开心麻花,你的把戏不好用了
开心麻花这次栽了。
截至国庆当日,《好像也没那么热血沸腾》(以下称“《热血沸腾》”)上映4天,票房仅收获五千万。
这个成绩,相比去年春节档的票房黑马《这个杀手不太冷静》(以下称“《杀手》”)而言,可以说是滑铁卢。上一次,《杀手》高居档期第二,拿到23亿票房。
《热血沸腾》和《杀手》都是魏翔主演,都是翻拍片,核心剧本创作都由邢文雄主导。
《好像也没那么热血沸腾》(上)《这个杀手不太冷静》(下)剧照
区别在于,后者由开心麻花出品,但《热血沸腾》出品和宣发均没有麻花参与,但核心团队还是麻花成员,属于广义的“麻花喜剧”,是魏翔×邢文雄团队在麻花喜剧的框架内,对《杀手》的一次自我复制。
可惜,观众已经不吃这一套了。
前期宣传中,《热血沸腾》并没有强调自己的翻拍身份,即便如此观众也不再买账:开心麻花,已经是无脑翻拍的代名词?
《好像也没那么热血沸腾》海报
其实,在国内重要档期的大热片里,翻拍片的比例一直很高,陈正道的《重返20岁》翻拍自韩国电影《奇怪的她》,在当年五一档小爆一把的爱情片《你的婚礼》翻拍自韩国同名电影,《人潮汹涌》翻拍自韩国电影《幸运钥匙》,后者则翻拍自日本电影《盗钥匙的方法》。其中,陈思诚的团队和开心麻花团队可以说是翻拍“重灾区”。
陈思诚已经公认是国内最会赚钱的电影人,而让他赚得盆满钵满的《误杀》翻拍自印度电影《误杀瞒天记》,《误杀2》翻拍自美国电影《迫在眉梢》,今年暑期《消失的她》翻拍自苏联电影《单身汉设下的陷阱》。
开心麻花这边,《西虹市首富》从环球影业那里拿到《布鲁斯特的百万横财》的改编,《温暖的抱抱》翻拍自韩国电影《计划男》,《超能一家人》翻拍自俄罗斯电影《超能力家庭》,《这个杀手不太冷静》翻拍自日本导演三谷幸喜的《魔幻时刻》,今年国庆档的《好像也没那么热血沸腾》翻拍自西班牙冲奥电影《篮球冠军》。
《篮球冠军》海报
细数下来,观众难免会有一种受骗的感觉:合着你们年年上新片,没一个是原创的呗?
借《热血沸腾》,我们来聊一聊翻拍片这回事。
翻拍有什么意义
这个世界上,几乎不存在原创故事。
这个看似惊世骇俗的结论,已经在文学研究的领域存在了一个多世纪。上世纪,俄国人普罗普通过收集和整理俄罗斯的民间故事后发现,所有故事都可以被分为六个叙事单元和三十一种叙事功能。只要把这些故事不断简化到几个模型和母题,我们就会发现,故事是可以说尽的。
用我们现在流行的话来说,故事模型是故事写作的“底层逻辑”。用公式来考察故事的办法曾非常流行,并且从文论影响到了电影研究。
我们熟悉的“灰姑娘”叙事,一个出身低微的女性因为其善良品质而得到美好的结局,广泛存在于很多小妞电影(chick film)和浪漫爱情片。美国比较神话学者约瑟夫·坎贝尔提出“单一神话”原型,在冒险成长题材故事里,我们总是会看到一个有缺陷的英雄,他会得到一个使命,也会被施加某种禁令,他会否定自己,但是最终打败对手,找到自我价值,从《指环王》到《射雕英雄传》《宝莲灯》,概莫如是。
《宝莲灯》海报
问题是,既然如此,我们为什么还要一直看新电影?只知道那几个故事模型不就行了?
