千年酒魂与时空行者

▲ 钱文忠在汾酒博物馆。

责任编辑｜李屾淼

这是一个关于漫长时间和广阔空间的故事。

“问我祖先在何处，山西洪洞大槐树。”明朝初年，一场延续五十年的大规模移民活动，深刻影响了明王朝及后来的社会发展。历史学家钱文忠关注到这段移民活动，虽然他出生并居住在江南，但细数身边很多人的家谱，都躲不开山西洪洞的“大槐树”。

六百年前，百万山西人在政府的倡导和组织下踏上移民之路。这场迁徙，不仅为其他地区带去农耕技术，促进了各地民俗的融合发展，也将诞生于山西汾阳杏花村的白酒酿造技术传播过去。杏花村的酿酒技师随着移民潮，流向全国18个省，酿酒技艺也由此开始广为传播。

随着清代晋商的发展，山西杏花村的酿酒工艺又再一次跟着晋商的步履传播到更广泛的中华大地。据史料记载，贵州的“茅台酒”，是清康熙、雍正年间，因一个山西盐商在茅台地方仿造汾酒而生。陕西的“西凤酒”，是“山西客户迁入，始创西凤酒”。至今我国不少地方的酒名中，仍带有“汾”字，如“湘汾”“溪汾”“佳汾”，可见其渊源。

钱文忠出生在1966年，父亲颇喜喝酒。他从小就知道山西汾酒是中国四大名酒之首。学习历史后，发现《北齐书》记载武成帝高湛在太原写信给河南康舒王孝瑜，提到“吾饮汾清二杯，劝汝于邺酌两杯”，引起了他的注意，这意味着汾清酒成为了首屈一指的宫廷用酒。

古人称杏花村的汾酒为“汾清”。中国有很多名酒，但能在《二十四史》中留下准确记载、可追溯时间如此久远的，汾酒大概是独一无二的。

历经千载，汾酒从时空中走来，未来又会去往何处？钱文忠如此评价汾酒：“它从来不是一个地方酒，在纷繁的时间中，汾酒及汾酒文化跟随晋商的步伐，播撒到各个地区。”

古人说，“刑起于兵，礼源于祀。”“酒礼”历来在祭祀、战争、外交、经济、生活、节庆等领域中占有不可或缺的地位。

钱文忠谈道：“中国最早的礼仪，起源于酒礼，酒是巫师用以与天地对话的最早媒介，酒的起源应该还早于祭祀。”在他看来，中国白酒的历史脉络可通过几个关键节点进行梳理：六千年酿酒史，八百年蒸馏史，三百年品牌史，一百年奖牌史。

汾酒是从六千年的历史中走来的。杏花村是中国白酒的一个重要发源地。1982年，国家文物局、吉林大学考古系和山西省文物局考古研究所联合组建的晋中考古队，在杏花村遗址中发掘出仰韶文化时期独特的小口尖底瓮，现已被认定是中国最早的一种酿酒器具，并因此具备了礼器的性质。

史料显示，八百年前，杏花村酿酒工艺开始使用蒸馏技术。在此之前，发酵酒因酒中有悬浮物而显得浑浊。蒸馏酒的工艺更加复杂，清澈如水，如同现在的白酒。

晚唐时期，诗人杜牧一首《清明》千古流传，其中的诗句“借问酒家何处有，牧童遥指杏花村”让杏花村酒家喻户晓。

钱文忠认为，宋代是中国白酒发展的一个重要的历史时期。“宋是中国近代化的开端。宋代有了完善的社会慈善、消防、养老机构等，这是一个社会进入近代化的表现。宋代的市民生活非常丰富，从《清明上河图》可见一斑，画里有很多酒肆。”酒不再是少数精英阶层才能享用的饮品。

据《中国汾酒史》介绍，关于蒸馏白酒的生产工艺，最早最权威的记载见于李时珍的《本草纲目》。书中记录的白酒生产特点有三：以陶缸为发酵容器，“清蒸二次清”和固态地缸分离发酵。在中国白酒版图中，全部符合上述三点的唯有山西杏花村汾酒。

