貌似“缺席”的父亲,一路在背后指引方向
“这里是我们的教学楼。食堂在那面,离我们的宿舍不远。”大一新生段庆蒌一边介绍一边嘴角上扬,透着开心。开学已经一个半月了,如果是普通新生也许几天就会熟悉学校里的布局,但对于刚刚就读于河南推拿职业学院的段庆蒌来说,作为双眼全盲的男孩,这个看似简单的过程包含了很多历险。
这所专科院校在普通人中并不广为人知,但在视障群体中却挺有名。每年这所学校都招收一百名盲人学生,和其他1900多名普通学生彼此竞争,共同进步。
面试时,段庆蒌的分数很高。因为他和一般的盲人孩子太不一样了。他玩轮滑玩滑板;自己还有一支名为“祝融”的乐队,平时喜欢玩音乐,爱听摇滚,喜欢皇后乐队和许巍,通过他们的音乐获得了很多精神能量。
曾经他担心别人的异样眼光,从不用盲杖——虽然自己根本看不到那些目光,“但所有人眼睛都看得见,只有我一个人在那敲敲敲,我觉得别人可能会看我。”段庆蒌同样看不到却能感受到的是父母望向自己的目光,尤其是父亲。虽然寡言沉默,父亲却会将对儿子的引导化为无微不至的关怀。
这个骄傲的小伙子,今年开始用上了盲杖,对世界的探索不再赤手空拳、激进鲁莽。他知道此时,父亲像是一盏远光灯一样,远远地为自己照亮前路。
那束光看似微弱,却特别温暖
段庆蒌属马,父亲段永春给他取名时,想要找有草字头或者是禾木旁的字,寓意是马有草吃。后来选定蒌这个字,又有草又有米,肯定饿不着了。名字寄托了父母对孩子的美好祝愿。
但事实上,段庆蒌的童年很不顺遂。一岁多发现一只眼睛是先天性白内障,到北京同仁医院看后,医生说视网膜已脱落,治不好了。七岁被妈妈带着参加婚宴时,和八岁的表姐在桌下玩,啤酒瓶炸开,表姐没事,庆蒌唯一的的好眼被扎坏了。
刚开始看不见的时候,医生嘱咐不能剧烈运动、不能哭。一个刚刚全盲的小孩,堕入了无边的黑暗世界,一切都很陌生,庆蒌一度变得很暴躁,而且不能跳,不能闹,那段日子对他来说,很折磨。
段永春是一个话少的人,但脾气很好。他不知道怎么哄儿子,就陪在儿子的身边,似乎这样就能让儿子不再抗拒眼前的一片黑暗。他还会用折纸飞机这样的方式来缓解段庆蒌的焦虑。
段庆蒌兴趣广泛,吹奏葫芦丝、弹吉他、组乐队、游泳,带回家各种各样大大小小的奖杯。
音乐是盲人选择的常见出路,段永春也希望庆蒌能学音乐,“音乐能让他解一点寂寞,或者是心情不好的时候,自己弹一弹唱一唱就忘记了烦恼。”在学校里,段庆蒌开始接触乐器,慢慢就喜欢上了演奏葫芦丝。当时孩子特别热爱,家里到处去找老师。
庆蒌很快展露出天赋,市里、省里的乐器比赛或青少年艺术节频频拿奖。段永春觉得可能有一点遗传因素,他是半个拉祜人,拉祜族能歌善舞,被誉为澜沧拉祜族主题歌的歌曲《婚誓》,被他唱得娓娓动听。
后来有一天,正好手边有把旧吉他,段永春试了一下音,然后弹唱了一首《外面的世界》,段庆蒌第一次听到父亲的弹奏,他抿着嘴,歪着头,生怕错过一个音符。后来段庆蒌开始学吉他,在学校的元旦晚会上,父子还曾二人合作弹唱了这首《外面的世界》,尽管不懂怎么去把吉他插到音箱上,只是用话筒收音,演出效果不佳,但父子俩觉得这段经历很宝贵。
学习音乐的过程中,段庆蒌那种“不服输,想靠自己,就不想去依靠任何人”的性格也锻炼了出来。
他极为好胜。他曾觉得虽然看不见了,但也要能达到健全人同样的标准,自己想去哪就去哪。但户外环境其实是对残疾人来说不太友好,段庆蒌的腿上脚上都是淤青。
