试管婴儿的春天来了吗？来看一位高龄孕妇的求子日记

2022年2月21日，北京医保局对外公布，将16项辅助生殖技术项目纳入医保甲类报销范围，并于3月26日正式实施。这给许多想要生育“试管婴儿”的女性，提供了更多支持。

■编者按

2008-09-1

求子记

求子之路，一路坎坷，几乎让人看不到希望。

几年前在协和治病的经历并不愉快，所以至今，那里都给我很不舒服的感觉。

开始是挂号难题。爱人五点多钟起床，打车去挂号，到了那，号早没了。后来发现，特需还能挂上，就花了200元，挂了一位妇科专家的号。

虽然是特需，也没感觉备受关照，一样是等着看病，一等一上午。11点多，终于得以见到专家。专家40来岁，魁梧木讷，我说想做试管婴儿，他什么也没多问，只给我开了几张单子，让我化验完了再来。按他的要求，我跟B超室另外约了时间，做了B超化验了血，几天后又再次挂了他的号，等了一上午，终于坐到他面前。专家看了一眼这些我花了几天时间才得以排队做完的检查，托腮想了一会儿，开始让坐在他旁边的中年助手开各种单子，然后让我下次到老楼的地下室，进入试管婴儿的领地治疗。

协和是个老医院，那个老楼大概是很有历史的，走廊极其宽阔。从一个隐蔽的楼门口进去，就是这个宽阔曲折很有历史沧桑感的走廊。好像感觉是一楼，但走着走着就成了地下室，没有窗户，只有明亮的照明和各种牌子的指路标志。

那块圣地，就位于这地下室隐秘的深处。只有一个不长的走廊，有几把长椅，几十人等在那里。几十人呢?大概总有五六十人吧，拥挤杂乱焦躁的心情弥漫在走廊里。因为只有一个门诊办公室，所以所有病人都关注着这间开着门的房子。

房间里有B超机，旁边是办公桌，做B超时把帘子拉上。医生在办公桌旁看一个病人，旁边总会有四五个病人围着，插空问自己的问题。因此，如果一个病人看病用时三分钟的话，真正属于自己的时间恐怕只有一分钟。那里的专家也真是有本事，能同时答对三四个人，当然态度是不耐烦或者急躁的。

我去过那里三四次。每次早晨8点，我把自己挂的号按顺序放在外边的桌上，本以为等个俩小时总能看上，结果都快到11点半了，还轮不上自己。后来，我发现，专家的助手，几个20来岁的女研究生，替专家做B超。她们为了快点完成任务，总是把有B超检查单的病人放在前头，所以每次轮到我，都被再次放在了后面。

等我发现这个规律之后，我就央求年轻的女学生，自己已经好几次被放在了后面，能不能按顺序给我看。学生还是满脸的稚气，态度却是极其恶劣，申斥了我几句。专家在里面听见了，大声说：“小杨，按顺序来！”女学生有点不高兴，我又央求了一句，她不满地说：“你这人怎么这么烦啊，这不已经把你放前头了吗？！本来做B超的就应该先做！”我对这个学生充满遗憾，医术尚未学精，医德更是没有学来。

我来这里四五趟，竟连试管婴儿的门也没摸到。专家让我先把积液抽掉再来。按她的指示，我隔日又到妇科门诊抽积液。那次经历很恐怖，在没有麻醉的情况下，一根长针在我盆腔中扎来扎去。最后医生的结论是，你的积液太多了，都在小间隔里，很多都够不到，只能抽出一点。等我把这个经过血肉之痛换来的结果拿给地下室的专家后，她也没有说什么。

我后来很是恨自己多嘴，告诉她我得过子宫内膜异位症。专家听后马上说，那你打什么什么针吧。我打过那种类似的针，是控制脑垂体的，感觉作用也不大，还挺痛苦。我说自己打过了，不打可以吗？她马上敏感地说：“哎呀，我已经为病人很节省了！”

本来我还没有想到这点，她这样一说，倒提醒了我。这种针单价2400元左右，三针可是六七千，的确能给医生带来利润。由此，我痛下决心，结束了在这里的治疗。

后来，一位朋友的熟人在这位医生的治疗下怀孕了，她劝我继续在这里治疗。鉴于以上的经历，我想还是算了吧。

2008-10-7

三个小孩

我选择了位于海淀知春路的一家私人医院。

这三个小孩被放进了我的身体，当然他们还是胚胎。进行手术的刘博士说，一共有四个胚胎，那一个太小太差了，没法用，这三个胚胎质量也不好，属于B级，很难着床，放进去试试看吧。