明清商业流通顺畅，商贸繁荣，酒业也进入大发展时期，酒进一步渗入百姓的生活。汾酒也随着大移民和晋商的足迹得到快速发展，并成为社会消费的主流酒品。

清代袁枚的《随园食单》共14个部分，最后一部分为“茶酒单”。酒类共列出了11种名酒，包括9种黄酒，两种白酒。其中有这样的表述：“既吃烧酒，以狠为佳。汾酒乃烧酒之至狠者……驱风寒、消积滞，非烧酒不可。”

中国大百科全书《四库全书》记载了康熙四十六年“中国汾酒诗会”，隆盛空前。诗坛领袖、著名诗人，如曾任吏部尚书等要职的陈廷敬、宋荦门生子弟中的五人等，齐集京师，在吏部尚书府邸举办“诗酒会”。宴会用酒，就是山西汾酒和羊羔酒、潞酒。饮酒唱和，席间有诗作37首，其中9首提到杏花村汾酒。

清代嘉庆二十三年出版的李汝珍名作《镜花缘》第九十六回中写道，淮南酉水关有一座酒肆，客官要饮天下美酒，酒保取出粉牌（酒水单）递与客官，只见上面列有55种当世名酒：山西汾酒，名列第一。李汝珍是今北京大兴区人。有人认为，以上的酒水单，是李汝珍在板浦或者板浦周边的地区抄录下来的。在钱文忠看来，早期的“史”记载的是帝王将相的纵横谋划，后来的市井小说更多记载老百姓的生活。“《镜花缘》《官场现形记》这些文学作品里的人物喝的酒，大多是汾酒。”

更有趣的是，喝惯了绍兴老酒的鲁迅竟然也好这一口，甚至专门带了学生来一尝这北地之酒，认为“南绍北汾名不虚传”。山西人冀贡泉在应许广平之邀撰文回忆鲁迅时也提到，“鲁迅虽为绍兴人氏，却独喜喝汾酒，我多次特地把鲁迅所喜欢品尝的山西名特产杏花村汾酒赠送给他。”

一百零八年前，酒坊“义泉泳”（原名“宝泉益”）用山西汾阳杏花村古井水酿的酒，骄傲地从大洋彼岸捧回了万国博览会甲等大奖。在中国参展的白酒里，汾酒是唯一以独立品牌获此大奖的。

杏花村与旧金山，相望万里，但汾酒清香，越过太平洋，飘向世界。

如钱文忠所说，汾酒从来不是一个地方酒。在岁月沉淀中，它早已化成中华文化的一缕，随着不同地区之间的文化交流活动，走向更广的世界。

义泉泳的东家王氏，属于明清时期留守当地的晋商。在汾酒老作坊遗址博物馆里，还能看到数不清的走出去的晋商的影像。他们离开了大槐树，夹杂在走西口、闯关东、下南洋的移民潮中。

当年，晋商离家之时，一定要把关公像背在行囊里，向所到之地的人们表达经商者的守诺重义，让他们接受自己。

与晋商一起走南闯北的不只有关公，还有杏花村的酒。晋商们在家时喝惯了汾酒，出门之后始终就馋这一口。原本就是酿酒出身的晋商，更会在异地重操旧业，在他乡埋下地缸支起烧锅。而那些不做酿酒生意的晋商，出门也没忘了带上酿酒的技艺。汾酒在哪里都是商机。汾酒的酿造工艺与各地独特的资源、气候、地理等条件，发生了不同的化学反应，诞生了茅台、洋河、西凤、泸州老窖等名酒。也正因此，“会做山西酒，腰无分文天下走”，汾酒为无数走南闯北的晋商增添了豪迈之气。

钱文忠表示，“从传播的角度看，汾酒的背后主要是晋商。晋商是全中国走、全世界走，其中非常重要的一支是往北走，通过张家口、包头往俄罗斯走，是走陆路的。”钱文忠提到丝绸之路，他认为，史学家们现在根据史料逐渐提出了瓷器之路、茶叶之路，还有待进一步探索的则是白酒之路。

