已经有投资人开始出家了
杭州市临安区南天目山千佛寺的宣云法师昨天火了一把,整个事件的前后脉络说起来具有鲜明的魔幻现实主义色彩。
概括地说,一位投资人在VC/PE仍处于喧哗之时选择避世出家,在当下这一充满焦虑并且行业多少有些“围城”状态的时间点,毫不意外的火了。
说魔幻,起因来自他作为一个本来不染尘事的出家人,个人简介里居然出现了这样的描述:“法师出家前为风险投资人,从事VC/PE多年,曾参与众多投资项目……多年商业经历感悟到世事无常,不应追逐世俗利禄,遂舍业出家”。
现实是,这段文字梦幻联动了最近流行的那句著名的“年轻人在求学和求职之间选择了求佛”,然后从昨天中午开始微博、朋友圈、小红书上到处都能看到人们转发这张截图,大家齐声玩梗:投资人尽头,还真是玄学?
包括在今年年初播出的《锵锵行天下》第三季中,其实也曾经出现过一位拥有强烈反差出身的出家人,也就是中国道教协会理事会副会长、天台山桐柏宫方丈张高澄道长。
节目里张高澄道长很直白地告诉窦文涛自己大学的专业是“电脑”,而且还是在美国“学电脑”,学完之后又顺便办了一家“电脑公司”——这可都是80年代的事,论资排辈较真起来属于求伯君、周志农、朱崇君为代表的一代,是雷军、周鸿祎们的榜样,大有机会成为中关村技术社区的重要图腾。
这么经典的案例都没有最终发展成“程序员的尽头是玄学”,投资人们却被一张陈年老图整到集体破防,整个行业正在经历的集体焦虑可见一斑。
这位没准会撇撇嘴说,什么都往行业上扯,是不是有些言过其实?
可别忘了,虽然一级市场几经波动,但人家宣云法师出家的时候,无论是外部环境还是行业,从未像今天这样正经历着“大变局”,因此即使法师此前早已披露自己投资人的身份,看客们也多半将其看成个人选择,而今天再看,就很难避免将他和自己的处境联系起来了。
所以昨天很多朋友在微信上给我发了这张图,问怎么看待这位宣云法师。我想来想去,发自肺腑地认为宣云法师是有大功德的——至少这种戏谑的方式出场,让这届投资人短暂地拿掉了寄托在自己身上的所谓“行业分工”,用普通人的方式公开表达自己的困境。
而且从我自己的经验出发,别看今天投资圈已经拥有了把“有头有脸”默认成贬义词的自嘲精神,“投资人的集体焦虑”所带来的影响也是被严重低估。
我在今年3月曾经以 “严厉打击风水盲测股市动向”为契机,策划过一次关于“投资圈沉迷玄学”的选题——按照最初的设想,这就是奔着收集类似“宣云法师”这样的猎奇故事、做一篇“奇闻共赏”的聊斋文章去的,但推进的过程中我发现愿意继续聊下去的朋友们基本都选择了一边回忆“迷信和工作的交易”,一边把能想到的亲身迷信行为装进一个“理性的口袋里”。
比如一位分析师朋友说“玄学”帮助他们坦然地面对失败。他记得所在的机构在2021年投资过一个线下消费项目,后者用不到一个自然年的时间光速破产,“老板决定找大师看看他的紫薇命盘,最后大师发现他(项目创始人)时运不行”。
一个投资经理朋友拥有几乎一模一样的经历,他们参投的一个宠物赛道项目也应验了来自命盘的看衰,仅有的区别是算命盘的换成了项目方。
创投双方在项目失败后主动聊起过这件事,共同得到了心理安慰:“他说自己不信命,只是相信‘人的肉身之下有一个被控制的内核,本质上就是个被主宰的雕像’……早知道他会这样我们也不会投他。”
还有一位投资人每年空出固定的数天到三个月不等的时间,飞赴尼泊尔、清迈、雅加达进行“灵修”,因为“灵修”曾经在她某段创业失败后帮助她“完成了自我重建”,在工作内容变成“频繁与动辄大起大落的创业者们打交道”之后“重建自我”更是变成了日常需求。
最“艰难的重建”时刻,她曾经在一次打坐中看到了一池湖水,湖底的沙石清晰可见,湖面则浮现出了倒影,倒映着她创业失败、辞职、再创业过程中的每个画面。
那时候我刚刚把事业的重心从互联网科技转向股权投资,“投资人”在我心中的形象大多数情况下仍在两个极端中摇摆,要么是改变世界的人,要么是多余的人,但藏在这些案例背后的不安感让我至今难忘。
当时我一边整理着杂乱跳跃的音频文稿,一边在脑海里循环播放两句箴言,一句出自歌德老爷子,怹说“迷信是人类的一部分,人们只是自认为压制住了它,而它其实藏在一些奇怪的角落里……当它遇到合适的落脚点,它一定会忽然出现。”
