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文转自：纪录公社Jilu Commune
由Brett Morgen执导的纪录片《珍·古道尔的传奇一生》（《Jane》，2017）已于2023年10月17日起在中国大陆院线上映。实际上，本片早在 2017年9月的多伦多电影节公映，并斩获无数奖项，包括第70届美国编剧工会奖的电影奖-最佳纪录片剧本，以及第29届美国制片人工会奖的最佳纪录片制片人奖等等。
导演Brett Morgen所制作的聚焦摇滚音乐纪录片为大家所熟知，包括拍摄美国摇滚乐队“涅槃”（Nirvana)的主唱和吉他手科特·柯本（Kurt Cobain)《科特·柯本：烦恼的蒙太奇 》（《Kurt Cobain: Montage of Heck》 ，2015），以及英国摇滚乐坛标志性人物大卫·鲍伊(David Bowie)的《月球时代白日梦》（《 Moonage Daydream 》，2022）。《珍·古道尔的传奇一生》是导演Brett Morgen创作生涯里难得一见的以女性且非摇滚艺术家为主角的纪录片，影片的背后还有很多有趣的制作故事值得探索。
2014年，Brett接到了国家地理制作关于Jane的影片的邀请。尽管关于Jane的影片在那时已有超过40部，但Brett痴迷于这些珍贵的档案影像素材，并希望自己制作的纪录片能给观众带来全新的“身临其境的体验”。值得注意的是，Brett此前从没有制作过聚焦女性人物的纪录片。Brett的妻子Deborah Eisenstadt是《珍·古道尔的传奇一生》的执行制片人，她是第一个读到手稿的人，当她听到Jane说自己的母亲会倾听并尊重Jane的想法时，她感动地告诉Brett：“作为女性，我们只想被倾听，我们需要能够理解我们是谁的人。我父亲只会评论我的长相，但不会问我问题。但Jane的母亲愿意倾听Jane，这给了她信心。”影片的开头部分就展示了Jane母亲陪伴Jane到贡贝还成为当地医生的一段影像——这是伟大母亲对女儿的支持，是女性力量的传承。Jane也谈论起自己作为女性踏入男性主导的科学事业时会有不安，以及和前夫Hugo因事业分别、面临家庭和事业的两难抉择，因此关注女性也是这部影片的灵魂之处。
△ 在营地陪伴Jane的母亲（影片截图）
©Brett Morgen
Brett的“沉浸式体验”不仅是给自己创造的，也是给观众创造的。他制作影片的过程和Jane的田野调查有异曲同工之妙——即让自己完全沉浸。Brett会大量搜索并阅读主人公的相关资料，试着像主人公一样去思考和生活，这样他才能够站在主人公的角度去剪辑影片。并且，他所使用的电影语言也符合主人公的形象和特质，他总结自己作品的特点是“从形式和风格上重现主题”。Brett在制作《科特·柯本：烦恼的蒙太奇》的时候，更强调创造性，而在《珍·古道尔的传奇一生》里，Brett有意收敛了较为狂放和天马行空的风格，还原了Jane优雅缓慢的节奏和温润坚定的风格。所以虽然Brett的这两部作品在观感上大有不同，风格迥异，但实际上都遵循了Brett制作“原汁原味”纪录片的核心方法论。
△ 《科特·柯本：烦恼的蒙太奇》海报
©Brett Morgen
当然Brett在制作影片过程中面临着不少困难，比如影像色彩退化、影像没有声音，还有纪录片的悖论等问题。Brett作为一名善用档案素材的创作者，为解决问题使用了“四把刷子”：色彩分级，声音设计，蒙太奇的剪辑手法，和人物采访。
Brett认为色彩在影片和绘画中的功能一样，能够传递情绪和能量，也能提供深刻的含义。我们可以利用色彩，色彩在心理上的感觉是精细微妙且强有效的，通过颜色分级在影片中创造推力，而非只是单纯还原现场。由于年代久远，原档案素材的色彩退化严重，画面基本只有棕色或者绿色。因此，Brett团队需要通过调色来恢复Jane脑海里的美丽贡贝。同时，Hugo的所有镜头都是在相同照明条件下拍摄的，所以Brett团队也通过调光来让观众感觉到一周、甚至一年的时间变化。
△ 《珍·古道尔的传奇一生》截图 ©Brett Morgen