也有不少专家认为，汾酒或许就是“白酒之路”上的引路者，山西杏花村就是随着旅蒙商、旅俄商和关东商、西路商的队伍，逐渐走向海外。

如今，在大英博物馆里，题写着“金镫马踏芳草地，玉楼人醉杏花天”的元代羊羔酒瓶，静静向世人讲述着杏花村汾酒六七百年前向西游历的故事。

在民国时期，汾酒也积极走向海外。在1915年的巴拿马万国博览会上，汾酒获得的最高奖项甲等大奖章，向世界再次介绍了来自中国山西杏花村的名酒。

中国有句俗语：“酒香不怕巷子深。”随着时代变迁，人们对这句话有了新的理解——“酒香也怕巷子深。”固守一地或许很难在历史长河中保有生命力，走向更广阔的天地，与外部世界进行更多的交流和碰撞，如同汾酒一般行走万里，才能一直鲜活。

古代诗人的篇章总离不开酒。

酒让一个人的孤独变得慷慨，在直抒胸臆间得到释放，本是孤身一人，喝完酒就要“举杯邀明月，对影成三人”，更有甚者，要一一点名，精神上的“人”相聚更多，“岑夫子、丹丘生，将进酒，杯莫停。”豪放派的诗词还不止于此，“问松我醉何如”“以手推松曰去。”即便在被束缚的女性处境中，酒也有其精神功用，李清照就曾在酒后写下，“兴尽晚回舟，误入藕花深处”。

白酒之所以吸引人，钱文忠的解释是，酒是一种非常神秘的东西，在古代的很多宗教中是被用来敬神的，是沟通人和神的工具。人喝了酒会兴奋，会一下子自由，会“通神”，这就带有神秘性。

近年来，汾酒提出了概念：酒像音乐一样，是没有国界的。钱文忠欣赏这样的表达，“我们一直讲人和人的交流，比如沿着‘一带一路’的交流，总归要通过语言。音乐当然是一种语言，但又超越具体的语言。”

他提到，汾酒在近年来的出海过程中，办过一系列“汾享·我们的语言”活动，他觉得特别好。“到另外一个国度交流，语言不通的情况下，只要有一杯酒，大家马上就能成为朋友，或者说大家会更亲近一点。” 

钱文忠提出，白酒出海，首先要走出去的是我们的文化，然后才是我们的产品。随着中国与世界各国的经济、文化交流日益频繁，“一带一路”重现繁盛。汾酒也提出了明确的出海战略。

2018年，汾酒开启了跟格鲁吉亚的文化交流与合作，联合代表葡萄酒酿造历史起源的格鲁吉亚葡萄酒，推出了“中格联名酒”。格鲁吉亚8000年的酿酒传统未曾中断，她的葡萄酒酿造法是世界非物质文化遗产，酿造容器选用陶缸。无论是历史地位还是酿造容器的选择，汾酒都与之相似或一致。这是中格之间的文化因缘，似乎也是一种历史的印证。

此外，2022年，汾酒与丹麦酒心巧克力品牌携手推出青花30汾酒白酒酒心巧克力。2023年，汾酒进入法国卢浮宫，在 “2023国际艺术联创联展”上，展现中国美酒的独特魅力……

汾酒的国际化版图越来越明晰，那份来自北纬37度杏花村的清香甘甜被传送到全球各地。

从明清时期起，汾酒就伴随着“敢为天下先”的晋商万里跋涉，向西沿古代的“陆上丝绸之路”出口到西域各国；向北输送到俄罗斯；向东出口到朝鲜、日本；向南出口到东盟各国。

在旁人看来，这是汾酒致力于在国际上实现复兴。但钱文忠更愿意称之为“开创”。“现在，汾酒所处的外部世界，已经与当年不一样了。汾酒也积极采用新的策略应对新的环境。”

当下，汾酒正积极融入中国现代化的进程。无论是历史上还是现在，汾酒都仿若一名时空行者，其发展始终与华夏民族同频。千年酒魂之清香，不仅从远古的历史中飘来，还飘向当下的万里之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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