插画师玫瑰:你不能一辈子像一个小孩一样,一个劲地去延长你的童年|席外话04
大家好!还记得8月的那个下午吗?我们和插画师玫瑰在上海的跳海酒馆面对面聊了很多她满世界跑,满世界画画的故事。
现场的朋友也带来了很多精彩的问题,和玫瑰探讨原生家庭,探讨科学与艺术,探讨生命的意义。
我们把那天的分享录成了一集播客发布在我们的新栏目「席外话」,大家可以到小宇宙app收听。
😭但是由于现场录音设备出了点小问题,后半段精彩的问答音质不太好。不过我们整理了文字版,感兴趣的朋友可以阅读文字版Q&A。
4:00 上海很好,有很多吸引我们的乐子。十号线对我们来讲就是一个有着淡紫色椅子、可以通往家的幸福大道。
人还是尽可能在成年之后一个人住吧,不然真的会受原生家庭影响的。我觉得我一出生就注定是个艺术家,然后被我的父母给掰弯了。他们不停地暗示我,画画是一个爱好,画画不能真的干什么,你要有一个自己擅长的东西。
他们也不坏,但他们就是这种人,不停地暗示我,甚至会发动周围的亲朋好友一起暗示我这个东西是爱好。你还是个心智不健全的未成年人,天天被这样洗脑,你怎么判断这个话是真的假的?
我离开他们的那一瞬间就清醒了,我一个人住得越久,就越知道自己是什么货色、什么人。其实在大学也是会受沾染的,你周围住的都是正儿八经的未来要当科学家的人,他们是学霸,你也会觉得还是要做点正经事的。
但是22 岁坐着那艘飞机去了基布兹公社以后,彻底没有人在我眼前晃来晃去,暗示我这个不好做、那个不好做,我就可以把所有的时间都挥霍掉。反正在基布兹社区,你只要付出,基本的温饱问题是肯定没问题的,你不用担心,没有任何生存压力。它非常理想,但也很可悲,其实是个泡沫。在这种理想的生存条件下,人也会开始变得理想化。
年少的时候都会装逼,看点哲学什么的。有一个观点我很认同,他比较了古希腊和古罗马时期哲学派系的发展,说为什么古罗马时期人们开始关注个体,而古希腊时期关注的是天文、理性、真理,就是因为希腊时期整个城邦里面没有生存压力,有奴隶天天服务你。作为城邦的主人,那些成年的男人可以天天聚在广场上谈一些天体什么的。罗马时期人们就开始有生存压力,明天怎么过,我自己该怎么活下去,最后就发展出一些更具体的讨论现实问题的哲学派系。
我20 岁出头的时候住在一个基布兹社区里,我的同龄人 20 岁出头的时候已经毕业了,他们在实验室忙着给老板打工,要想着怎么发 paper 、怎么赚落户积分,是有压力的。我就慢慢就找回了自己,我原来这么喜欢画画啊。
这是秘鲁那个特别有名的马丘比丘(Machu Picchu)旁边最近的一个小镇,叫库斯科(Cuzco)。你爬到山顶上看到的景象就是这样的,在安第斯高原上建了很多小房子。我在那边画我看到的一切,底下风景的尽收眼底,像一个王一样。
2017 年底,我又回到了那个基布兹社区,一个犹太老太婆跟我买了一幅画,她给我付了100新谢克尔(以色列货币)和200人民币。
虽然耶路撒冷是一个一直在发生各种混乱的很敏感的地方,但在里面住过两个月后,我觉得它达到了一种动态的平衡。
一条小路一米半宽,这边是一个清真寺,对面是教堂,再往前面走 10 米一拐,就是一个犹太的Synagogue会堂。所有的宗教建筑密密麻麻地插在这座老城里面。一到晚上 5 点半6 点日落的时候,你会听到全城的教堂开始“Duang~ Duang~ Duang~ ”,那些清真寺也开始一个接一个地发出声响。5 点半,站在橄榄山上,下面就是一场狂欢,钟声一片,持续半个小时。整个老城上方的那片天空,就像一个回音罩。我就一边听着那种声音,一边开始画。
一席的现场观众群里好多人在讲话,有人说玫瑰画画的用色好像不像一个典型的东亚成年人。我现在想说那是因为我当时就是没成年,我的童年一直在持续,你们的童年可能十几岁就结束了,我的童年一直持续到了 2020 年。我就是一个大龄智障儿童,一直在玩,我又不挣钱了,只用做体力活,换两口吃的就可以了,所以那个时候用色也像个孩子。但是你看我现在画画像成年人了吧,就很成熟。
Q&A
Q:我想问一下,你刚刚说父母不支持你,那现在你父母的状态是怎么样的呢?
