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宅门》导演去世,他的这一生,值了!
“82年毕业分到广西厂,初来乍到的几个年轻人,得到‘郭爷’的举荐和欣赏,感恩之心至今铭记。几个人凡去他家蹭饭时,回回听他聊‘大宅门’梦,点点滴滴仍历历在目,令人唏嘘。”
以上这段话,来自咱们的“国师”张艺谋导演,作为名噪国内的大导,通常只有别人管张导叫“爷”,你鲜少听到张导叫别人“爷”,偏偏他口中的这位“郭爷”是个例外。
郭爷3天前刚在北京离世,享年83岁,引来业界的集体悼念。
有人说,没有他就不会有中国第五代导演的辉煌。他与陈凯歌、张艺谋们之间的羁绊,多到数不清,但大家伙儿熟悉他却更多是因为他的代表作——《大宅门》。
这在当时,是火遍全国的“神剧”。
他就是导演——郭宝昌。
关于郭宝昌的身世,这两天媒体已经大书特书,他原名李保常,1940年生于北京一个工人家庭,2岁时父亲冻死街头,之后他先是被母亲以80块大洋卖给了吴家,后来又被自己的姨妈带回,转手以200块大洋的价格,卖给了同仁堂。
同仁堂的老板乐镜宇,就是《大宅门》主角儿白景琦的原型,他也是李保常的养父,过门之后,郭宝昌由养母郭榕带着,自此随了母亲的姓,改名“郭宝昌”。
穷家少爷走入大宅门,开始了一种新的生活。
这样的身份转变,充满了故事性。原本应该过着露宿街头,衣穿不暖,饭吃不饱的日子,现如今直接从地狱到天堂。
小时候,郭宝昌一个月的零用钱就有40块,那是50年代初期,工人一个月的工资才36块。
除此之外,他家里藏书2万册,还订了8种杂志,随意翻读;厨房里,想吃啥尽快点;护院的王师傅还争着教打拳、带小宝昌出去逛街、买大刀、喝面茶;每周还可以看好几场电影、听好几次京剧。
按道理来说,大宅门里的生活,应有尽有,郭宝昌理应惜福,可事实是,在这样的“豪门”中,郭宝昌却过得非常压抑,因为养母郭榕是丫鬟出身,在家里谁都敢给她脸色。
作为郭榕的儿子,郭宝昌一直被那些人视作“野孩子”,里人虽然“少爷少爷”地叫,眼神里却满是鄙夷,这让郭宝昌非常痛苦。
郭宝昌形容——“我必须忍受很多我不愿意忍受的东西,在蔑视的眼神中慢慢长大。”
有一回在分东西时,郭宝昌看上了一把琵琶,心里很是喜欢,没想到被院子里一位小姐见状一把夺了过去,小姐带着揶揄说道:“且轮不到你挑呢,占便宜占到我这来了!”
这个小姐按辈分得管郭宝昌叫叔。
在这样一个豪门里,郭宝昌的身份是矛盾的,虽有锦衣美食,却没有一刻被当作“自己人”,这让他始终有一种逃离的欲望。
郭宝昌反抗的法子,就是加倍用功地念书。这是母亲的谆谆教导,更是内心的坚硬执念。
1959年,郭宝昌考入北京电影学院导演系。那时,他记忆里那座大宅门已经散伙了有6年之久,各房头各奔东西,金银、字画、家当都已经分完。
但谁也没想到,这座已经消失不在的宅院,这样的出身,却给后来的郭宝昌带来了巨大的冲击。当时郭宝昌受到影响,被送到农场中劳作。
他每天要背着116斤的大石板,很多时候一背就是一整天,每日高强度劳动超过16个小时,回到宿舍还得学习两个小时后方能入睡。
每天拢共睡觉的时间不超过6小时,饭也常吃不饱,偶尔有点面条,还是全部都坨了的面糊糊。
这样的日子,让郭宝昌恨透了自己的出身,为此他甚至不惜逼迫养母说出生母的下落,因为找到亲娘,就可以为自己换个出身了。
这令到郭宝昌深陷绝望,一度想要了结自己。
就在这迷惘时期,是记忆一直支撑着他,那是关于大宅门的记忆。
小时候,看电影、听京剧、看大宅门中来来往往的片段常常涌入脑海,令到郭宝昌反复咀嚼回味。
“宅门里的人,各个鲜活、生动,让人忘不掉;宅门里的生活,精彩绝伦,很多人没经历过。我总想着记录那个时代、那些人。”
念念不忘,必有回响。
后来郭宝昌挺过了自己的至暗时代,投入到了《大宅门》的创作之中。
