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年前独自带娃“游牧”世界、在前苏联国家推“冰娃”，如今这位妈妈怎么样了？

即便是在外滩君拜访过的N位家长中，栗子妈妈也着实算是特别的一位了。

她有一大篓子的故事经历，以至于整整一下午的交流亦未尝道尽。

栗子说，或许中国人的传统观念是“落叶归根”，可她却想像温州人、潮汕人或是犹太人那样，“开枝散叶”。人生观如此，教育观亦如是。

栗子

栗子的很多选择和理念，常不被外人所理解，与“传统”更像是两条不相交的平行线。

她似乎在证明，教育路径没有模板，也不该有模板。她所选择的道路，不去复制“社会之既定”，也不期待被他人复制。尽管如此，一位母亲对孩子的爱是藏匿不住的——这一点，栗子又与任何其他家长没什么不同。

这几年来，新冠疫情与俄乌战争轮番而至，栗子和女儿也是小事和大事历经不断。

今年栗子35岁，女儿则即将6岁，面临着上小学择校的岔路口——走过这么一段不同寻常的道路，栗子妈妈后悔过么？

从背包客到“游牧”妈妈

生下女儿的很早以前，栗子便已经是后来特立独行的模样。

80后的栗子，出生在湖南省岳阳市的一个小县城。父母长期在外地，她从小跟着外公外婆长大，却也因此养成凡事独立、自己做主的品格。

从小到大，栗子的成绩都不错，尤其英语很好。但念到初三时，愈发抵触学校体罚泛滥和死读书的氛围，年少的叛逆心一起，在初中毕业后就辍学。

尽管不再去学校，栗子明白自己不能跟学问过不去。

性格要强的她继续自学，从高中语数外，到大学的基础课程；报了培训班，学计算机和摄影，有了吃饭的本领。在之后，她干了很多不同类型的工作，外贸，IT，电子商务，婚礼跟拍……赚到人生第一桶金。

兜里有钱后，栗子再次做了个大胆的决定。这个决定刚做完，她便一人一包一帐篷，用脚步丈量了中国全境；此后，又一路往西游历了20多个国家。即便是语言不通之地，她也敢靠着比画和谷歌翻译独行。

在嘎贡雪山

刚开始时，旅行似乎只是绿皮火车出发又归来，和普通人的到此一游没什么不同。可在路上的日子年复一年，所谓诗与远方本身就“变成了柴米油盐，一种不可割舍的生活方式。”

渐渐地，栗子相信自己的人生会一直在路上，天地广阔，四海便是她的家。

临近30岁而立之年，2017年的12月份，随着一阵啼哭声，女儿“沐恩”顺利诞生。栗子满心期待与欢喜地，成为了一位选择“无偶式养育”的妈妈。

有了沐恩后，栗子“在路上”的计划没有任何动摇，只是多了新成员——在沐恩学会走路以前，她就已经被栗子带着去到了好多个国家。

沐恩一岁半，于圣彼得堡

单亲妈妈带着年幼的孩子漂泊四方，难道不会太辛苦吗？这是外滩君最直觉的疑问。

对此栗子表示，她敢生下孩子，也是事前经过了深思熟虑。最大的底气，便是当背包客十多年，早已练就了丰富的生存技能。“在决定有沐恩前，我就已经熟悉了这种生活方式，别人所认为的‘不安全’，只是没有过类似的经验。”

底气之二，是在外面待久了，尤其能感受到来自陌生人的温暖。女儿的名字“沐恩”正由此而来——旅途中，栗子一路上得到无数的帮助和温暖，很多时候都是无条件的。起这个名字，也是对这些恩情的纪念。

沐恩在异国被无数友好的人们拥抱过

孩子在路上，难免会有小病小灾，每次都受到了来自不同地方的不同人的关照。

在泰国，沐恩得了尿路感染，护士不仅准备了孩子的辅食，连母乳和大人的一日三餐也都安排妥当；在俄罗斯，沐恩发了烧，当地居民虽然语言不通，还是很热心地提供孩子退烧药……