有时他和朋友出去玩后,夜深人静时,会扫一辆共享单车偷偷来骑一骑。有一次他还发了个朋友圈,说“老盲也应该学会骑车,然后拍了一个自己骑车的背影”,越骑越爽,结果帅了不到10分钟,他就撞在一根歪脖子树上了。
为了让儿子得到更好的特殊教育,段师傅把家搬到西双版纳。那间出租屋里,装着父子二人对音乐的热爱,对未来的向往。
这些看似鲁莽行为的背后,是一个盲人孩子对这个世界的“不服”。他游泳横渡澜沧江、玩乐队、一个人出去旅游,是在勇敢地探索这个世界,不断证明自己,背后的逻辑是渴望与普通人变得“一样”,甚至更优秀。
这一切都让父亲段永春心疼不已。话少的人往往思考得更多,庆蒌的父亲和母亲的不同之处也在于此。段永春认为与其过度照顾,不如陪伴、支持和默默保护。他会帮儿子夹菜,但不会告诉他要吃什么;他会告诉儿子洗衣服时注意领口和袖口,却不会评价儿子洗的好与坏。这其中也有着父子两代的共鸣。
父亲段永春也认可儿子的选择,他总是特别支持儿子,当时买吉他和后来买电吉他,虽然很贵,但他都拍板同意了。他也在前行的路上不断探索。2021年,西双版纳的高铁将通车,那时本地网约车并不算多,段永春在周围人中率先买了车,做起了滴滴司机。无论此前的疫情影响还是后来出现的登革热,他一直坚持着,每天在路上巡游,不断把人们安全快捷地送到家。
深夜,段师傅全神贯注地把今天最后一位用户送到目的地。
父亲对于安全的重视,不知不觉中也传递到段庆蒌的心里。他开始醒悟,安全不仅是对自己负责,也是对自己家人的负责任。
在父亲的影响下,加上要强的性格和成熟的内心,段庆蒌经过权衡,放弃了音乐道路和成为残障运动员的机会,选择读了针灸推拿专业。
无论在父亲眼中,还是在段庆蒌自己看来,他都是一个普通人,只是生活方式不同。他想通过自己的努力,早日学成归来,结束漂泊:回家乡开一间自己的诊所,买一套自己的房子,有一个属于自己的家。家里至少有两个独立的房间:一间放满吉他,一间住着爸爸。
怀抱这样的普通却不平凡的心愿的段庆蒌,被2023年的滴滴“橙果计划”看到,成为了获奖者之一。与奖励成绩的奖项不同,作为国内首个关注网约车司机子女教育发展的公益项目,自2018年启动至今,滴滴“橙果计划”面向不同成长阶段的司机家庭子女,关注的是家庭教育的力量。这其中父亲显然是不可或缺、难以忽视的家庭“光源”,更是教育“光源”。
不仅是段庆蒌的父亲,对于女孩李心月而言,爸爸就是一位散发着独特光芒的骑士。
黑夜骑士把前路照亮
父亲发出的光芒,照亮和温暖的往往就是孩子,哪怕这样的光也会因为挫折而变得微弱。2018年的一个夜晚,李心月在回家的路上遇到了戴着闪亮头灯、骑着折叠电单车的父亲。父亲置身车流中,逆着光,身影变得越来越大。“黑夜骑士”,这成了李心月在心里对父亲李贺龙的称呼。
父女二人聊着关于大学的日子、聊着未来。
曾经父亲李贺龙在亲友眼里相当“高大上”,拥有一家眼镜片厂和一家眼镜框厂。2010年时生意最好的时候,眼镜片厂一年能做一千多万副眼镜,每天做三四万副眼镜,产值跟利润都很可观。
因为赚了不少钱,“人就飘了,最疯狂时接触了好几个行业,”连锁网吧和超市、造船企业、炒地皮,这里投一点,那个投一点,进入了很多陌生行业。
2016年时,国外客商预定造一艘大船,付过三百万定金后,最终弃单。斥巨资造出来的船,却没人要,资金周转困难就很吃力,从此开始拆东墙补西墙。祸不单行,地皮卖不出价格,每个投资人都亏了近五百万。
