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姑娘」不跳艳舞
不知道是不是错觉,最近几年,类似下面这样的疑问好像变多了 👇
▨ 我化妆、穿高跟鞋,就是「内化父权审美」吗?
它们有个共同的内核,叫做:成为「独立女性」,我很紧张。
当社会严苛地规定了「独立女性」的理想标准,如果我喜欢的东西恰好和「父权制长久以来教导女性要成为的样子」重叠——那么,我还能继续喜欢吗?
这类疑问,在世界范围内、长久拷问着历史进程中的女性群体本身。
那么,有人搞懂了这几个问题的答案吗?
许多心理咨询师都秉持一个信念:咨询师永远不可能比来访更了解来访。不光来访,配偶和孩子也是如此。为了了解对方的感受,你「必须仔细询问并倾听」。
这个原则叫作「悬置(epoché rule)」。把你作为咨询师的先入为主放在一边,敞开怀抱接受来访者呈现的特定世界。
「个人即政治」,也是女权主义心理治疗的基本原则之一(宋建丽,2013)。以现象学取向的女性主义心理学强调:把谈论话题的优先权给予来访者,允许其以自己的语言描述自身的经验。
现在,换一个问题:你如何讲述自己的故事?
01
是性剥削,还是身体解放?
2010 年,剑桥大学开设「钢管舞课程」的新闻,也曾引发「辱女」指责(该课程旨在健身,并仅向女性会员开放)。
哪怕如今的钢管舞早已变成一种运动项目,甚至不一定是性感的(存在包括 stripper style,contemporary pole,low flow,Russian exotic 等多种分支)。但在传统认知中,钢管舞仍未洗脱色情起源的烙印。
夜总会、性剥削,男人们抽雪茄、喝酒,女人穿着裸露,摆出诱惑性的动作绕着一根杆子旋转……在纪录片《袒露新生》中,一位女性哀叹钢管舞与性产业之间的联系:
「事实上,人们一听到钢管舞,就会立刻联想到女人为了钱跳脱衣舞的样子,或者是为了回家讨好丈夫」。
▷《袒露新生》
林嘉燕是一名在北京学习钢管舞的留学生。
她在公开发表的文章中写道:当今多数新潮流钢管舞学员不以其为谋生手段,只是为了健身和赋权,或者以探索自己作为女性的身份来学习。
物化的眼神在全世界都会有,但大多数年轻人看完她的表演,通常好奇的是「怎么爬上去的管子,学了多久,疼不疼」。
更重要的是,「我们在钢管舞课上学到的性感,是一种我从来没有意识过的性感——它不是那种肤浅、空空的性感,而是有胆气、有赋权,对自己很有自信的一种性感。我发现,钢管舞可以让女性重建对身体的自主感和自豪感,提供表达身体力量的形式」。
她喜欢钢管舞保有一些性感的部分,因为它把「一种忌讳的东西变成了一种艺术表达」。
虽然钢管舞仍是一种传统上被认为是性化、物化和剥削女性的有害活动,但在今天的诸多场景中,一些参与者将娱乐性钢管舞视为赋权,因为它有助于他们感受「身体」,使他们能够专注于身体内部感受。
▷《滑稽戏》
事实上,在这类「既解放又剥削」的活动中,当事人的感受是很重要的。
心理学研究者 Cuccolo(2021)从 5 所钢管舞学校招募了 82 名娱乐性钢管舞者,研究指出:钢管舞似乎既有「物化女性」的部分,也有「让女性获得身体自由」的部分,这两部分会以相反的方式影响心理健康。
她们发现:跳钢管舞到底是物化还是赋权,取决于「你从事这项活动的主观意图」(即,你是为了观众还是为了自己,你的注意力在身体内还是身体外?)
当钢管舞者们更关注身体内部时,她们的进食障碍倾向降低,抑郁倾向降低,心理状况更健康;而当她们「将自我客体化」时,进食障碍和抑郁症状都变高,对自己身体形象的感知也更糟。
▷《袒露新生》
一位参与者这样描述,「赋权是从内部来源获得你自己的价值,而不依赖他人的感知」。作为一种需要女性培养极大身体力量的运动,你可能刚开始只是为了瘦,但在练习过程中会逐渐开始关注自己的身体「能做什么」,而不是自己的身体「看起来如何」。
这与 Menzel(2010)提出的「具身体验(embodiment)」的定义有很大重叠,即「一个人将自己的身体感受为生活体验和被爱的一个重要方面」。它促进了身心之间的联结,因为「有了身体意识和洞察力,人们才更有能力深入体验生活的其他部分」。
02
女性凝视:为自己表演而不考虑男性怎么想,这就是权力颠覆
女性凝视(Female Gaze)是一个呼应男性凝视的概念,但并不是简单的「性转」。
女性凝视意味着:将作品中的女性演员视为能动主体,发展故事线(而非故事的陪衬),同时也将看作品的观众视为能动主体,允许她们在观看过程中探索自我的系。
在与父权审美的「割席」还是「内化」之外,这是第三个选择:用女性的方式重新讲述。
▷《疯马歌舞秀》
Lou 是一名用宝乐思来实践女性凝视的舞者。
注:宝乐思(也叫做滑稽戏)是一种融合了舞蹈、变装、幽默和性元素的舞蹈。与钢管舞类似,宝乐思也带有女性被剥夺的历史烙印。
她为自己的宝乐思表演编舞,传达她想要的故事线。她表演性感的动作,但所有的性感动作都为故事线服务(而非空无一物的诱惑)。
在女性主义的凝视中,Lou 在反叛和蔑视中找到乐趣。
她说:女性总是被教导通过遮盖身体来保护自己,这似乎暗示,如果一个人穿着「不得体」,发生糟糕的事就是活该。为什么女性的性感,只能以一种危险或禁忌的角度被大众谈论呢?
