刚去了一趟上海,有些事情,不吐不快。
题目中用了「不吐不快」,有两个原因,首先,有很多事情想说,不吐不快。其次,上海10号线,可能是我在国内坐过最颠簸的线路,在某个瞬间,我居然想「吐」。我开始觉得是我自己的原因,可能是中午吃多了。后来上网查了一下,果然很多人也有和我一样的感受。
下面是我查到的一些网友关于10号线的留言:每次乘10号线就开始头晕,想吐;快到陕西路,一路摇晃摩擦尖叫,吓人;今天10号线应该被姥姥气坏了,晃得厉害,人都站不稳。
2010年开通的10号线,建设质量居然不如1999年开通的2号线,是什么原因?
上海博物馆
每次在去上海的火车上,都让我回忆起很多往事。
2000年前后,我在杭州读大学,那时候每年都去好几次上海,主要目的就是去上海博物馆,我不是文物专家,我就喜欢感受那种氛围。
上海本身不是个出土青铜器的地方,但「上海博物馆」却是全球知名的、收藏中国青铜器的重镇。这不是巧合,而是上海具备3个得天独厚的优势,第一,最大的口岸。第二,一流的人才,第三,先进的理念。
最大的口岸
上海在民国时期是全中国最大的通商口岸,大量文物从上海出关卖往世界各地。解放前后很多古董商急于将手中存货运往国外,其中不少被上海查扣收缴,解放后都移交给了上海博物馆。这些查没的文物中,最著名的一批货就是大古董商「卢芹斋」准备运销美国的342件文物,其中就有卢芹斋斥资29万大洋购得的、山西浑源出土的23件晋国青铜器,号称「浑源彝器」,里边最著名的一件「青铜牛尊」就是现在上博的镇馆之宝之一。
国宝 青铜牛尊
解放后很多上海古董商都被查处,上海滩的四大古董商叶叔重、张雪庚、洪玉琳和戴福葆,除了戴福葆逃亡香港以外,洪玉琳跳楼自尽,叶叔重与张雪庚被判刑发配青海,他们的藏品自然也就被没收,收归上海博物馆收藏。
一流的人才
上海博物馆自52年创建至今,由一个仅藏有1.8万件文物的地方博物馆发展成为全球知名的、收藏中国青铜器的重镇,上博的老馆长、著名青铜器学者马承源功不可没。
自1954年起,马承源调任上海博物馆青铜研究部主任。也就是这一年起,上博与上海冶炼厂建立了长期合作关系,从即将回炉冶炼的废铜烂铁中拣选了不少珍贵的青铜器。如西周早期的鄂叔簋、春秋时期的鲁原钟,都是马承源与同事从上海冶炼厂的废铜中拣选出来的。
先进的理念
我记得当时,上博有很多义务讲解员,看气质,那些人多是退休的教师或者公务员,谈吐优雅,着装考究,讲解的时候,满腔热情,看得出来,是发自内心的热爱。一般城市,就算花大钱,也很难请到这么多优秀的讲解员。那时候,我甚至觉得,上博展厅里的保安,都显得气质儒雅。
后来我去了很多发达国家的博物馆,才发现,20年前,上博的展厅布置,已经和世界接轨。灯光、展台、布局、氛围,都是经过专业的设计。
我第一次在公共厕所打开水龙头有热水的经历,就是在上海博物馆,二十几年前的公共厕所,卫生间有厕纸,水龙头有热水,地上没污渍,能做到以上三点,很不简单。
另外值得一提的是,上博和法国艺术界的关系非常好,我在上博看过最牛x的两个展览,就是「赵无极、朱德群」的特展,现在回想起来,墙上贴着几十个亿啊。
故宫军机处
没有对比,就没有伤害,2006年,我第一次去北京故宫,我真的被吓到了,那管理水平,就像一个县城的庙会。当时,我去北京故宫军机处参观,入口处有一个门帘,塑料质地,和我们城乡结合部苍蝇馆子的门帘一模一样。不过,我们那的苍蝇馆子,至少会经常清洗,免得太脏吓跑客人,而且每年都换,因为那玩意儿易老化,又非常廉价,换起来成本很低。故宫军机处的门帘,是我这辈子看过最肮脏,最破旧的门帘,帘子上就是那种脏兮兮的包浆!