A:昨天我爸来现场了,他没买我的东西,买了本《食菌记》,还加了《食菌记》作者的微信,然后跟我炫耀,你看我买了一本书。他现在在嘉兴,昨天专门坐高铁来看看我的展、听我演讲。他昨天先是去衡山和集拍了一些照片,晚上我看他发了一条朋友圈。
他现在至少觉得我也是一个正常小孩子,可以把他小孩干的事情发朋友圈,让他朋友圈那些其他的老头老太太都知道。以前不会这样的,以前就假装我不存在。多年以来,他们真的觉得我做的事情是根本没办法去跟他们的朋友们讲的。
他们工作在兰州,我回得很少,隔几年回去一次。他们在家都很好,回来会给我做吃的。有时候我跟他们上街,在车里面无所谓,一旦在街上走,正好我要把袖子撸起来,他们看到我的文身——放下去,别人会看你的。我做的一切在他们眼里都是最好低调点,你一个人知道就行了,不要让任何人知道你在做什么。
Q:在画画这条路上,你父母对你的影响大吗?怎么克服,不去想他们的话?
A:是不是跟性格有关系?我从小就是,别人越说我什么,我就越仇恨你,你忽视我,我会做得更过分。大一的时候我寒暑假还回家的,回家他们就会问,仿佛你仍然是个高中生,问你考了多少分,你有没有怎么样,类似这样的,烦得要死。
所以第二个假期我就不再回家了,直接一张飞机票从放假第一天飞走,等到开学那天再回国,恨不得延迟几天再回来,家直接跳过。我就是这么个人。
我觉得如果他们不刺激我,我反而会过得平淡一点。
Q:你是学生物的,怎么和美术结缘呢?
A:我今天早上还在跟一个专业的前辈讨论,他说你知道为什么那么多人喜欢你的画吗?因为你的画接地气,理解起来比较简单,人们看了就知道在画什么,画的就是他们身边的事物,他们产生了共鸣。
但是你没有正儿八经地在学校里面学过东西,你也变不成这么一个专业的人,你有你的弱势。一个真正一路学上来的美术生,他确实可以把一个东西表达得更有层次。按他的说法,反而是我画的比较写实,都是上海街头这些乱七八糟的东西,能看到有人在干什么。
Q:您的画其实有很多建筑,我不知道是不是受到了同济大学的影响?因为您讲过您在大学期间蹭课的经历。
A:这是有关系的,我在建筑学院待的时间加起来肯定要比在自己的生科院长得多的。
Q:而且我能感受到您接受了建筑学的理论。
A:谢谢你,我真的很喜欢破碎的褶皱肌理里面这种小微的建筑。它很小,但其实细节很丰富、饱满。你知道这种石库门的小房子,窗户,回廊,拱,都是有褶皱可循的,而不是说截了一个混凝土的石块,用钢结构规划好,再填东西、抹平,已经看不到细节。细节丰富的建筑让我很喜欢,我恨不得长一个真的具有显微镜功能的眼睛去看这些结构,然后画下来。
Q:我也是理科生,我想说很多科学的东西,不是做实验做出来的,有的东西就是灵光一现,不知道你有没有这个感觉?就是科学与艺术交汇的感觉。
A:此时此刻三四点,太阳斜着照在你的侧脸上,你在讲光,而我在想上帝。我脑子里的怪东西开始发酵了,对不对?
Q:所以我想问,学理科或者说学生物,对你画画有哪怕一点影响吗?
A:有,理科不是带给我灵感,而是帮我培养了一种耐得住寂寞的理性思维。理工科还是需要很多重复的步骤,很辛苦,需要循规蹈矩,有些变量严格控制,你不能太天马行空去改变它。这些可能对我画画的帮助就是我可以耐得住寂寞去抠一个细节,或者说当我需要一个真实的历史,一个真实的事件给予我的画一些支撑,让它变得更饱满。
比如说那 20 张孤岛时期的画,我也会查文献,查一些历史史料,去真实找到一个实物, 100 年前发出的不应该只是个野史,而是有至少有照片,或者谁写了一些什么东西,一定要支撑它。我会把它全部理顺,再去画一张画,这个过程也很漫长,有时候画一张画,可能前期光搜集这些资料要花十多天半个月,真正画起来就几天,有点像做实验了。
所以理科没有带给我灵感,它带给我的是跟灵感完全相反的。
Q:请问你怎么保持画画的热情?