我已经不敢失望，走到这步已属万幸。

2008年7月，我经历了一次车祸。被撞着地的瞬间，我就在想，不行啊，就这样死了？我还没有孩子呢。就这样，伤好了，延宕到9月，我开始了我的制造孩子之旅。因为早在2004年我就已经患上了子宫内膜异位症，种下了不孕的种子。要想得到孩子，只能借助于试管婴儿技术。

这一路真是险象环生。

先是化验激素水平，结果我的卵泡生长刺激素的值是11.76。刘博士沉思了一下说：“有点高，超过12就不能做了。要不下个月再来？”坐在我旁边的婆婆果断地说：“做吧！下个月情况不知道又怎么样。”婆婆是出资方，我每次看病都拉她来，她是医生可以拿主意。我的另外一层私念就是，让她参与每一步，她就会明白看病有多难。她平时总是催促我们去医院看病，并说就跟逛公园一样，很简单。她作为医生说出这样的话，多少让我啼笑皆非。后来，她陪我在这家医院就诊，做了一次腹腔镜手术，已经领教了看病难的滋味。那时负责手术的医生，要求条件苛刻，生生等了两个月，各方面条件都合格了才做了手术。其实，那是很有点教条的意思。

这家私立医院，凭心而论，条件非常之好，病人不是很多，价钱也不太贵。刘博士是个严谨的科学家，海归，四五十岁的样子，中等个，瘦削，话不多，给人很务实的感觉。面对我们想这个月就开始的意见，他也没有反对，马上开了处方，嘱咐每天打一针，四天后来化验，一共需要打10针。

这个针由两种药八支剂量组成，但总共只有三毫升，作用是促排卵，每针价格一千三四。但我四天后来医院做B超，发现卵泡没怎么长。又打了三天来检查，卵泡只有10来毫米。刘博士皱着眉说：“要是长不到15毫米，就比较麻烦了，只能放弃。”继续打针，到第10天来做B超。

路上，我和爱人都十分紧张，婆婆也是。我心里对无形的苗苗鼓劲：加油吧，不然你就看不到这美好的花花世界了。B超结果还是显示卵泡长得不好，但最大的已经达到14.8毫米。我心里有点窃喜，博士不会教条到必须得15毫米才行吧？但博士毕竟是个科学家，做事严谨。他继续给我开了三针，并决定三天过后取卵。又开了夜针，要夜里10点打，然后第三天过来进行手术。

取卵这天是上午，先交2.6万的手术费。大把的钞票随着点钞机的沙沙声流了出去，听着有点触目惊心。手术是全麻，时间很短，20来分钟就结束了。术后被推进休息室休息四个小时。

休息室里还有另外三个也是取完卵的病人，其中一个女孩不停地喊疼，还呕吐。我进手术室之前，曾看见取完卵的医生从手术室出来，手里拿着近半米长的针，尖端带着血，有些恐怖。实际上，手术结束以后并不太疼，只是肚子有些酸胀。但女孩不停地喊疼，老公在旁边安慰着她。女孩是个南方人，娇滴滴的，对比她年长10来岁的北京老公说：“我这么不行，你娶别人吧。你娶那谁吧！”老公说好，你舍得就行。女孩反悔道：“她还不如我呢，她生出的孩子都是精神病，是因为基因有缺陷，所以她不要孩子。医生说受精卵在试管里长三到五天，要不咱们让它长五天再放进来?”老公像呵护孩子一样呵护着小妻子：“呵呵，瞧把你能的！要不你自己来吧。”医生也进来安慰女孩，说：“取那么多卵，卵巢上有好多针眼，当然要疼了。你别紧张。”

枯燥难熬的四个小时听着他们的对话，时间过得快了些。

四个小时终于过去了，我俩到医生那里听医嘱。医生告诉我们，一共取出七个卵子，但卵子质量不好，不过即使卵子小，也有可能受精。她说：“我连最小的9.8的那个都给你取出来了。”女医生长得并不漂亮，可一下子在我眼里变得可爱无比。

回去等待的两天，也是很闹心的，我总担心一个胚胎都长不出来。爱人更是垂头丧气，到第三天跟我去医院听结果的路上，好像都已经走不动了，被我拖着往医院去，那样子十分可怜。的确，这除了是拿人民币赌博之外，也是对自己心理承受能力的考验。