由于档案影像很多都是没有声音的，所以Brett一开始就在自己的工作室建立起了7.1混音台，请了一位音效师从项目开始的第一天起就进行音效设计了。为了展现贡贝的真实，Brett的工作室和Jane的研究所合作，获得了他们的55年来所有录音的音频库，不仅有黑猩猩的声音，还有整个大自然的。所以影片里的每声鸟啼和虫鸣都是真实属于贡贝的。同时，Brett还邀请了86岁的音乐家Philip Glass为他的同龄人Jane打造配乐。在收到Philip花费6个月精心打造的音轨后，Brett对影片重新剪辑以让配音和配乐更好地配合影片，最后影片呈现出来的效果如Brett设想是既有真实感又有史诗感的。影片的听觉呈现还有不可缺少的一部分——Jane的口述。Brett在制作《光影流情》（《 The Kid Stays In the Picture》 ，2002)时学会了利用有声书音频。在搜索Jane的音频资料时，他找到了Jane的采访录音以及Jane的有声书《希望的理由》（《 Reasons for Hope》，1999），但他发现采访录音和有声书的视角是截然不同的：采访录音是向第三者去介绍或者回顾当时的心情，并不够投入；但是有声书是作者站在自己的主观视角去回忆场景并写下当时的感受，再通过自己的声音朗读出来，作者自己也更加动情、投入，也更能让听众代入到写作者的内心和视角去的。相比之下，有声书的音频更能提供Brett纪录片的“沉浸感”，因此Brett采用了有声书音频作为纪录片的口述，这让观众能够从画面到声音都跟随着Jane去感受她的非凡人生。Jane本人也很喜欢这部片子使用了她自己的文案和声音，这让整部电影显得更“个人”，更还原她本人的真实经历，而不是像之前的那些纪录片一样采用其他人的声音来点评她的人生。
Brett十分看重项目开始前的调研过程。Brett阅读过Jane的12本出版书，还有各种授权或者没有授权的相关内容，这能够保证他在采访中问出必要的问题，掌握采访的节奏。本片也是主要以Jane的出版书籍《In the Shadow of Man》为脚本来编排整部影片的。第二个点就是在做采访之前完成大部分的剪辑。Brett认为提前剪辑能够让导演看清楚影片的重点，他强调导演“指挥素材”的角色，只有了解了手头的所有素材，导演才能明白需要什么样的采访、讨论的是哪个主题，并控制住采访不跑题。导演只有在了解完整个影片的走向，才能精准把握访谈的走向。采访之前的充分准备能够帮助采访时对灯光和画面的把握。很多纪录片的采访画面从头到尾都是一样的灯光，不管谈论的话题是什么，这是因为导演在采访时并不能预知讨论的走向，所以没法提前调整灯光。但Brett参考了Bob Fosse的电影《伦尼的故事》（《 Lenny 》，1974)里的采访片段，通过灯光帮助叙事和实现情绪转变。《科特·柯本》是Brett使用采访的第一部纪录片，采访的画面灯光是从白天转变到黑夜，就好像受访者从白天到夜晚地坐在那里，向观众倾诉心声。比如影片开头讲述Kurt的青少年时期是采访了Kurt的父母，这时画面的灯光是清晨的感觉；但当Kurt的妈妈讲到Kurt去世前一两年的事情时，Brett就因为没有布置好正确的灯光而停下了这段采访。《珍·古道尔》里的采访也采用了类似的手法，采访的灯光展现了白天到晚上、再到新的一天的变化。要让受访者进入到采访的状态也是采访中非常重要的一点。Jane本来不想再接纪录片和采访，觉得年纪大了很难重温过去，是因为研究所需要筹集资金，所以她才同意接受三小时的采访，但实际采访延长到了两天半。Brett回想和Jane的第一天访谈，Jane可能因为接受过无数次类似的采访而显得不够投入。当晚Brett团队回去之后反思，觉得和Jane的第一天的相处还是太有距离感，没法去聊Jane和Hugo的爱情故事。第二天采访时，Brett播出了提前剪好的Hugo和Jane相处的录像片段，这些真实的影像唤起了Jane大脑深处的回忆和感受，让Jane打开了话匣子。并且Brett也调整了灯光，使得第二天的采访画面看起来和第一天拍摄的一样。Brett还会对拍摄采访的房间进行专门的布置。他们给Jane采访的房间专门布置成和Jane在贡贝住过房子相似的样子，这是为了让受访者更能回到过去，凑巧的是他们采访的房间恰好是Hugo曾经到访过的。Brett在《科特·柯本》里也做了同样的事情，受访者的每一个房间都是团队精心布置过的。