A:我觉得有几个原因。就像我昨天演讲的时候说的,大街它不只是你玩命狂奔的一个交通命脉,你奔跑着去,你赶着陆续去上班,去上学,去一个目的地。你开着车,嗖地一下就过去了,不应该是这样的。大街先应该融入你的血液中,变成你的生活、生命的一部分,然后大街才是公共空间,是有乐子可循的。
我可能听建筑系的课越多,潜移默化受到影响就越多,再加上卡尔维诺写的那本《看不见的城市》,他让我应该是从 18 岁开始真的对城市建筑还有街道空间产生了非常强烈的好奇和热情。
还有另外一个原因可能是当 2020 年那些事情发生以后,我觉得人类个体很脆弱,你像个纸蝴蝶一样,你在飞,可能风吹到哪里,你就飞到哪里,没有风你就掉下来了,你随时会死亡。那你一旦死了,你会留下什么的?或者说你害怕死亡吗?我是害怕的,我害怕的不是说我肉体没了,我怕是没有人再记住我。COCO看过伐?只要有一个人还记得你,你就活着,当最后一个人忘记你以后,你就真的死了,我不想就那么死了。
所以我从 2020年到现在为什么画了这么多画?可能就是我在奋力多留下一点东西,在我还四肢健全的时候,能多留下一点就多留下一点,能多画点就多画一点,画得越多就流传越多,就有越多的人跟我分享,看到我画的这些东西,他们记着我,我就能永生了。
现场一位小朋友提问:如果你的父母支持你画画,他们提供工具,或者给你报班,你还会一直画下去吗?
玫瑰:肯定画得更多的。如果我在你的年纪就能获得更多的支持,我觉得我会更幸福。有人关注我,知道我真正喜欢什么,去给我支持,可能那种支持都会让你冲昏了头。
我觉得我现在这么疯狂地画画,可能就是对童年的一种报复。比如说不让吃甜食的小朋友,长大了就会疯狂吃,要把童年没有得到的都补回来。我现在就疯狂地画画,可能就是把小时候没有过的那种幸福的生活都补回来。
小朋友:其实我爸妈是支持我画画,而且我也很喜欢,他们现在送我去学素描了,就希望我能够打好基础,之后再去创作。所以我就很烦。
(哈哈哈哈哈哈)
现场一位女士提问:我是一位妈妈,我女儿20岁了。我昨天听了你的演讲,特别感动,第一反应是你住过这么多弄堂,你肯定很有钱,第二个反应就是我觉得这个过程当中,你的父母应该挺包容的。并且今天你说了以后,我能够理解您在父母的故意的诱导下逃生出来很不容易。我想知道你的父母有没有断粮、断钱?
玫瑰:他们就没有给过我钱。大学的时候还有生活费,大一到大四定期的先把学费付了。但是其实我知道他们越来越不喜欢我,当你翘的课越来越多,然后寒暑假又不回家,我觉得他们肯定对我意见越来越大,所以我担心如果他们以断生活费来要挟我,你吃人嘴短拿人手短。所以我大二开始就已经非常有危机意识,开始做兼职,就是做家教,做一些学生能做的兼职,让自己更有底气。
我经常跟他们在电话里吵,就到大四最后几个月,哇,真的吵得很凶,因为保研考研应该是大三就完成的,那个时候我什么事情都没有做,我真的变成了整个 2013 级生科院的一个异类。哪怕你不保研,你也不考研,你也不准备出国,你最好开始找工作。我就是截然相反,我直接从学校消失,然后跑到那些岛上面去,在斯里兰卡。我也是觉得压力太大了,我不能在这个地方待下去,我受不了了。
观众:
所以我很理解你父母的焦虑
(哈哈哈哈)
观众:
所以回头来说。如果你没有今天的成就,其实你父母当时给你的很多建议还是有道理的。
玫瑰:我脑子转不过来了,我真的跟不上了。我今天也没有成绩,哈哈哈。
观众:可能你还没有觉得,但是站在你爸爸的面前演讲,你爸首先能来听你的演讲。
玫瑰:对,他至少开始发朋友圈。以前不发的。他觉得我画画似乎也可以活下去了。
观众:父母希望子女可以活下去,活得好最好,如果不能活得好,活得精彩是最重要的。
(其他观众大喊:活下去很容易啊,怎样都可以活下去。)
观众:这是两代人的观念不一样了。
玫瑰:如果真的像我一样,像一个嬉皮士一样,一个20 岁出头的忧伤而迷茫的年轻人,满世界的游荡,你就会发现 ,cao,全都是这种年轻人,各个国家都有,你会碰到各种迷茫而忧伤的年轻人,过了今天没明天,我是谁?我可以干什么?在这种忧伤而迷茫的年轻人堆里面,我才变得正常了。
但是现在,我一天 24 小时,除了吃饭睡觉,都在画画,当然这不能给我带来太多的钱,但是画画现在就是我的事业,你们996或者007都超越不了我。我真的在疯狂画画,我现在画画上头了。
画一张东西不是立马能变现,积累一副两副三副就变成了一个系列,一个两个三个系列就组成了我的一部分,是我的一个碎片,我的灵魂的碎片,所有的那些画都是我,我觉得我是真实地存在着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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