比起爱、友谊和尊重,对某个事物的共同仇恨更能将人们团结在一起。/契诃夫由一场音乐节上的杀戮开始,人类视线再次被拉到中东地区,看到战争的边缘。所有细节都像对当地过往苦难的模糊复述;能够清晰停留在脑中的,只有一张张普通民众惊恐的脸:目睹医院被炸毁的患者、被士兵押着指认哈马斯成员的巴勒斯坦儿童,高喊着“不要杀我”的人质少女,以及她悲伤木然的母亲……巴以冲突不只聚焦在 2023 年的加沙地带,阿拉伯人与犹太人之间的历史仇恨,甚至比公元纪年还要更深更远。本期单向榜单,我们选取了围绕巴以地区的 8 部书影作品,通过它们彼此交叉的叙述视角,看见人类走向和平的艰难。出版年: 2015-1
记住耶路撒冷不是一件容易的事——犹太教、基督教和伊斯兰教的神圣概念在这里找到了共同的、永恒的、迷人的归宿,但在《耶路撒冷三千年中》中,蒙蒂菲奥里所记录的诸多国王、杀手、先知、觊觎者和十字军,人人都在血海中穿行,那个传说中的“流奶与蜜之地”,实则臭气熏天。“一座圣城,也一直是迷信、江湖骗子和偏执的巢穴。”不同宗教的信众都相信这座城只属于自己,因而他们有必要改写这座城市的历史,以维持神话的独一无二。耶路撒冷的漫长历史中,杀戮和膜拜总是同时发生。人们试图一种疯狂的期待和妄想来庇护城邦:罗马士兵曾经每天将 500 名犹太人钉死在十字架上,直到木材被耗尽;两千年前的一位犹太国王,在 5 万人民被屠杀之后,一边在盛宴上嬉闹,一边以观看叛乱分子的处刑仪式来庆祝胜利。这是一本不易阅读的书,即使读完以后也很难对某一段历史加以复述。蒙蒂菲奥里曾断言,他的任务是追寻事实,而不是在不同宗教的奥秘间做出裁决;作为读者只能通过书本的记述,去挖掘神圣之城之下的世俗恩怨,同时渴望着从历史中寻求并不存在的救赎。六日战争
“一滴水的蝴蝶效应”
一场压倒性的战争发生在 56 年前的 6 月——在范围更广的的冷战氛围中,以色列击败埃及、约旦和叙利亚军队,上万人死伤,中东地图重新绘制,这个地区乃至全世界的未来格局,都在短短六天之内被改写。中东人民的记忆和恩怨显然可以追溯到几千年前,不过在《六日战争》中,奥伦选择从 1948 年以色列建国以及随后的阿以战争开始,整本书几乎有一半的内容是关于战争的背景、突发的危机、以及发生在枪炮开火前最后一刻的偶然。他将之形容为“一滴水的蝴蝶效应”,没有人真正渴望、或周密地计划了这场战争,但紧张局势总被一系列的事件不断推动着升级。比如约旦三分之二的领土都由巴勒斯坦难民组成,于是国王侯赛因必须在公开场合采取强硬立场;埃及这个国家的不同政治派系,利用反以色列言论作为政权斗争的一种方式;又例如战争前一年的 11月,三名以色列警察被约旦恐怖分子杀害后,美国驻以色列大使过了几天才向总理转达侯赛因的唁电——这一次拖延促使了以色列人的报复行动,成为事件中的一个重要插曲。在《六日战争》中,重大事件里夹杂着丰富的历史细节。关键人物的傲慢短视、被神化的暴力行动都把这场一边倒的结局导向必然。战争在六天后迅速结束,但这片土地上,关于生存权和正义性的争夺从未真正地终结。一样的海
向荒野唱一曲挽歌
“离海不远的地方,阿尔伯特·达农先生
独自住在阿米里姆街。他喜欢
橄榄和羊奶酪;这位温和的会计,不久前
失去了妻子,娜蒂娅·达农患卵巢癌
在一个清晨死去,留下一些衣物、
一张梳妆台、几只绣工精美的
桌垫。他们的独生子恩里科·戴维