命运这玩意儿有时候真的很幽默,郭宝昌一辈子想要挣脱的大宅门,最后却在某种程度上治愈了他,帮助他找到了走下去的动力。
在未来,还将成就他事业的巅峰之作。
有细心的朋友可能记得,电视剧《大宅门》片头曲有这么一幕,一个人跪在宅门门口,低头呈忏悔状。
郭宝昌说,这是他自己,他在向母亲忏悔,忏悔的原因,跟这部《大宅门》有不小的关系。
大宅门的初稿,据说叫《大浪淘沙》,是郭宝昌16岁的时候写的,第一稿的时候,郭宝昌把自己的养父全然形容成了一个剥削者,就好像《雷雨》里的周朴园一样。
其实养父乐镜宇对郭宝昌很是不错,小时候他常常让郭宝昌到自己的房间里来,给郭宝昌讲故事,一讲就是一整天,这些故事就是《大宅门》前40集的内容。
但在特殊的年代,像乐镜宇这样的大家长,他只能是十恶不赦的剥削者。这样的描写触怒了郭宝昌的养母郭榕。
郭榕(郭榕也是李香秀的原型)在大宅门里原本是个丫鬟,嫁给了养父乐镜宇时,乐镜宇已经70岁,这段婚姻有着不少旧时代的色彩,但郭榕对乐镜宇的情感却是真的。
后来乐镜宇得了老年痴呆,老缠着郭榕带他上街去转转,郭宝昌就骗他在屋里转了一圈,想着就这样完事儿。结果养母看到后愤怒不已,训斥郭宝昌:“他(养父)英雄了一辈子,你凭什么这么对他!”
郭宝昌这本小说一出来,对郭榕来说,不仅仅是污名化了丈夫,更是“将家丑扬了出去”,这是绝对不能接受的,于是趁着郭宝昌不注意,将他的手稿给焚毁了。
当时恰逢郭宝昌一门心思,想要与自己的过去切割,对出身的厌恶几乎到了无以复加的地步,母亲这么一搞,母子之间的关系更僵硬了。
但郭宝昌还是想写,考入电影学院之后,他重新创作这个故事,花了5年时间,写了三分之二,结果后来遭遇变故,为了保护自己,郭宝昌不得不将手稿上交。
这是他第二次遗失手稿,却不是最后一次。
之后在农场劳动期间,郭宝昌还是放不下心里的故事,过去的一切,那些生动的车水马龙,不止一次在半梦半醒之间叨扰。
或许正是在那个时候,郭宝昌意识到,将《大宅门》写出来,不仅仅是一次创作,更是一种使命。
放弃?
那是不可能的。
于是郭宝昌再次将故事片段零零散散地记录到了一个小本本上,结果后来他又遭到变故,害怕这些素材被人发现,只能自己忍痛将它们焚毁。
当时的郭宝昌,一方面被这出身所困,一方面又拼了命想留住这些故事,但最终,他还是没能如愿。
这已经是《大宅门》的第三稿了,但关于这部故事的厄运还没有结束。
之后,黑暗的岁月过去,郭宝昌得以成家立业,《大宅门》的故事,这次终于可以好好写了,然而,这一回,困住郭宝昌的不是形势,而是婚姻。
他与前妻在吵吵闹闹中分道扬镳。
两人对峙的法庭上,他什么也没要,只问前妻想要回自己的手稿。
结果前妻回答——“烧了”。
似乎命运总是捉弄郭宝昌,就是不让他顺遂地完成《大宅门》,那时郭宝昌和母亲已经重新言和,但两人的关系并没能回到之前。
郭宝昌有了孩子之后,带孩子到北京看郭榕,结果郭榕只是忙着逗孙子,却不怎么理郭宝昌。
那一刻郭宝昌明白,当年的风风雨雨,包括那部《大宅门》,在母亲的心中留下了如何深度的创伤。
后来母亲去世,郭宝昌没能陪伴床前,母亲最后留给郭宝昌的话是“无牵挂”,她知道这三个字一定会传到郭宝昌的耳边,她要用最后的倔强,表明自己“不在乎”郭宝昌。
多年后提及此事,郭宝昌一直深怀愧意,《大宅门》开头那个下跪的画面,正是对这种情感的一份弥偿。
而母亲郭榕离世前的愿望是,不在人间留下任何痕迹,包括文字、影像的,都不要。
然而面对母亲的这份诉求,郭宝昌却要再一次冒“大不孝”的罪名。
他重新开始了《大宅门》的创作,那一年他已经55岁了。
每天都把自己关在屋子里,早上8点一直劳作到晚上12点。
4个月后,《大宅门》完成了。
《大宅门》剧本完成后,故事就来到郭宝昌和“第五代”导演之间的纠葛。