新年收到大使馆的慰问

女儿诞生后，栗子每天睡五六个小时，除了带娃外，生活方式没有太大变化，依旧旅行，工作，学习。“一个人既当爹又当妈，还要实现自我价值。”

她说当妈妈并没有想象中那么累。女儿沐恩似乎也像是来报恩的，很少哭闹，“三岁前，大部分时间都在睡觉”。在妈妈处理工作时，她会安安静静地待在一边。

“尽管我是众人眼中‘很不容易’的妈妈，但生活并没有亏待我，让我找到属于自己的人生，找到喜欢做的各种事情。”

来到教育的“成本”洼地

随着旅行路线一天天延长，孩子一日日长大，沐恩的教育也自然而然地被提上日程。

栗子的手里，只有大概50万人民币的存款，外加几份不算高净值的投资和工作，如此配置下，自嘲是“穷妈妈”。

不考虑回国走应试的老路，也负担不起中产及以上家庭的那种私立精英路线。她决定要尽最大努力，给到孩子自己能力范围内最好的教育。

“游牧”妈妈虽然没有钞能力，可行过的万里路倒不是白走的。

栗子的脑中有一幅地图，所有到过的国家，当地的教育体制、学费、生活成本以及签证等各种问题，都经过了深入考察。综合考虑下，她将目光锁定在位于欧洲与亚洲交界之处的小国亚美尼亚。

在亚美尼亚“安营扎寨”前，栗子便带沐恩多次停留这个被称作“上帝后花园”的美丽国家，对这里宜人的气候环境印象深刻。

亚美尼亚有着无比明媚的阳光

驻留这里，还有两条更重要的原因。

第一，是亚美尼亚的居住证非常容易就能办下来。“随便给孩子报个公立或私立的幼儿园，大人孩子的证件就都可以申办，也就100美金的事。相比毗邻的阿塞拜疆和格鲁吉亚，都更友好。”

第二，是亚美尼亚教育的高性价比。

在首都埃里温，公立幼儿园是免费的，出于语言考虑（公立通行语言是亚美尼亚语和俄语），栗子给沐恩报的是私立幼儿园，先后上过蒙台梭利和大使馆子女聚集的国际幼儿园，每个月折合人民币也就一到两千元，而且是多语种授课。

兴趣班的价格就更是让人瞠目结舌。咋说呢，在国内勒紧裤腰带给孩子报的各种天价兴趣班，到了亚美尼亚可能就是“白菜价”。

沐恩在足球队

栗子作为新手妈妈，一来这就实现了“兴趣班自由”，开启随心购模式。

在短短的时间里，她就给沐恩尝试了花样滑冰、艺术体操、形体、芭蕾、拉丁舞、杂技、花滑、爵士舞、街舞、绘画、小提琴等十几种兴趣活动。

举几个例子，就能感受到亚美尼亚的价格：

当然，亚美尼亚的一般收入水平也不高。以当地公职人员如警察、大学教师的工资为例，一个月大概也就2000人民币。

而“高性价比”的意思，不是便宜没好货，要说这些兴趣班的质量和专业性也并不低。

说起来，前苏联的历史遗留资产，至今仍是丰厚一笔。亚美尼亚继承了“毛子”的优良传统，在音乐、艺术和冰上运动教育方面依然强悍。那些拿着微薄工资的老师们，像极了内力深厚的扫地僧。

沐恩两百多人民币每月学小提琴的地方，可不是什么籍籍无名的普通兴趣班，而是“柴院”（柴可夫斯基音乐学院）在埃里温的分校。

对柴院有所耳闻的人，不会怀疑这里老师的专业性。埃里温的柴可夫斯基音乐学院，主打小提琴、钢琴和大提琴，同时注重乐感的培养和音乐的系统性学习。

沐恩一边学小提琴，一边还完整地接受音乐启蒙和乐理训练，在学校没多久，她就学会了一边打着节奏一边唱歌。

沐恩在拉琴

时间一晃，沐恩在亚美尼亚练习花滑已经两年了。和在别的兴趣爱好中的表现不一样，她在花滑中明显要比队里的其他孩子拔尖，很多动作不需要教练亲自示范第二遍，自己就学会了。这让栗子感到眼前一亮。