黑色原点是胎囊

结果却是出人意料地好，我可以进行移植。旁边的胖女孩也是来等结果的，但她需要明天再来，胚胎还没长好。女孩又失望又着急，我不知道怎么安慰她好，只拍着她的胳膊说没事没事，一定能长好。其实，做试管婴儿的过程就像闯关一样，不知道会在哪一步落马，被淘汰出局。谁也没法说自己能笑到最后，也许胖女孩今天不能移植，明天移植了，最后成活的就是她呢。

医生告诉我手术下午1点半开始，术前需要憋尿。这个手术憋尿和插尿管都令我发憷。憋尿和插尿管的痛苦简直就是孪生相伴。1点钟开始，我喝完500毫升水，不到一刻钟，膀胱就开始憋得生疼，只得隔一会跑厕所放一点尿，但生疼的滋味不仅一点不减而且越来越强烈。到了1点半，手术室的大门却紧闭着。我只好一边上厕所一边喝水，一直等到2点，才有护士从手术室大门里闪出半个身子，告诉门外的人，2点半开始。忍耐到2点半终于进去了，却不是第一个，第一个是那个叫疼的小妻子。

我坐在手术室外的椅子上干等，好心的护士说，你要受不了就先解掉一点，让自己舒服一下。她领我在手术区域的窄走廊里绕了一个弯就到了厕所，解掉一些后，就马上轮到我了。原来移植不过10分钟左右。

我可以看到B超屏幕，但也看不懂什么。只见屏幕影像上，有的地方动了几下，大概胚胎就被放了进去。胚胎移植是博士亲自做，他告诉我了开头那番话。我的心开始发凉。等博士离开的时候，我问旁边的助手赵医生，我这样的胚胎能活吗？她的话让我心情转好了一点：“只要能着床，B级的也能活。”这时博士又进来，叮嘱了一下，你九天以后来化验吧。赵医生随后给我插了尿管，说：“那你五天以后不用来了，就九天以后来吧。”

被推出手术室后又在休息室休息了四个小时，这时的休息室只有我一个人，大概移植的人不多，能每人一个房间。但插着尿管躺着实在不舒服，同时也累坏了爱人。尿袋在靠墙的一边，他得探身到床下拧开盖，让袋子里的尿流出来。我只听得哗哗的声音响了半天，才排干净。可以想象当时人被憋成什么样。

等待的心情是忐忑的，甚至枕边的手机铃声都吓得我一激灵一蹬腿。爱人接完他妈妈的询问电话，我对他说：“我觉得这三个小苗苗已经被吓死了。”爱人安慰我说：“不会的，他们顶多被吵醒了。”

四个小时过去了，护士准时过来拔掉尿管，告诉我们可以走了，这时已经晚上7点了。爱人背着大包小包——他的书包我的书包，他买的饭，刷好的尿盆，还得扶着我，嘴里说着慢点慢点，蹒跚出了医院。

打车回到家，虽然只是上下车几步路，我却觉得孩子已经没了。这种紧张是无法消除的。接下来的几天也是如此，每上一次厕所，每下一次床，每走一步路，我都觉得完了没了。我现在管爱人叫“一个都没有的三个小牛牛的爹”，虽然说着一个都没有，却还算好了孩子出生时属牛，真是矛盾的心情啊！

现在还不到能知道“有没有”的日子，我心里已经当作没有了，这样化验结果真出来的时候，就不会失望得晕倒，到时候就会平淡地说：“没有是正常的，有是超常的。” 

2008-10-11

活还是没活，这是一个问题

今天是去医院化验的日子，我俩的心情都非常不安。

在此之前的八天我做了许多好梦。其一便是梦见，我和同学的爱人在MSN里对话，我问他为何不再要一个孩子，他回答我：“孩子健康，超级活泼。”他的意思是，他的孩子很好，不必再要了。不过梦醒之后，我却得到许多安慰，这八个字也许正是说我呢！后来的梦也都很有意思，虽然不是关于孩子的，但都非常快乐，我甚至都笑醒了。

爱人也很有趣，每天上班之前他会哀叹：“牛牛们都死了！”下班到家的时候，人还在一楼就大声说：“牛牛活了，我有感觉！”尤其昨晚，他回来兴奋地说：“肯定活了，我有通感，今天下午我的心脏猛跳了几下，这是牛牛的心跳！”

就在这活了没活的揣度之间，终于等来了今天。

已经成型的胎儿

到了医院，首先抽血，化验HCG。抽血的护士已经认识我了，问我有什么感觉。我说没感觉，十有八九成不了。她好奇地问为什么。我说：“第一次成功的有几个啊？”她笑道：“冲你这心态你就能成！”她刚刚25岁，已经怀孕两个月了。她说之所以这么早要孩子，纯粹是干这个工作给吓的，看到这么多人生不出孩子，就担心自己也生不出来。她的说法把我给逗乐了，工作还有这个好处！