这就是结构主义叙事学的缺陷。文学和电影,魅力并不全在故事的骨架上。
同样都是爱情故事,发生在东京和西雅图会有不一样的风情;同样都是翩翩公子,克拉克·盖博和张国荣带来的是两种魅力;同样都是组团打怪升级,《西游记》和《仙剑奇侠传》的背后,是古典小说和网络游戏两种截然不同的文化。
这就是翻拍片存在的意义。在不同创作主体的演绎里,艺术会有新的活力。
电影《少年的你》在2019年上映时,曾因为原著小说作者玖月晞涉及抄袭,而遭到观众抵制。抵制抄袭小说是没有问题的,但是对电影来说就有点麻烦,因为故事文本只是电影的其中一个构成要素,在它从纸上来到银幕上的过程中,还经历了编剧的改编、导演的分镜、摄影师的构图、美术的设计、服化道的支持以及演员的表演。《少年的你》并不是一个抄袭电影,因为它不存在一个可供一镜一镜抄袭的原版。当然,有人说,这部电影赚钱了也会给原著作者的抄袭带来收益,这已经是另一个层面的问题。
《少年的你》剧照
这个道理对翻拍片来说某种程度上也适用。如果不是出于特定目的而进行的逐帧翻拍(比如迈克尔·哈内克的两版《趣味游戏》,两个国家的《完美陌生人》),翻拍片多少会有艺术能动性的参与,其中我们说得最多的就是“本土化”。
《热血沸腾》改编《篮球冠军》的时候,把魏国铮来到仁爱之家支教的原因大笔一挥,改成停赛后校长将他发配过来,而原片中教练是因为酒驾面临坐牢和社区服务两个选项,他选择了后者——我国不存在以社区服务替代服刑的制度,这个本土化是必要的。而不同国家对待残障人士的整体文化环境也不一样,《热血沸腾》的团队非常担心会在这个问题上有所偏颇而落人口实,在接受媒体采访时,魏翔说邢文雄在这上面下了大功夫。
至此,我们是在充分尊重了翻拍片的存在价值基础上开展讨论的。下面我们要谈谈,为什么我们的观众,越来越抵触翻拍片。
为什么我们反感翻拍
魏翔在澎湃新闻的采访中纠正了记者“翻拍片”的说法,“我们专业人士用改编这个词”。
魏翔的这个纠正,对我们认识《热血沸腾》来说其实意义不大,也比较无力。
改编和翻拍这两个概念之间确实存在交叉。
上文已经提到,《热血沸腾》对《篮球冠军》进行翻拍,为了将其本土化,创作者必然会对原来的人物设置、社会背景甚至一些具体的戏份进行改编。
《好像也没那么热血沸腾》剧照
但是一般来说,“改编”更多发生在不同介质之间,比如小说改编成电影,电影改编成电视剧。另外比较常见的情况是存在一个经典的、或流传已久的故事原型,在此基础上产生很多的影视版本,这也就是我们现在常说的“IP”。比如国外每隔几年就会改编阿加莎·克里斯蒂和简奥斯汀,我们则对倩女幽魂、白蛇传这些故事情有独钟,改编出电影、电视剧、动画等各种戏说版本。这些例子我们一般不将其视为“翻拍”,而是不同时代、不同创作主体对同一个故事的不断演绎。
在这篇文章里,我们提到的“翻拍片”指的是同在电影范畴内,对同一个故事进行的二次创作。
翻拍片有很多种类。
有的翻拍是“旧片翻新”。希区柯克在1956年把自己1934年拍摄的黑白电影《擒凶记》翻拍成了彩色片,并且在有声电影发展几十年后,1956版的《擒凶记》在音效设计上也更为成熟。
《擒凶记》剧照(1934版,上;1956版,下)
1983年,布莱恩·德·帕尔马把1932年的黑帮电影经典之作《疤面人》翻拍为《疤面煞星》,80年代,新好莱坞的时代到来,对黑帮的解读与半个世纪前的古典好莱坞时期相比已经有了变化,我们需要以更为现代的眼光重新看待疤面人的故事,这也是很多旧片翻新的意义所在,它让很多好故事不会因为时代局限而被埋没在历史深处。
有一些情况是同一个导演在拿到更大的投资之后把自己的原来的旧作翻拍,比如迈克尔·曼1989年的电视电影《洛城大劫案》只能选用几个小演员,但是1995年的版本他邀请了阿尔·帕西诺和罗伯特·德尼罗来出演,也因此有了《盗火线》这一经典。
还有一些翻拍是同一个电影存在不同国别的版本,比如《完美陌生人》有意大利语版和西班牙语版,这种翻拍在艺术创新上的意义不大,几乎只是为了国内观众的观看便利。
《完美陌生人》海报(意大利语版,左;西班牙语版,右)