另一句来自某篇行为心理学论文,作者认为“人类天然地会将自己的思想、感受、行为,与他所见到的物体或符号之间建立联系……这种建立关联的尝试,本质上是为了预测或控制影响生活体验的未知的因素。”
5月份的时候,我曾经试图把这种“不安感”解释为“使命感”。那是在某期《投中吐槽大会》上,我和创享投资合伙人朱春涛聊起“创业九死一生”这件事,话题发展到投资人如何面对来自项目方的坏消息。
朱春涛说“这(听创业者诉苦)就是他的日常工作之一”,而且他特别理解这件事情,因为他的意识里“公司的负责人必然有很大的压力,但这种压力不能跟员工聊,员工会对公司丧失信心,老婆也不能说”,“我和他是纯粹的金钱关系,他只适合也只能跟我聊这个”。
但到了6月份的某天——也就是某科技大佬忽然病休离岗、草草结束了大模型创业之路的那天——这种“使命感”又打回了之前的“无力感”,因为当我试着了解“投资人应该怎么洞察创业者潜在的心理健康问题”,却总是收到过很多非常让人难过的答案。
一些朋友表示,由于他们对创业的难度有着充分的认知,于是会在尽调过程中花大量的时间进行创业者访谈,以更好地判断“这名创业者是否对未来可能面对的困难”做了足够的准备。
久而久之,整个团队忽然变成了“情绪垃圾站”,“精神极其不卫生”,自己也被动地放大了“情绪感知敏感度”,在正常社交的情况下也会不自觉地洞察“对方是否会异样”“紧张的时候会有什么表现”。
我的同事张楠曾经探讨过上述现象,当时他的结论是“投资人的心理状态,被市场结构性地忽视了。”如果更严苛一些这句话还不完整,应该扩写成“投资人的心理状态,以及心理状态在决策过程中发挥的作用,都被市场结构性地忽视了”。
当然直接把“宣云法师”当做一个乐子,简单地进行情绪消费,不做任何价值上的延展也是一点问题都没有的。因为“投资”归根结底就是一个经济学行为,它受到市场规律的影响,能够被金融工具量化,以此为职业的人必然能够通过专业性的提升来影响结果的产生。
在这个前提下过多地渲染投资里的“玄学”成色,过多地将“投资人”这份职业定义为“不确定性”主导的职业都是不合适的,或者说不是一个好习惯。毕竟早在1994年,梁左就通过神剧《我爱我家》提出过一个深刻的认知嘛:“迷信一旦披上了科学的外衣,使科学都沾上一股妖气”。
更何况宣云法师可能也并没有那么“玄学”。现在打开南天目山千佛寺的官方微博主页,可以看到一段宣云法师与一名俗家弟子的连麦视频。视频发布于2022年7月,那几天杭州出现了一轮较为严重的旱情,南天目山的水源地龙王殿水库几近干涸,位于山上海拔600米千佛寺随之进入了彻底停水期,师父们衣服“馊都发臭”“洗脸都需要从漱口水里节省”。
弟子在工作的时候得知了这个消息,瞬间“眼泪汪汪”,“连客户都发现自己的情绪不对”,以至于会面草草结束,那天剩下的时间全部被用来“联系同修”,商量怎么一起帮助师父。
但宣云法师一听就乐了:“哈哈,你们真心疼我,我最长4个月没洗过澡”,继而开始梳理自己的“千佛寺改造计划”,包括2012年如何通电通路、2014年如何将通过改造工程将寺院储水系统从30吨提升到100吨,如何和自来水公司讨论线路改造,地壳运动如何影响打井取水计划。
末了他才上升到所谓的心学,“你所面对的一切外在环境,都是你内心世界的投射……这就是一个世界。”
你看,这样一个骨子里恪守实干主义的修行者,结果在一个关于“躺平”的话题里走红了,但实际上,人家大法师就是在做自己想做的事情而已。
现在流行(说烂了)的说法是,“时代的一粒沙,个体的一座山”,这话虽然绝对正确,但我总觉得将个体的命运将整个行业甚至世界、时代的命运太过紧密地联系到一起,甚至完全同步,人自己就会慢慢丧失了,只剩下单一的宏大叙事的声音,那生活就太无聊,职业生涯或者说人生就太草率了。
好在,宣云法师火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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