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年4任董事长，“药中茅台”为何震荡不断？

▲ 多家中药老字号企业面对着同样的反腐难题。（图文无关）（视觉中国 / 图）

责任编辑｜张玥

“片仔癀又到了一个转折点。”长期持有片仔癀股票的久战久胜私募基金经理李斌对南方周末记者说。

2023年9月6日，总市值超过1640亿、被市场称为“药中茅台”的片仔癀（600436.SH）新任董事长林志辉，出席了第六届“一带一路”中医药发展论坛。投资者认为，这是他自8月初成为新任董事长以来的首次亮相。

这已经是片仔癀自2021年以来的第四次换帅，前两任董事长因涉嫌严重违纪违法被纪委调查。

8月底，福建省漳州市纪委监委发布信息，曾担任片仔癀7年董事长的刘建顺违法违纪被开除党籍，他于2021年退休。接替他的潘杰在5月同样因为涉嫌严重违纪违法，接受漳州市纪委监委纪律审查和监察调查。

据南方周末记者不完全统计，2023年，片仔癀及其子公司已有5名高管被查，从2022年6月至今，片仔癀董事会秘书、总工程师、总审计师等多名高管相继离职。

在京师律师事务所律师卢鼎亮看来，片仔癀等中医药企业的产品，由于具有一定的资源性和稀缺性，给权力寻租留下了空间。

“片仔癀高管被查的数量，相对来说比较突出，这与公司股价、产品售价、稀缺性有紧密联系。”他对南方周末记者分析。

漳州片仔癀药业股份有限公司是由成立于1956年的漳州制药厂在1999年改制创立的，现拥有13家直接控股子公司、9家参股公司。它的控股股东是漳州市国有企业。

8月底，漳州纪委监委发布原董事长刘建顺严重违纪违法被开除党籍的信息，其中提及他“违规收受礼品、大额礼金；靠企吃企，利用职务便利为他人谋取利益并收受他人巨额财物”。

刘建顺现年60岁，2014年——2021年担任片仔癀董事长，这期间，片仔癀营收从14亿元增长至65亿元，股价从21元／股涨至2021年4月最高价的350元／股上下。在其卸任后的三个月，片仔癀一度迎来热炒，股价上涨突破480元／股的新高，市场上的片仔癀药锭产品被炒至上千元／粒。

2021年4月，刘建顺因“个人身体原因”提前退休，辞去相关职位。曾担任片仔癀总经理等职务的潘杰接任董事长一职。但不到8个月，潘杰以“工作调整”为由辞去了相关职务。

在片仔癀公告的《漳州片仔癀药业股份有限公司2021年度社会责任报告暨ESG（环境、社会及公司治理）报告》中提及，2021年，片仔癀设立“漳州市监委驻漳州片仔癀药业股份有限公司监察专员办公室”。

同年7月，根据片仔癀官网信息，包括化妆品有限公司在内的片仔癀三家权属企业纪检监察室挂牌成立，实现对公司所有行使公权力的公职人员监督全覆盖。

2021年12月，担任福建省漳州市国资委党委委员、副主任的林纬奇成为片仔癀的新任董事长。在他任职期间的2022年6月-7月，时任董事会秘书、副总经理、监事、总工程师、总审计师相继辞职。

上任不足17个月，2023年7月，林纬奇因“工作调整”辞去公司职务，一个月后，林志辉成为片仔癀的新任董事长。根据片仔癀发布的公告，林志辉曾历任漳州市纪律检查委员会常委、漳州市监察委员会委员等职位。 

盘点一年来的官方通报：5月，原董事长潘杰因涉嫌严重违纪违法接受漳州市纪委监委纪律审查和监察调查；6月，片仔癀化妆品有限公司原副董事长杨浦权因严重违纪违法问题被立案审查调查；8月，片仔癀化妆品有限公司原董事长林进生因严重违纪违法被开除党籍和公职；8月底，原董事长刘建顺因严重违纪违法被开除党籍。

这些密集的通报中，均提及了“靠企吃企”“谋取私利”等词。

频繁换帅对公司的影响有多大？片仔癀股价从2021年年底最高的482.33元／股，下跌至目前的271.98元／股，跌了43%。

而李斌认为，片仔癀有非常成熟的品牌、体系和客户群，因此管理层的作用比较淡化，更换高管对公司的影响不大。

从财报来看，2020年至2022年，片仔癀营收从65.11亿元增长至86.94亿元，净利润从16.72亿元增长至24.72亿元。

李斌说，“总体来说，片仔癀的主要销售渠道不在医院，而在药店和网络”。

财报中，2021年，片仔癀营业收入80.22亿元，销售费用6.5亿元，2022年营业收入86.94亿元，销售费用4.83亿元。销售费用占营收的8.1%－5.55%。相比来看，中药制药企业汉王药业在IPO报告中显示，销售费用占主营业务收入比超过八成。

卢鼎亮认为，中医药和西药、器械不同，“医疗器械和西药的公关重点在于和医生以及医院搞好关系。但针对C端市场的中医药腐败，更多是在经销商环节出现腐败问题。”

根据财报，片仔癀国内销售模式以OTC为主，即非处方药。处方药的主要销售渠道是医院，非处方药则是药店。片仔癀的销售渠道包括片仔癀体验馆、零售药店及区域经销商。

2015年的财报中首次出现“片仔癀体验馆”，当年体验馆超过20家。2020年年底，全国在营的“片仔癀体验馆”超过300家。另据国金证券2023年8月的报告，全国有近400家片仔癀体验馆，终端门店覆盖超过10万家。

