命运如此“慷慨”，塞给我要命意外｜《长生》导演手记

2023-09-30 14:09

在刚刚结束的2023首届中国纪录片大会东城特别展映活动中，曾入围FIRST青年电影展纪录片单元的私影像-《长生》作为压轴影片，呈现给观众们十分特别的观影体验。孔维能即是本片的导演，也是本片的拍摄对象。他将镜头对准自身与父亲的隔空对谈。诗意的日常延伸出更多关于生命、死亡、命运、梦想以及现实的探问。

孔维能在30岁的阶段，对过往、对生活、对命运的追问，是迫切且反叛的。确诊后，他删除了电脑里一切和孤独有关的艺术作品，然后开始搜索灵魂和肉体的问题。他怕死，但小时候从悬崖摔下去，却没有哭喊只期盼有一个结果。他患的病需要化疗，父母的反应是避免提起，因为这意味着可能不存在，父母还能过着正常的生活，以下为《长生》的导演手记。

命运如此“慷慨”，塞给我要命意外｜《长生》导演手记

作者：孔维能

编辑：张先声

意外的经历+意外的想法

我平日爱写诗。

2021年11月意外查出重病，差点丢了性命。

我的朋友们都爱随手记录生活。

2022年2月的某个夜晚，我忽然把这三个因素考虑到了一起，做一部关于自己的纪录片。

在《不老》完成后，我曾想与父亲做一次隔空对话，但苦于阅历不深，也没有什么事件能够支撑一部影片，电影《风的第一声呼吸》给了些灵感。

没想到命运竟如此“慷慨”，直接塞给我一个要命的意外，我不需要这样的意外，用半条命换个片子，我觉得不值。但，来都来了。

在面对病魔的过程中，从愤怒、抗拒到接受，写诗成为其中一个出口，或短暂地逃避现实、或自由地表达思考。当我想到，诗与影像可以共同完成表达，我兴奋得忘记了自己的处境。

然后我向朋友们收集素材，也在有意无意拍摄自己，记录生活。

对于纪录片拍摄来讲，这个时间点才开始就已经晚了，我的治疗接近尾声，死亡气息也已经远去。而对于纪录片创作来讲，一切都来得及，通过素材的组合来表达自己，我有很多方法和经验。

过程：几易其稿

我提笔撰稿的时候，想起一些电影：德里克·贾曼的辞世遗作《蓝》，影片从始至终都是满眼的蓝色，无画面无情节无对白无人物，只有诗性的背景音乐和贾曼宁静安详的自白；瓦斯康丝勒《鸟类变形计》，葡萄牙散文诗电影，一则反溯家族记忆的私密创作；还有阿彼察邦《记忆》、瓦尔达《阿涅斯论瓦尔达》、弗里克《轮回》、泰伦斯马力克《时间之旅》。我不知道在这些影片中获取了哪些养分，只觉得在写自己故事的时候，这些电影里面的某些影像或文字在我脑海里浮现。

几天之内，第一稿就完成了。以我和父亲隔空对话的形式展开，30岁的我和50岁的父亲从各自的生命和生活经验出发，两代人的生活、感受通过文字慢慢流淌。

父亲的话和父亲的诗，脱胎于他的生活，部分来源于我的总结，部分来源于他的表述，我希望把他塑造成为一个从泥土里挖掘出生活哲学的人，虽然他已经是了。

当这些文字和影像第一次完成匹配，我发现并不是心里期待的样子。于是在接下来的一年里，反复修改文字，反复挑选影像，每过一段时间再回去看一看改一改，然后跟朋友们分享，再综合他们的建议进行调整，朋友们说，这部片子是我死过一次换来的。

我更愿意这样总结：这是我30岁的生命体验，是对过去30年的回望和总结。

每一次打开剪辑时间线，都会把我拉回曾经不敢面对的时刻。我不断重复那些记忆，重复那些记忆背后的恐惧，以至于后来看影片里的自己就像是在看别人，仿佛一切与我无关，仿佛只是我创作的一个故事或者我的一场梦。

探寻纪录片的可能性

我一直觉得，电影是多元的，丰富的，我们常常把电影简单分类，也经常给电影设定各种标准。

电影可以是故事，不管惊心动魄的还是平淡如水的，可以是某种情绪，可以是一段记忆，可以是一个想象，可以是一瞬间，也可以是一句话，一个眼神，一声求救……

纪录片也不光是记录历史、大人物、大事件，也应该是普通人的平平淡淡。没有什么不值得讲述的，每个人的内心都是一个多彩的宇宙，每个人的生活都是一片丰富的旷野。纪录片的创作方法也多种多样，或观察记录、或主观介入、或重现、或搬演，都可以抵达现实，抵达内心。

在这部纪录片里，我将自己作为主角，我主观地讲述自己的经历，讲自己的所思所想。作为纪录片创作者，大多时候我们都是从自己的角度“客观”讲述别人的故事，我们讲述自己故事的时候，只是换了一个拍摄对象而已；作为被拍摄对象，大多时候是别人（创作者）在为我们讲述和表达，当创作者换成自己的时候，只是换了一种身份而已。

在拍摄设备便捷丰富的今天，谁都可以做出来这样的片子，不要求过于规整好看的画面，不要求高规格的技术参数，甚至不要求才华。纪录片很自由，我希望成为低成本低门槛创作的表率之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