但是以上我们提到的翻拍片类型,基本上都是在承认翻拍的基础上产生意义的。观众会建立对翻拍的心理预期,然后主动期待这部电影在其艺术体系内部达成超越。
但是陈思诚和麻花的很多翻拍则并非如此。
很多时候,他们差不多把翻拍片当做原创电影来操作和宣传,并且,毫不掩饰的市场企图证明他们无意在艺术上对原版影片达成更新,而更多地是出于功利的目的借用一个已经成熟的故事。
翻拍其实是主动给自己的电影上保险。电影只要从剧本拍成了成片,就意味着这个故事得到了投资方的初步认可;而一部上映过、被评价过的电影,则意味着它的故事结构已经得到了市场的检验。
那么把这个故事拿来,面对本国市场投放出去,就成了一个再保险不过的商业投资行为。陈思诚和麻花在购买影视版权的时候,考虑更多的是“这个故事好不好卖”,而不是“翻拍旧作有没有意义”,这样的翻拍,会不断消耗观众对这些创作团队的信任。
《好像也没那么热血沸腾》剧照
麻花早期在片名上就已经显现出他们“爱蹭”的特点,“夏洛特烦恼”“李茶的姑妈”都是谐音梗碰瓷外国名,一次两次,还算一种解构和谐趣,然而到“这个杀手不太冷静”,其东拼西借的本性已经显露无遗——本子已经是翻拍的了,连片名都不肯好好起原创的,从头到尾都在拾人牙慧。这样的指控,对麻花来说并不冤枉。
《误杀2》更是如此,所翻拍的原片与《误杀》的原版《误杀瞒天记》毫无联系,只是为了蹭《误杀》的热度而起出一个“2”的系列片名将观众骗进电影院,完全是在消耗上一部打下的路人盘。
把电影当成生意来运作的翻拍者,很难靠自己在“改编”上付出的心血来为自己正名——恕我直言,也不够格。
创作者有时候会说,我改编一个剧本下的功夫不比写一个原创更少。确实,在《热血沸腾》里,有一些戏份处理得要比《篮球冠军》更自然流畅,《杀手》上映的时候也有观众说,感觉比原作更好笑。
《这个杀手不太冷静》剧照
但是力气和创意是两回事。
在一个成熟的故事结构上做修补,然后做得更好,这是应该的;相比开拓出核心创意的原版故事来说,不值得特别的夸奖。
《热血沸腾》为什么不是一次好的翻拍
《热血沸腾》和《篮球冠军》,讲的是一个对胜利有偏执追求的篮球教练,通过训练一支由残障人士组成的球队,彼此治愈的故事。
既然主创强调《热血沸腾》相比原版是“改编”,那我们看看其中两个最关键的改编。
《篮球冠军》里,球队全员都由真实的残障患者出演;《热血沸腾》里,球队当中三位演员现实生活中也是“心青年”,球队其余成员由健全演员出演智力障碍状态。电影拍了6个月,据主创介绍,他们的拍摄方法是允许残障演员不断NG,在每一条里面找他们演对的那一条,所以拉长了周期。
《好像也没那么热血沸腾》球队三位“心青年”演员
另一处改编则是,原版的教练是健全人,而魏国铮在《热血沸腾》当中一直以一个健全人的面貌出现,在影片三分之二处,却被揭晓他也是一个残疾人,曾经因为酒驾遭遇车祸而截肢。
一个一直坚持把残障者当做正常人来看待的教练,本身也是残障者,所以他能设身处地地感受孩子们的生活,可能创作者自己觉得这个逻辑合理了,却伤害了这个故事的根本立意,或许,他们不相信真正的健全人与残障者能够达成相互理解。而原版故事能成立,就在于教练与孩子们的相互救赎,赢与输不是绝对的,正如这些孩子们在一个被定义为“正常”的社会面前,正常与不正常,也不是绝对的。
我斗胆揣测,《热血沸腾》只用了三位心青年演员,也是因为这种可能他们自己都没有意识到的不信任,不信任魏国铮这个人物,正如不信任他们自己。
作为一个翻拍片,《热血沸腾》或许尽力了,却依然不算一次好的创作,当下市场的反应也证实了这一点,用翻拍来取巧的团队,一定会招致观众的反感。
《好像也没那么热血沸腾》剧照
在那些“早已说尽”的故事之上开拓新的路径,要比反复操作一种已被证实的模式,更需要勇气,也需要能力。
电影终究是鼓励创新与创意的行业,对它而言,翻拍不是原罪,投机和偷懒才是。
编辑 | 吴擎
排版 | 茜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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