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国女篮夺冠了，男篮与世界的距离还有多远？
*本文为「三联生活周刊」原创内容
文 | 吴丽玮
幸好昨晚有女篮决赛，看完心情终于畅快一点了。中国女篮的核心球员里有四五位可以在WNBA打主力位置，这代表着我们拥有着世界上最优秀的女篮球员。东京奥运会后女篮完成了教练组改组，她们找到了合适的位置，能发挥出各自最大的潜力，亚运会夺冠是必然的，明年的巴黎奥运会也让人充满期待。
而在女篮夺冠的前一天，中国男篮却仍在上演着心碎的一幕。在与菲律宾的半决赛中，最后15秒，发起进攻的胡明轩突破到篮下，将球传给底角的赵继伟，赵继伟分给赵睿，赵睿再传给张镇麟，最后由张镇麟承担了这个压力最大的任务。他在三分线外晃过对手，没有选择突破禁区，而是在中距离跳投，结果球砸在篮框未中，中国队最终以76:77输给菲律宾队，失去了进军决赛的资格。
跟一个月前惨败于世界杯，最终无缘巴黎奥运会相比，亚运会的赛事规格虽然不够高，但却是中国男篮保存颜面的最后一方阵地。自2017年国际篮联改变奥运会入选规则后，亚锦赛改名为亚洲杯，它的成绩也与奥运会完全脱钩，也就是说，原本亚锦赛的老大可以直接进奥运会，现在必须直面欧洲、美洲，甚至是非洲球队的挑战，中国队在此后两次无缘奥运会，已经明白无疑地暴露出我们与世界的巨大差距。而此次亚运会的失利，则更叫人有种一切归零的感觉，每个人都难以接受。
张镇麟的最后一球确实处理得不够好，但输球不可能是他一人的责任。他善于远投，三分是长项，当时在场上，也具备突破进篮下的空档，在中距离出手不是一个最理想的选择。但这并不是最不可接受的，谁不会失误，总会有偶然性，况且是在所有压力压在身上的一刻。可是，张镇麟投篮没中时，距离比赛结束还剩三秒钟，篮球场上三秒钟可以完成哪样的成就，相信NBA赛场已经给过球迷足够的范例。但包括张镇麟在内的男篮队员们，都懵了。抢篮板了没？造犯规了没？这才是比那个投篮失误更要命的。
我们与其问责篮协，问责主教练，不如看看在那些所谓的“意志品质不高”“训练不够刻苦”等等无法验证的说法背后，中国队的真正问题究竟是什么
尽管大家都认为菲律宾此次参加亚运会的是它的“二线”队伍，队员实力不够强，但它身上的特质显然比中国队更接近于世界潮流。
菲律宾本场比赛的核心，归化球员布朗利得到了33分，并且他打满了全场。而反观我们的队员，大家上场的时间都差不多，这意味着，我们的队伍没有主次球员的区别。而分清楚谁是球队核心，这在单场决胜的篮球比赛中是最关键的，一个较差的球员，很可能在几分钟之内就给队伍造成两位数的失分。这样的教训，我们在一个月前的世界杯上已经足足领教过了。
在姚明将数据分析引入国家队改革的工作中后，一个很明显的信号，就是对于效率的看重。过去我们只看“面板数据”，谁得分最多，谁就是发挥最好的球员，而更能反映真相的评价，是要考虑每个人上场的时间，上场期间给球队造成的得失分等等更细化的指标的。球员上场时间的分配，每一分每一秒都需要教练员精心安排，篮球场上看似粗糙的回合制，背后是每一步的悉心计算。
2023年10月4日，浙江杭州，杭州亚运会男篮半决赛，中国76-77菲律宾。（图｜视觉中国）
菲律宾队另一个得分手法哈多也可以拿来作为一个世界篮球趋势的证明。这位外线三分球员身高2米08，这意味着，即便是作为“篮球洼地”的亚洲球队，也已经迎着世界先进打法的挑战而上。当大个子速度快，可以上天遁地，同时投篮又准，那我们一直引以为傲的“小快灵”打法还会有生存的空间吗？
具有身高优势的球员同时具备速度和投篮准度，代表着世界高水平篮球早已日新月异。过去我们认为个子高就要打中锋，连姚明自己也开玩笑说，他最开始练篮球时是打后卫的，因为个子高才被安排去打了中锋。但姚明那个时代的中锋，跟现在早已两样。过去低位背身是中锋最主要的得分手段，但这种打法对中锋的天赋要求很高，现在更流行的打法是中锋去完成更多的挡拆。
就拿刚刚获得世界杯冠军的德国队的数据来看，2008年它在北京奥运会上曾输给过我们，当年它打低位背身占比14.7%，挡拆只占3.9%。而今年欧洲热身赛上，德国挡拆占到了31%，低位已经降到了5.3%了。这种变化对中锋提出了新的挑战，前NBA森林狼队中锋，现任黑山篮球协会主席尼科拉·佩科维奇在世界杯期间接受中国媒体采访时说道，“我职业生涯从来没有投过三分球，但这并不妨碍我在场上一直保持竞争力。但是现在情况大不一样，大个子如果不会投三分，在场上将会变得十分艰难。而且现在大个子速度都很快，他们要会挡拆等等。”
对篮球运动员身高和能力的新要求，既模糊了场上的位置，也大大拓展了篮球的空间格局：一旦无法在收益最高的篮下获得投篮机会，球会迅速转移给外线球员，尝试三分出手。
在《中距离哪去了》一书中，美国数据分析专家塞斯·帕特诺分析道，随着对投篮位置的统计工作不断精确化，人们发现，当投篮离开合理冲撞区这个以篮框为圆心，以4英尺为半径的半圆区域后，命中率会急剧下降到40%，而从合理冲撞区以外到三分线这段距离，投篮命中率大体都在40%附近徘徊，几乎没有变化。
帕特诺写道，三分球的诞生使得球场上突然出现了一块收益极高的投篮区域，当出手位置在三分线以外时，有效命中率激增到接近60%，每次出手的预期收益堪比篮下出手。在命中率相同的情况下，三分出手的得分回报显然更高，投进一个三分球就相当于投进1.5个两分球。从这个分析角度出发，张镇麟决定胜负的最后一球，恰好处在接近消失的“中距离”区域，颇有些隐喻的意味。
显然，中国队已经被这套风靡全球的“魔球”打法远远甩在了后面——我们依然是中锋挤在篮下，同时缺乏高大快速的远投射手。整体缺少现代理论的引导，球员的日常训练也没有走上正确的道路，导致他们在场上总是缺少专业性的表现。王哲林在十多年前曾经是最耀眼的明日之星，在2012年的耐克高中联赛上大放异彩，被很多NBA球探看重，但11年后，他仍然是靠身高和体重优势在篮下碾压CBA的对手，现代理念所要求的速度和投篮能力，他一个都不具备。
当然，如果主教练乔尔杰维奇能够在临场做出更好的安排，让状态更好的球员获得更多上场的时间，结果可能会不一样。但真正能解决中国问题的，一定是由一批理念更先进，至少心态更开放的教练们，将新式的打法，对球员更高的要求，用在选材和青训当中。或许中国男篮的阵痛期仍未到头，但唯有姚明去面向未来做更长远的布局，才能真正缩短中国与世界整体拉开的差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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