最多的时候李贺龙欠款1200多万。他把两个厂子抵押拍卖,还卖了一套房、一辆车。李贺龙将这个过程称为“洗屁股”,2019年过年的时候才大体“洗”完。把赚的钱全部亏完、一无所有之后,那个窟窿还有两百多万,只能咬牙继续还。
外贸变得不好做之后,附近的不少厂子都倒闭了,不少老板选择赖账跑路,远走他乡或者是干脆出国。而李贺龙没有跑路,在巨大的打击面前,没有倒下。
一下子摔得这么厉害,爬起来肯定要时间去缓一缓。但老窝在家里也不行,李贺龙开始找工作。开始做代驾司机和去弟弟厂子帮忙,靠做代驾一单一单赚钱还债。
现在李贺龙兼职两份工作,夜里跑代驾,白天去工厂工作。女儿形容辛苦奔波的父亲是一位“黑夜骑士”。
李贺龙所在的台州市杜桥镇,号称眼镜之都,镇里起码有几千家眼镜相关的厂商。商业的繁荣也带火了周边行业,光KTV跟酒吧都超过二三十家。
李贺龙在这个行业摸爬滚打很多,曾经是大老板,常出入这些娱乐场所。做代驾时,不可避免地遇到不少做企业的朋友。这曾是他过不去的坎儿。
硬着头皮接单,偶尔会讲述自己的故事,渐渐地化解了尴尬。不少朋友邀他加盟,“价格你自己开”,但李贺龙都没去。这是卧薪尝胆时,必须要尝的苦。
做代驾昼夜颠倒,送完客户放松下来后,很容易困,好几次李贺龙骑着电瓶车都能睡着,恍恍惚惚跟做梦一样,一下骑到隔离带。做代驾四五年了,李贺龙脚摔坏一次,手摔伤一次。
李心月很心疼爸爸,但也知道“爸爸在蓄力”,李贺龙说其实也是一个观望的过程。重新开始时,脚步要更稳一些。
李心月把爸爸人生起落的故事写进作文《黑夜骑士》,在学校拿了奖。凌晨4点,爸爸收车回来,坐在沙发上读完了那篇作文,擦着眼泪反复看,读完已是凌晨5点。
李贺龙流着泪读完了这篇关于父亲的作文,同时为女儿“长大了”而欣喜。
女儿是父母的小棉袄。有时,李贺龙凌晨三四点钟回到家,怕吵到家人,就在沙发上眯一下。李心月会起来,睡眼惺忪着,怕爸爸着凉,拿条毛毯给盖一下。看着爸爸这么累,她坐在爸爸边上,摸摸爸爸的头发,爸爸摸摸自己的头发,她把头靠在爸爸的肩膀,就那么静静地相互依偎着……
在李心月和弟弟的眼中,爸爸是一个打不倒的超人。偶尔李贺龙会带着女儿去爬山,告诉她自己此刻正在谷底,正在慢慢拼命往上爬。女儿和家人们的理解和陪伴,是他这个骑士最重要的好运气。
而李贺龙骨子里的韧性,也正在李心月和弟弟身上传承。
登顶后,李师傅兴奋得像个孩子一样。在女儿眼中,父亲仿佛不管遇到什么困难都能挺过来。
看到家庭教育中这种带着烟火气的传承,重视传承的力量也鼓励传承的力量,是“橙果计划”与众不同的一点。这一点也让滴滴司机们的价值得到了肯定。我们总觉得,做滴滴司机的人们是不是在学历上不如别人?恰恰相反,很多时候,滴滴司机是经历过人生、懂得人生的人。从这些人身上,孩子们往往会学到更多。就像上海交大大一新生黄陈舒航体会到的那样。
爸爸的车灯指引前行方向
光是无声的,父亲的爱、韧性和坚强也是无声的。刚刚入学上海交大的黄陈舒航曾猛然发现,父亲的生活在45岁时发生了很大变化。曾经,父亲黄济民在手机设计公司担任结构总监。45岁失业之后,爸爸说“没勇气再去找工作了”,开始全职开滴滴。年薪接近30万的ODM设计工程师,转型为开专车的黄师傅。
黄陈舒航和父亲黄济民
幸好黄济民心态很平和。他觉得人生没有什么值得后悔的。之前在国企,有人说在国企稳定,可以一直干到退休。黄济民会想,如果当年不辞去铁饭碗,儿子可能也不会考上交大,“你当时的选择就是你最好的选择。”