张亮在2019年成为一家片仔癀体验馆的负责人，在他看来，片仔癀管理层的变动，对于自己经营的体验馆影响并不大。相比来说，涨价带来的影响更直接。“现在市场确实比较疲软，体验馆本身不想涨价，涨完价后销量就会下滑”，他对南方周末记者表示。

虽然仍在增长，但2022年片仔癀的营收增速是五年来的新低。

2023年5月，片仔癀表示因主要原料及人工成本上涨等原因，将主要产品片仔癀锭剂国内市场零售价从590元／粒上调至760元／粒，供应价格相应上调约170元／粒，创下史上最大提价幅度。

根据片仔癀2003年的招股说明书，2000年，片仔癀内销平均价格为93.2元／粒。二十年，提价幅度高达715%。

出厂价390元／粒时，片仔癀的市场零售价为590元／粒，目前片仔癀锭剂的出厂价与零售价之间差价能有多少？张亮表示，“出厂价属于保密的范围，但我们的价差不高，和茅台没法比。”

一位片仔癀的长期投资者对南方周末记者说，“此次调价（至760元），据我所知，出厂价应该是560元”，即出厂价与零售价的差价为200元／粒，与此前一样。

李斌熟悉的一位片仔癀体验馆负责人也认为，提价后，半年内对销量会造成一定影响。

“一般半年后会逐渐恢复正常销量，今年的提价是直接对出厂价和零售价都提了一样的金额，也就是说，提价的利润都属于片仔癀公司，利润会反映在业绩上，经销商是没有多赚的”，李斌说。

根据2023年半年报，片仔癀医药制造业毛利率为74.2%，2022年年报中，这一数字为78.7%。

一位中医药公司的负责人对南方周末记者表示，“中药企业的利润高，不代表经销商的利润高，能走C端的产品，都不会有多少差价。”

一位医药行业资深人士告诉南方周末记者，以药品研发来说，片仔癀是国家级保密配方，来源神秘，价格高，看起来应用广泛，但性价比说不清，销量却非常可观。

根据国家药品监督管理局官网信息，片仔癀的保护级别为1级，是最高级别。全国中药品种中，只有片仔癀与云南白药属于国家级绝密配方。

片仔癀现在被称为“药中茅台”，上一个被如此称呼的是东阿阿胶。从2001年到2018年年底，东阿阿胶累计提价18次，涨幅37倍，涨价理由是“驴皮资源紧缺”。

上述中医药公司的负责人同样以东阿阿胶举例，东阿阿胶经销商的利润也很薄，如果经销商囤货，企业才会稍微给一点折扣。

“玩法就是下游囤货+涨价。频繁的涨价，也是因为上市公司要提高利润。片仔癀（涨价）我觉得有些迷，但也只有这类企业才有超额利润”，他对南方周末记者表示。

2018年起，东阿阿胶陷入增长停滞，2019年出现上市23年来的首次亏损。2017年—2019年，公司账面存货均超过30亿元。它开始降价以及出售旗下子公司股权。

2023年2月，东阿阿胶（000423.SZ）连续发布人事变动公告，时任董事长、副总裁因“工作变动”双双离职。这是自2019年11月以来，该公司更换的第三任董事长。与片仔癀相似，三年中三任董事长离职。

2020年1月，东阿阿胶总裁秦玉峰、助理总裁、副总裁等9名高管纷纷辞任。两年后，秦玉峰涉嫌严重违纪违法，目前正接受华润医药控股有限公司纪委和山东省聊城市监察委员会的纪律审查和监察调查。

与它们类似的，还有同仁堂。

在片仔癀被爆炒的2021年年底，同仁堂（600085.SH）将安宫牛黄丸的终端零售价从780元提至860元，称为中药原材料上涨所致，此后多个品种相继提价。安宫牛黄丸是同仁堂的核心单品，2022年，同仁堂营收154亿元，包括安宫牛黄丸在内的前五大产品实现收入45亿元。

2021年10月，中纪委国家监委网站发布的相关报道中提及，北京同仁堂原总经理高振坤借安宫牛黄丸原料采购牟利1500万余元。

文中提及，在制作安宫牛黄丸、大活络丸、牛黄清心丸等同仁堂招牌成药时，豹骨、麝香、羚羊角、牛黄等成分不可或缺，这些需求量大、利润高的濒危细料，让高振坤看到了巨大的权力寻租空间。

在同仁堂集团二级企业股份有限公司任职期间，高振坤牢牢把住细料采购权，利用供给优势和信息优势牟取私利达1500万余元。为了维系与高振坤间的关系，多名供应商竞相为其打点吃穿用度，高振坤随口一句“孩子上学远”，就能换来一套两居室出租屋的钥匙。

裁判文书网发布的同仁堂副总经理、经营分公司经理王清泉受贿的相关信息中提及，其利用职务便利，多次以明显低于集团规定的内部价格向相关方购买安宫牛黄丸。

目前公布的片仔癀相关高管被查的信息中，也多次提及“靠企吃企”。

在卢鼎亮看来，中药产品属于中间环节较多、利润空间较大、专业和技术壁垒较高、采购透明度不足的领域，这些特点给腐败提供了空间。同时，该领域的利益输送方式较为隐蔽，腐败行为发现难度大、线索获取难、证据链形成难。

“直面C端市场的中药，产品具有一定的稀缺性和不可替代性，经销商如果拿到了销售权，获利空间就比较大，就给‘靠企吃企’提供了可能”，他对南方周末记者表示。

2021年，片仔癀股价一度上涨至483.69元／股，截至发稿，报269.81元／股，跌幅已超40%。但对于长期持有片仔癀的李斌来说，他更看好自5月提价起，片仔癀在半年以后的业绩表现。

（应受访者要求，文中张亮为化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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