一进花滑深似海

教练给栗子的反馈，也是沐恩在他教过的亚美尼亚的孩子里，是最具天赋的。

那就试一试吧！也许，女儿有一天也能代表湖南省去参加运动会。有了这样的想法后，栗子做了大量关于花滑的功课，这两年，俨然已经成为这方面的半个专家。

作为一个只有三百万人口的国度，亚美尼亚本身不是奥林匹克强国，但还是因为前苏联的缘故，冰上运动的底子厚、氛围浓。像冬奥花滑冠军陈巍的教练，传奇的Rafael Arutyunyan，便是亚美尼亚人。苏联解体前，他还没在美国，一直在亚美尼亚带队。

作为跳板性质的小国家，亚美尼亚的机会也多。栗子在亚美尼亚的一位朋友，伊朗裔，儿子在花滑训练2年后完成了2周跳，一家人刚拿到加拿大的永居。这个孩子没什么天赋，单纯靠时间和努力。

就在几年前，栗子还几乎不了解花滑运动。“一次来埃里温，看到亚美尼亚滑冰学校的室内冰场十分惊讶，以前从未见过这么好的冰场。”一打听上课的价格，每个月才200多人民币，她当即就给沐恩报了名。

埃里温的冰场不止吸引到了栗子，世界上很多花滑冠军每年夏天都会来到这里集训。特鲁索娃的第一次四周跳，便是在埃里温的冰场完成。作为俄罗斯“套娃”们的粉丝，栗子和女儿不止一次在埃里温见到这些冰上大神。

与特鲁索娃恩合影

作为亚美尼亚滑冰学校唯一的中国孩子，沐恩享受到了大熊猫般的待遇，吸引了电视台的两次采访。她每天在学校的生活非常充实，除了围绕花样滑冰要上花滑、体操和拉丁舞课，其余时间还要学习语言、足球等项目。

接受电视台采访

随着目标由单纯的兴趣变为专业化，栗子逐渐意识到花滑的坑有多么深。“在全世界范围内，花滑都是烧钱的运动。”

有媒体测算过，在美国培养一个“冰童”，每年开销不下于40万～60万人民币；俄罗斯便宜一些，但也要做好每个月2万～3万人民币的准备。这样的价格，是栗子目前难以承担的。

沐恩在亚美尼亚和土耳其都上过花滑课，但若论顶尖花滑教育，毫无疑问都比不上俄罗斯。

以“随便学学”的心态来看，亚美尼亚很不错了，但一旦要求大幅提升，栗子很快发现问题：在亚美尼亚找到很好的教练，还是太难了。

这种难，是一种系统性的原因，并不单纯是国家实力。

在亚美尼亚生活的这几年，栗子越来越感受到这个国家“不堪”的一面。苏联解体后的余波至今未消，随着大厦而倒掉的，恐怕还有民众的体面和信仰。

“在亚美尼亚这几年，比如说租房，十有八九会被坑掉押金；吃个饭、加个油不仔细看，经常会被多扣钱……这种小偷小摸几乎已经成为这个国家的一种常态。”

作为游客见到的亚美尼亚，是美丽热情，但真正居住在这里，尤感“日久见人心”。

说回到花滑教练，也是如此。“没有责任心”，这是栗子一句简洁的评价。

前段时间，她好不容易给沐恩找到一位来自俄罗斯的教练，本来觉得很好，可最近也黄了，“外面来的教练在亚美尼亚，根本得不到支持。”