△ 《珍·古道尔的传奇一生》截图 ©Brett MorgenBrett会使用不同焦距的画面来表现人物所处的不同阶段。比如，Brett在剪辑时根据镜头的焦距来完成Jane家庭情感线的叙事——在Hugo来之前，Brett倾向使用有距离感的长焦镜头。Jane通过望远镜发现黑猩猩会使用工具的时候，黑猩猩的特写画面是长焦镜头拉到底的感觉，观众可以带入Jane使用望远镜的视角。在Hugo到来后的部分，Brett觉得使用广角镜头更好，因为广角镜头拍近的主体会很容易感受到拍摄者的存在，而观众就可以代入Hugo感受到离Jane越来越近的主观视角。影片还采用了很多他们生活相处中的花絮片段，这些影像并没有在其他纪录片里展示过，这让这部影片更“个人”。同时，Brett还面临着非虚构的悖论：影片开头有很多昆虫的画面，是为了还原Jane在贡贝树林里看周围的主观视角，影片后期展现了Hugo镜头里的Jane、和Jane镜头里的Hugo、以及Hugo和Jane的合照，Brett担心这种视角的反复切换会让观众觉得混乱和不客观。并且，影片的前半部分使用了很多Hugo按照国家地理的脚本拍摄的Jane在贡贝的生活片段。当被问到为何纪录片中有一些Jane的生活片段显得不是很自然，Jane解释Hugo也是按照国家地理提供的脚本进行拍摄的：比如要拍摄Jane吃东西、在小溪里洗头、沿着海滩散步等。Jane还提到国家地理甚至想叫Hugo拍摄Jane在湖里洗澡，Jane严词拒绝。这些片段没有体现出Hugo的个人情感，看起来相对客观。Brett就借用了很多这样的生活画面补充了影片的前半部分。“塞翁失马焉知非福”，Brett认为导演可以使用创新的想法来解决缺乏素材的问题，比如在《科特·柯本》里他采用了新奇的动画作为Kurt自述的画面。这些也是他使用剪辑蒙太奇的方法之一——把适当的素材按照适当的顺序组合起来——以讲述更有创造性的故事。
△ 《科特·柯本》动画截图 ©Brett Morgen
Brett巧妙地评价这部片子是展现爱的故事，但并非是Jane和Hugo的爱，而是Jane和Jane的工作、Hugo和Hugo的工作。他们对于自己事业的热爱是超乎一切的，同样Brett也能够和Jane共情于工作和生活的取舍。Jane和Hugo最终在各自的领域发光发热，即使他们没有在一起，他们都在各自努力着让世界变得更美好。所以，即使这部片子里没有Hugo，Jane的伟大又波澜壮阔的人生也足够被称为史诗。纵观Brett的影像创作，他聚焦的主人公都有一个共性——为心爱的事业倾注一生。这也是他想拍摄这些“伟大人物”的原因之一，Brett能在他们身上看到部分的自己，能够和部分的他们共情，毕竟大家都在追求一些普世真理，因此影片都会以这些特定主题作为线索，贯穿作品前后。比如，科特·柯本在青少年时期和父母有矛盾，而Brett在制作完这个影片后和父母的关系有所改善，他觉得自己能够在制作影片的过程中解决一些自己的人生课题。而制作《珍·古道尔的传奇一生》让Brett感觉自己变得更加积极——不单单是说像Jane一样成为对世界有积极影响的人，更是在生活态度上都发生了转变——他像Jane一样更亲近自然，让生活慢下来。他说，当时都是为了职业发展接下这些项目，但这些伟大人物给他人生带来了深远的影响，这些都是过了很久才体会到的。
https://www.youtube.com/watch?v=d6PeAMOUlZM "TimesTalks | Dr. Jane Goodall and Brett Morgen"https://www.rogerebert.com/interviews/living-out-her-dream-brett-morgen-and-jane-goodall-on-jane "(Interview) Living Out Her Dream: Brett Morgen & Jane Goodall on 'Jane'"https://povmagazine.com/find-something-you-love-your-passion-brett-morgen-talks-jane/ "‘Find Something You Love’: Brett Morgen Talks ‘Jane’"https://www.kcrw.com/culture/shows/scheer-intelligence/brett-morgen-jane "Brett Morgen: Jane"
撰文 | 阿强
编辑 | yuting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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