奥兹生前常年生活在古代犹太沙漠城市阿拉德的郊区,从他的写作中,似乎能读出一些他周围的干燥地形和稀薄空气。《一样的海》是一部诗体小说,破碎的句子简短而独特,韵律交织,构成完整的小说情节。一个鳏居的父亲、一位亡母、一个远行找寻自我的儿子、还有晚些搬进来的,身无分文的女友。这是一个讲述一对父子,以不同的方式为两个活着的和死去的女人所困的故事。在一系列清晰又戏剧性的独白时刻,奥兹作为叙述者介入,质疑或解释他讲述的动机。他将一个民族的历史与未来连成琐碎卑微的日常小事——用声音节奏和句子末尾的沉默,暗示着希望尚未实现、真相尚未实现、然而妥协已成现实;但“只有真正的/生死攸关的事情才是不容谈判的”。自 1967 年以来,奥兹一直是呼吁巴以和平解决冲突的倡导者。《一样的海》一书的出版前夕,中东再次爆发危机。奥兹在采访中称:“在这样的时刻,安静是这个国家最宝贵的商品。请不要误会,我说的是安静,绝对不是沉默。”然而沉默被锁在书中每个人心底那片孤独的海里,不安静的荒野中,正传来哭泣的声音。格格不入
1991 年,爱德华·萨义德收到了一份致命的诊断报告,在恶疾缠身之际,他通过这本回忆录,重新发现他在已失落的阿拉伯世界度过的童年时代,也写下了属于个人的流亡故事,和一个民族不可挽回的过去。作为巴勒斯坦在西方世界最雄辩的代言人,萨义德在耶路撒冷出生、童年时往返于开罗求学,其后随父亲入籍美国:“我早年是一个令人不安的异常学生:一个在埃及上学的巴勒斯坦人,有英国名字,美国护照,而且根本没有确定的身份。”从一个要花 50 年才能接纳的名字开始,萨义德始终将自己看作整个世界的局外人。在巴勒斯坦被英国殖民的时期,学生被剥夺了说母语的权利,校园里的阿拉伯人、亚美尼亚人和犹太人们因此结成了狭小短暂的同盟,以共同的语言彼此庇护,无视他们所受到的不公正对待。去往美国的经历对他来说是一场更深刻的流放——远离深爱的母亲、因阿拉伯人身份遭受排挤;与此同时,由于阿拉伯国家在战争中的失败,耶路撒冷最终成为一个只供探访的地方,而不是他的家。萨义德曾言:在哪里都不要有太多“家”的感觉。他选择了“格格不入”这个词,作为贯穿一生的概念。守门人
权力掌握在他们手中
导演: 德罗尔·莫雷赫
制片国家/地区: 以色列 / 法国 / 德国 / 比利时
上映日期: 2012-07-10(耶路撒冷国际电影节)《守门人》是一部画面简单的纪录片:六个已经谢顶的男人,最老的一个已经 80 多岁,他们坐在椅子上神色平静,坦率地叙述着暴力。他们都退休于以色列的国家安全机构辛贝特,在这样一个深受意识形态分歧困扰的新兴国家,他们的主要职责是保卫国内首脑和来访政客的人身安全,以及约旦河西岸和加沙的反恐和情报收集。他们的座右铭是“看不见的盾”,“守门人”的叫法也由此而来。很难说辛贝特是一个“成功”的组织,因为它同时以不择手段的刑讯逼供而著称。“忘掉道德吧。”其中一位受访者这么说道。带着没有过度自豪或悔恨的表情,他们谈论着对哈马斯武装分子的“定点暗杀”、对巴勒斯坦囚犯施加的“适度的(实际有时是致命的)身体压力”。事实上,这六位过去的间谍头目并不是坚定不移的以色列政府拥护者,他们在对话中多处表示出政权的挑剔,谈论了过去 45 年间“没有战略,只有战术”的路线带来的成功和失败。并且,在一场场胜利的叙述中,国家的未来在他们眼中依然一片黯淡:“我把一本书读了很多遍,书名《若以色列战败》。”导演莫雷赫后来向媒体表示过:“(制作这部电影的过程)让我改变了很多,让我更加绝望……我从他们的眼神中看到我们的领导人是多么不想解决这个问题。他们不具备领导者所需要的大胆、鲁莽、意志和勇气。”和巴什尔跳华尔兹
与死亡的记忆共舞
导演: 阿里·福尔曼
制片国家/地区: 以色列 / 德国 / 法国 / 美国 / 芬兰 / 瑞士 / 比利时 / 澳大利亚