花滑这条路怎么继续走下去？栗子为此深深思虑。

孩子的人生如旷野

找到优质教练，不是唯一的难题。

俄乌战争爆发后，亚美尼亚也立刻受到冲击，感受最明显的是物价的猛涨。

之前，栗子在房租上每月的花费在300美金左右，折合人民币大概2000元。可战争后，价格居然飙升到4000元起步。

教练的费用也翻了不止一番，之前一对一的私教每课时是80元，如今来到了200多。

这种情况下，栗子在亚美尼亚的压力也变得大了起来，乃至情绪也产生了一些变化。

作为四五岁的孩子，沐恩在滑冰时，最主要还是顺着兴趣和心情，不会主动有意识地去针对性训练，用栗子的话来说，缺少自主性。

可是，走专业路线的冰娃，哪个不是千锤百炼出来的呢？“两次不配合，三次不配合”，栗子变得有些着急，和沐恩发了脾气。

可激动过后，她又觉得别扭，开始反省起自己的初衷来。

仔细一想，课时费上涨并不关女儿的事。而且，自己曾期盼女儿的人生如同旷野而非轨道，如今变得这样功利化，真的是为了女儿的成长吗？

栗子的脑海中，有各种不同的想法打起了架。第一次做妈妈，她也体会到了关心则乱的感觉。

在经过了冷静的思考后，“平衡”成为栗子试图达成的目标和状态。

平衡的意味有很多，比如栗子既相信给孩子自由自主的重要，但也相信家长的引导和培养孩子坚持不懈的习惯的必要。

作为家长，在没有能力提供最顶尖资源的情况下，她觉得，自己也没道理要求孩子一定做到顶尖；然而另一方面，什么事都要尝试过才知道，大人和孩子都一样，不能轻易放弃。

为了给沐恩有更好的训练环境，栗子这些天又在继续做“情报工作”，和俄罗斯的朋友了解更多情况。

“平衡”也意味着兴趣与学业兼顾。栗子寻求了一些专业教育机构的建议，对什么年龄段孩子应该达到怎样的学业目标心里有了底——这个目标，会是沐恩在学习上至少要达到的底线。

不管怎么样，栗子觉得在亚美尼亚这几年不会是“竹篮打水一场空”。

尽管这个国家的社会风貌令她常感到失望，但同时也遇到了很多友好的人——最重要的，是女儿成长为一个阳光的、快乐的小女孩。

栗子笑着回忆道，女儿是个小话匣子，表达欲极强，去学校半小时车程的工夫也会说个不停。如果不搭理她，她就会自言自语，用5种语言（中文，亚美尼亚语，英语，土耳其语，俄语）切换着说话。

相比亚美尼亚当地孩子的腼腆，女儿是个社牛属性。刚搬家，就按响了一排邻居家的门铃，要找别的孩子玩。作为当地鲜有的中国脸孔，她在别的同学面前展示舞姿也毫不羞怯。在一群亚美尼亚孩子中间，往往是个“小领袖”的存在。

虽然有过一地鸡毛，有过万般纠结，自己并不后悔带女儿在此留下足迹。

还有几个月，沐恩就满6周岁了，今后在哪里上小学，还要不要继续专业花滑，到哪个国家……栗子表示自己还需要一段时间做规划和思考。

这么多年来，栗子做了数不清的无视“一般人会这么做”的决定，也被很多人冷嘲热讽过。

她深知在这个社会生存，是不可能完全自由不羁的，认识到社会现实的运行规则，也是一种必要的“平衡”。然而，比起听取他人乃至要好的亲朋好友的“建议”如何如何，她常常更期待回应女儿的需求，倾听女儿的声音。

同时，作为妈妈，她也一直“在路上”，不断调节自己的情绪，不断充实自己和学习提升。

栗子最后聊到人工智能近年的出圈，在她看来，这像是一种预言——告诉我们教育的方向是保留那些不会被轻易替代的东西：比如行者无疆的体验，比如与人结交时的共情，又或者，对自我、本我的探寻，以及对他人的理解……

*本文图片均来自受访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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