抽血化验结果要11点半才能出来。我和爱人在医院外边晒着太阳，闲聊着。头顶上喜鹊在树枝间喳喳地叫，引得爱人仰头拍照。我劝他：“即使这次没有成功，咱们还有健康，工作，家庭，房子……再说了，咱们经历了多少失败——理想曾经不能达到，亲人无法挽留，失恋……，难道还怕这次失败吗？！”看到时间快到了，四下无人，我便对他说：“你跟我大声说——我不害怕失败！”没想到他说出口的却是：“我不害怕成功！”我俩就这样嘻嘻哈哈拉拉扯扯，踉跄着迈进了医院。

结果还没出来。我站在医生办公室门口跟一个胖女孩聊天。胖女孩告诉我，她原来108斤，现在158斤，都是因为一年内做了两次试管婴儿，打激素打的——这些催卵泡生长的针都是激素。有一次，她两天之内长了6斤。女孩今年只有27岁，年龄虽然不大，却是难以自然怀孕。

正聊着，实验室的工作人员送化验单来了，我们几个病人迫不及待地拥了进去。赵医生忙完手头的病人，翻着手里的化验单，一一宣告我们的命运。她看了我一眼说：“你好像有了。你的HCG值有点低，9.2。不过今天是第9天，你第11天再来化验，应该能长上去。我再给你开两天的药，到时候看吧。”她说，HCG超过5就可以确定怀孕，如果下周一的HCG超过18，才算生长正常。

我听了此话，一颗悬着的心才开始徐徐下落。看到她在处方单上写下“早孕”二字，我已经觉得这不是在说自己了，而是另外一个幸运的人。

这时，有个中年男子问自己妻子的结果，赵医生遗憾地说：“她的HCG是3.1，没怀孕，只好等几个月，下次再做吧。”男人无限凄楚地说：“再等，情况不是更糟吗？还有什么办法吗？”双方都知道没有任何办法，男人的追问已经属于下意识的了，赵医生还是和蔼地说：“那怎么办呢？要不你问问博士。”看着这失落的人，我仿佛看到了自己的另一种命运，一颗心越来越安静，狂喜不起来。

回来的路上，爱人动不动就对我说：“小心！小心！”让我觉得有点夸张。他跟他妈妈汇报说，这事还没完全确定，也许两天之后再来，情况会不好。他妈妈一边骂他乌鸦嘴，一边说：“如果不成，你们下次再做的话，我还管出钱，人就不再跟着来了。我也上了年纪……”

闯关走到了这一步，如果不成，下一次从头再来也多少有了点信心。

我在心里大声说：“我不害怕失败！”呵呵，当然，我也不害怕成功……

 2008-10-18

缀网劳蛛

这篇日记跟试管婴儿没有直接关系，但是写出来，其实是因为第一次试管婴儿失败了，我内心一直克服着无限的沮丧。

许地山有篇小说叫《缀网劳蛛》，主题是人生就像忙碌的蜘蛛，在不停地织补生活的破洞。最近心情颇有这样的境况。

我夜里做了许多梦，都是围绕着等爱人加班回家的情节。先是梦见门铃响，我跑过去从猫眼望出去，爱人却用大肥手掌把猫眼盖住了。我说：“你让我看见你是谁，我才能开门。”但是，胖胖的他又一闪身，出了大门之外躲了起来。后来，又有我爸我妈拿钥匙开门进来。我爸已经去世14年了，可他还是50多岁的样子，面色红润，和我妈有说有笑地进屋。我对他进来一点也不吃惊也不好奇，还像他一直生活在我身边一样。我跟他们说，爱人还不回家，我得给他打电话。可是电话不是没连好线，就是像豆腐一样，我手指按下去，便捅出一个个洞。我还坚持着往外打电话……

醒来后就后悔，为什么我不跟我爸说几句话呢？他的离去是我心灵最深的创伤，

出生两小时后的女儿

见证女儿健康快乐的成长是父母最大的幸福

无论何时，想到他我都会马上泪流不止。那种黯然神伤，那种无力挽留，都时刻让我对生活的残酷充满清醒地认识。我经常对爱人说：“你死了我怎么活？我死了谁管你？”今天的欢笑将是明天伤痛的回忆，想想最喜欢的人都将不在人世，活下去的人要有百倍的勇气。

收拾好七零八落的沮丧，我开始整顿我的心情。缀网劳蛛，既然人生就是这样，也只好补缀不止了。

文 柳波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