这部电影的导演福尔曼曾是一位以色列士兵,在军队服役了 22 年后,他请求国防军的指挥官免除他每年服役一个月的义务。他们同意了,但要求福尔曼去军队的心理治疗师面前,谈论他所经历的一切。大约在同一时间,他与一位老朋友相遇,这位朋友向福尔曼描述了一个反复出现的噩梦:26 只狂怒的狗朝着自己的家奔来。这个梦来自二人当年所参与过的黎巴嫩战争,这位朋友在杀人任务中难以下手,因此被安排去提前杀死村庄中的犬只。二十多年后,他依然能清楚记得他杀死的 26 条狗,记得起它们每一只的样子。与朋友的梦境相对照的是福尔曼记忆空白,那是一段从他 19 岁开始就从未被提及的经历。“并不是说我完全失忆了,但我非常努力地压抑那些记忆。我有基本的故事情节,但有很大的漏洞。”他继续寻访其他参加过战争的士兵,并通过心理学家和负责报道战争的电视记者的讲述,拼凑起完整的记忆。他想起自己当年所做的事——在夜间向天空发射照明弹,为其他结盟部队实施大屠杀提供足够的亮度。原来记忆中的漏洞是一种防御机制,因为他认为自己对杀戮负有同样的责任。影片最后的实际新闻片段,或许解释了电影的大部分篇幅为什么需要以动画来表达。“要展示已失去的记忆,幻觉和梦境,记述一段糟糕的迷幻之旅,超现实的动画是唯一的方式。”慕尼黑
“我们知道你住在哪里”
导演: 史蒂文·斯皮尔伯格
1972 年慕尼黑奥运会期间的一个凌晨,8 名恐怖分子使用密码进入以色列运动员的公寓楼,绑架并杀害了 11 位队员。消息传回以色列国内,冰冷的愤怒很快变成复仇的呼声,情报机构组织起一批暗杀志愿者,负责刺杀当年参与过袭击的巴勒斯坦人。远离中东的城市被迫成为战场的边缘:第一个人在罗马的公寓大厅里被枪杀,身中 11 颗子弹,每颗都代表一名被害的以色列运动员;一个人在巴黎公寓接电话时被听筒里的炸弹炸死;下一个则被推到行驶中的伦敦公共汽车之下。在事件发生前的几个小时,他们的家人都会收到鲜花和吊唁卡,由以色列情报机构的心理战部门寄出——上面总是写着同样的句子:“提醒我们不要忘记或原谅。”有关暗杀的过程刻画是电影中最牵动人心的部分,而剧情以外的真实事件远比其残酷。复仇计划不光波及了更多无辜的路人,在接受路透社采访时,以色列前任国内安全部长直接把《慕尼黑》比作一个儿童冒险故事:“电影中看到的内容与现实中的情况无法比较”。斯皮尔伯格用他的电影论证了一点,正是相互报复的循环导致了中东地区无休止的暴力。主导了慕尼黑事件的所有恐怖分子被清除后,随后又有更危险的人取而代之。天堂此时
“我们用死来逃避苦难”
导演: 汉尼·阿布-阿萨德
制片国家/地区: 巴勒斯坦被占领区 / 法国 / 德国 / 荷兰 / 以色列
《天堂此时》在外景拍摄时遇到了很大的困难:距离片场 300 米处有过地雷爆炸;工作人员在拍摄过程中被巴勒斯坦派系绑架;以色列武装直升机对拍摄地附近的汽车发动导弹袭击……萨义德说过:“就美国而言,穆斯林和阿拉伯人要么被视为石油供应商,要么被视为潜在的恐怖分子。”这部影片聚焦的就是后者——一对一起长大的好友,两个“人肉炸弹”在进行恐怖行动前的最后几天。两位主角在赴死的过程中形成对照:一个动摇了思想,另一个更加坚定,在失去了选择的环境中,他们被迫承认:“我们在生活中已死,只能用死来逃避苦难。”一个显而易见的主题是,在一个人成为自杀式袭击者之前,他的人性和思想也长期遭受侵害。接到任务的青年刚刚遇到他的爱情;当他身绑炸弹坐上一辆大巴时,会因为看到了一个孩子而决定中止计划。影片中,天堂以光的形式存在。在放走那辆大巴后,它照亮了主角阴暗的脸;而在片尾另一辆载满以色列士兵的大巴上,镜头用一片闪白再次覆盖了那张茫然的脸,只不过这次它所喻示的天堂永生,实则只有空白。编辑:猪猛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