对性讳莫如深(slut-shaming),根植于对身体和性的羞耻感,女性通常被性羞耻感束缚得更深。Lou 想要打破这种失权。女性的性感应该始于自我诱惑,以自我为中心,探索自己的愉悦。
▷《P-Vally》
电影《P-Valley》,也运用了女性凝视的方法来拍摄了一个密西西比脱衣舞俱乐部的故事。
「从女性角度讲述女性脱衣舞者的故事,不代表你避开裸露镜头。裸露是会发生的,但通常镜头是短暂的」。
编剧 Katori Hall 解释道:我们欣赏女性的身体曲线,且我们必须确保「她」不仅仅是一条身体曲线。当摄影师注意到,某个镜头在裸体舞者身上停留太久,该场景就被要求重新拍摄。这就是女性凝视的区别。
你担心,观众仍然会以性客体的方式来看待她?
其实,性化这个行为,很难通过女性「不做某件事」来阻止。即便一个女性穿着保守,举止礼貌,性化依然会发生。任何身体赋权活动(比如一点也不具有性诱惑力的竞技体育运动),都可以在男凝中被认为是具有性吸引力的(Lamb&Peterson,2011)。
只不过,当舞者保持主体性的时候,观众怎么想不重要。
为自己表演,或与其他女性一起表演而不考虑别人怎么看——这就是权力颠覆,也是女性联盟。
▷《袒露新生》
在纪录片《袒露新生》中,一群前来学习钢管舞的女性,大多具有不为人知的性创伤史。
有人经历过性虐待,有人讨厌自己的身体。但在互相鼓励和安抚中,她们学习自我接纳,自我肯定,合作编舞,分享技巧,庆祝身体可以达到的里程碑,并重新发现自己女性气质的力量。
对于所有这些女性来说,钢管舞不仅仅是一门健身课,也是一个彼此支持的人际网络。
长久以来,女性被认为是一种必要的装饰,但同时是次要的存在。女性的身体是下流的,但同时是圣洁的,如母体一般包容万物。女性没有自己的身体感受,她们的舞姿和欲望,镜映的是他者的凝视。
创伤巨大而恐怖。但她们胆敢站在这里,挑战找回属于自己的性感表达。
正如作家 bell hooks 在她的对立凝视理论中所说的,「站在一个崩坏之地的内部(black women look from a location that disrupted)」,以便将其从内而外撕裂。
▷《袒露新生》
💃
写在最后
在《从零开始的女性主义》这本书里,铃木凉美说,自己选择从事 AV 产业,同时又对男性群体生出深深的鄙夷。她想用这样的方式来夺权,因为「失去生活的自由,似乎比被称为荡妇要痛苦得多」。
她写出《AV 女演员的社会学》,驳斥性产业总是在女性到底是「被强迫」和「自愿」之间被讨论,而忽视了结构性问题。
上野千鹤子大体同意她的看法,她回应道:主体作为个体越是坚持「自我决定」,结构就越能被免责。
话虽如此,从个人层面,上野实际上对女性处境抱有极大的同情。
黑木香也是一名「在阴沟里面鄙视阴沟」的高学历前 AV 女演员,敢打破男凝审美,露出腋毛。因为实在受到瞩目,又易于被歪曲,上野千鹤子希望她保护好自己,「不要在这样的舆论环境里面受伤害,成为被攻击的饵料」。
作为社会学研究者,上野实际主张的是:不否定主体的能动性和多样性,也不为结构性压迫开脱。
▷黑木香
对很多人来说,女性主义是一种生活的信念,也是一种以个人为单位的日常实践。克服歧视,需要的不仅是平等,而且还有对差异的尊重。
因为,不管是强迫还是自愿,「能够发出这两种声音的女性,都是带着伤痛的」。
这是简单心理「和身体相处」系列第 ⑥ 篇:女权主义钢管舞。点击查看往期内容:
泰勒斯威夫特, 肥胖恐惧和时代病
微信扫码关注该文公众号作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