黄济民的轻描淡写,不声不响地给一家人形成了一道保护屏。他说自己现在做滴滴专车司机的收入也不比之前差多少,反而更自由。这样的豁达乐观,让黄陈舒航成为一个自由成长的孩子。
这对父子曾在业余围棋比赛中狭路相逢,好好较量了一番。
喜欢游戏、学习上曾比较佛系的黄陈舒航,高二时最差考过全校二百多名,成绩不敢拿回家。小伙子憋着一股劲,上了高三,忽然开了窍,他说“潜意识里面有个声音告诉自己要努力”。
黄陈舒航给爸爸起了外号叫“唐僧”,总是嘱咐很多事情。害怕爸妈唠叨的孩子,也许终有一天会发现,在陌生人社会,全心全意为自己操心、愿意唠唠叨叨的,可能只有父母。
黄济民对目前的状态挺满意,“开滴滴还挺稳定的,没有人会裁员,公司估计也不会倒闭。虽然做的人越来越多,但在上海其实还好,自己的车,成本总是比租车的要低。”他对儿子的要求也很实际,“要会跟人打交道,要正直。”
黄师傅毕业于西北工业大学,对儿子的教育,他亲力亲为,前段时间,儿子拿到了上海交大的录取通知书。
没有一位父亲是平凡的,就像“橙果计划”所倡导的那样。橙果计划覆盖多种网约车从业类型,快车、出租车、专车、代驾,还包括青桔运维、货运司机、豪华车司务员、花小猪开放平台的众多家庭。这些家庭承载着的不仅仅是滴滴司机们的生活,还传承着中国普通家庭的教育力量。
自2018年启动至今,滴滴“橙果计划”面向不同成长阶段的司机家庭子女,助力其教育发展,实施了“高考奖学金”、“励志班”、“普惠礼”等项目。2021年以来,“橙果计划”由滴滴公益和中国青少年发展基金会共同实施。
全国数以万计的滴滴司机中,有子女参加高考的,都可以领取到高考加油包,从这份支持中获取力量。段庆蒌、李心月、黄陈舒航,还有包括他们在内的400位大一新生,在今年超过1.86万个报名的司机家庭中,被授予“滴滴橙果奖学金”。从2018年至今,“橙果计划”已惠及近5万个网约车司机家庭,共为近1000位司机家庭子女颁发了“滴滴橙果奖学金”。
滑动查看更多
今年,滴滴“橙果计划”依然成果丰硕:滴滴司机子女中共有9512人考上本科,2607人被985、211等重点大学录取,其中:北京大学9人,清华大学4人、浙江大学18人,复旦大学14人,上海交通大学9人……113人考入被誉为“国防七子”的工信部直属高校,还有836人选择了职业教育。
今年夏天,滴滴邀请全国司机家庭代表,参加了在西双版纳举办的“橙果亲子夏令营”。高中学习很忙碌,爸爸妈妈和孩子们很少有这么长的相处时光。因为工作性质,成长路上,爸爸们有时候不得不“缺席”,但他们却给了孩子们最好的生命教育。网上曾流传一句话:“教育具有长期性和滞后性,就像是一个闭环。多年后你有一个瞬间突然意识到了什么,那就是子弹命中的瞬间,此时才是教育的完成。”
教育的力量,恰是生命与生命的传承,也是生命照亮生命的过程。一代生命的光芒,被不断传递给下一代生命。在某个被“子弹”命中的瞬间,孩子们终会领悟,一路用车灯为自己照亮前路的爸爸们,很伟大。
策划丨三联.CREATIVE
监制丨路瑞海
微信编辑丨方禾
设计排版丨韩冰
作者丨方禾、吴楠
图片来源丨受访者供图
*文章版权归《三联生活周刊》所有
欢迎转发到朋友圈,转载请联系后台
微信扫码关注该文公众号作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