有印象的朋友可能记得,《大宅门》里,张艺谋、陈凯歌这两位大导可都是到场客串了的,当时他俩已经是功成名就,档期拉满,参演《大宅门》,完全是冲着郭宝昌的面子。
有人说没有郭宝昌,就不会有第五代导演的成功。
这种说法多少有些不全面,第五代导演作为中国电影史上最耀眼的一拨人(陈凯歌、张艺谋、李少红、田壮壮、黄建新、何群等),他们的成功是有其原因的。
陈凯歌就曾经表述,说我们这波人经历过专业的电影教育之后,又有过多年的生活体验,是理论加上实践的结合,沉淀多年,一出鞘,怎能不六宫粉黛无颜色。
所以,第五代的成功是有其历史渊源的,只是因为他们过于耀眼,所以很多人争着想当他们的“伯乐”,但郭宝昌不同,作为前辈,他在这群年轻人面前,他表现出一种难得的学习姿态。
早在广西电影制片厂看到《红象》(田壮壮作品)时,郭宝昌就惊为天人,他形容“我知道有一批年轻人起来了”,等到《一个和八个推出》(张艺谋任摄影),宝爷直接傻眼了——
空间处理如此独特,光打得那么有个性,演员的表演如此朴实,荧幕造型那么强劲有力。
一切凝成了一句话,让他惊呼——“中国要出大师了。”
之后,为了“第五代”,他几乎不遗余力,张艺谋他们请他挂名当摄制组导演,他应承下来,却直言,我无法指导你们,只为了扶你们上马。最大程度地给予年轻人权限,让他们长袖善舞,尽情表达。
之后,陈凯歌的《黄土地》拍摄过程中出现问题,又是郭宝昌四处奔走,最终使得片子得以交付推出,但提及这件事时,郭宝昌用的措辞是“凯哥胜利了”,从来不与年轻人争锋,也不做什么高高在上的前辈。
比起做前辈,郭宝昌更喜欢给年轻人们做饭。
他烧得一手好菜,在广西的家里常常招待张艺谋和田壮壮他们,尤其宝爷的炸酱面,做得极其劲道,田壮壮每次来吃,必吃两大碗。
有一回因为家里头没有蒜,他还差制片主任下楼跟饭馆讨要了两头,毕竟宝爷的炸酱面,不就着蒜来吃,那真的是暴殄天物。
在这样的日子里,郭宝昌和一众年轻人们结下了很深的情谊。
后来《大宅门》开拍,张艺谋抽出奥运宣传片的空档,一边剃头一边背台词;陈凯歌刚从英国回来,到了现场就直接上,角色都是现编的,换了衣服就上。
出镜不多,台词不多,但这些都不重要。他们要一起,为这位老大哥圆上这个“宅门梦”。
现场群星璀璨,好不气派。
谈及自己跟“第五代”真正的关系,郭宝昌是这么说的——
我们曾经一起共事,一起患难,一起搏击,一起创作。谁对谁也没什么恩,谁对谁也无恩可报,有人说是我成就了‘第五代’这十分荒唐,君子之交淡如水……
我知道我自己有多少料,我已是老牛,遇见老虎早知道躲着了。(意指他给“第五代”腾出机会)
2001年,《大宅门》顺利播出,拿下了17.74的收视率。
郭宝昌说过:“故事再生动,也生动不过生活。”
《大宅门》的爆火,是一次“生活”的胜利。
如今,宝爷83岁的人生路已然走过,有高潮、有低谷,称得上精彩纷呈。
记得04年的时候,他出版了自己的散文集《说点儿您不知道的》,在后记里,艾东说了这么一番话——
上帝为何如此眷顾他,把许多人生大课题摆在他面前,让他承受,逼他用自己的生命演绎那人生的“小品”。
他激情、智慧,但令人感触最深的,还是他性格中的“本真”。
也许经历了大喜大悲,大起大落,才会大彻大悟。
也许这“本真”,就是他不泯的天性。
当然,无论怎样的阅历和人生,都是这尘世的一幕。
作为个人,他早就活出了自己的精彩。
犹记《大宅门》里,在白玉婷临终时,白景琦对她说的最后那句话——
人生一世,做一件自己愿意做的事,还做成了,就没白活。
做成了,就没白活。
作者 | 海边的渔车夫
主播 | 安东尼,朝鲜冷面下藏着一颗韩国烧烤的心。
图片 | 视觉中国,网络(如有侵权请联系删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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