另外,紫禁城这样的首善之地,空调安装居然比乡镇小庙还随意。如果在上海,至少给空调外机套一个外套,隐藏白色刺眼的外壳。花一点小钱,美观度大大提高。而故宫内的空调外机,随意安放,线路凌乱,如果不说,没人可以猜到,这就是当年的故宫。
2006年故宫内的创收项目,和县城庙会一模一样。
2000年前后,我去上海博物馆,在二楼的休息处,有一个上海家庭,一对夫妇和一个七八岁的女儿。看穿着打扮,夫妻俩应该属于工薪阶层,小姑娘看起来也非常朴素。
后来,一对白人夫妇和小男孩走过来,就坐在我们身边。没多久,小男孩和小女孩就玩了起来。时至今日,我依然清晰记得,小女孩的英语非常流利,发音之标准,让我这个学了十几年英语的大学生,自惭形愧。
大概过了十几分钟,白人夫妇打算起身离开,但小男孩不愿意,要继续跟小女孩玩。我想,小男孩可能厌倦了父母安排的行程,好不容易遇到一个能沟通自如的同龄人,却要硬生生被父母拆散。最后,那个小男孩真是一把鼻涕一把眼泪,被他父母苦笑着,抱着离开。最后的场面,跟生离死别一样。在那个年代,这样的故事,大概只能发生在上海这样的大都市。
总之,那时候我经常去上海博物馆,最主要的目的,就是感受大都会的气息。那时候的上海,在中国城市中,绝对是鹤立鸡群。
「进城」检查
虹桥火车站 「进城」
上海虹桥站的「进城」检查,是我去过这么多城市里,比较混乱的一个。
首先,缺乏足够的旅客动线设计。用障碍物在一个空间内,划出一条很长的行走路线,可以让人流保持匀速,避免瞬间的拥堵。而上海虹桥站,隔离障碍非常松散,形同虚设,所有的旅客快到检查口,才发现前面乌泱泱一堆人。人流在检查口形成堵塞,互相推挤,秩序混乱。
其次,没有提前告知旅客准备app。上海用的是「随申码」,设计上和其它地方还有些不同。要求72小时核酸,外地人,必须在一个地方点开,才能看到核酸记录。在检查口,很多旅客不知所措,手忙脚乱,后面的旅客烦躁不安,一堆人就拥堵在那里,有些年纪大的人,根本不知道怎么操作,一个人就可以堵死一群人。
最后,检疫人员太少。在其它地方,旅客一下车,一路上都有多次提醒出站要求,要扫什么码,填写什么,等等。但上海虹桥站就没有,只有在最后一道检查口有人。我不是埋怨现场的检查人员,看得出来,他们也很疲惫,但这么几个人,真的很难应付旅客大军。
缺乏足够的动线设计,标识不到位,人员太少,造成的结果,就是效率低,一趟火车到站,前后花了25分钟,才完成检查。
宁波站检查
回宁波的时候,整个检查过程比上海要求更多,从上海来的旅客,要填写纸质的申报表,还有做一次单管的核酸。即便如此,宁波的全过程也就不到15分钟。在宁波站,旅客下车后,一路上就有人员再三提醒扫码,有什么疑问及时解决,不会造成在检查口临时拥堵的情况。所以,旅客动线虽然长了很多,但效率提高了,一路上井然有序。
Metro大都会
多年以来,我再次买地铁票,居然是在上海。
去上海之前,我在网上查了一下,微信、支付宝,在上海都不能直接刷二维码进地铁站。必须下载上海本地的app「Metro大都会」,这个软件太差劲,网上有很多人吐槽:刷码进出闸口时灵时不灵的,简直拖上海后腿;最恶心的是广告阻碍,尤其是拼多多广告,每次都被这类广告耽误好久;这可是为方便市民乘车的公共交通软件,严重影响乘车体验;还承诺什么购物体验?人家在来沪购物的第一关——乘坐地铁就感觉不爽了 。
对我来说,最扯淡的是,用大都会Metro 的时候,必须关闭NFC ,这点非常麻烦 。回家进楼道时,用手机开不了门,才想起来是上海Metro关闭了NFC ,然后又要重新开一次。
软件app这一块,全世界用户体验最好的就是中国,其中,最强大的就是企鹅与阿里,无它,就是因为我们人口多,数据大,时间一久,各种bug都被清除。
疫情之后,我曾经用微信乘车码,走了很多地方,包含但不仅限于:广州、西安、兰州,延安、鄂尔多斯,杭州、宁波、温州……体验非常完美,不需要下载新的软件,不需要重新注册,只要打开微信就可以付钱,微信乘车码甚至还可以提示班次的时刻表,车到哪儿了,什么时候到,一目了然。
其实,很多地方都有各自的公交APP,比如宁波,就用「宁波市民卡」,本地人坐公交可以打折。但这不妨碍外地人用支付宝、微信、云闪付。如果说,微信、支付宝是私企,有外资背景,被拒之门外,我还能勉强理解。那么,连云闪付都不能用,就让我匪夷所思了。
「云闪付」是由中国银联联合各商业银行,推出的支付国家队!云闪付强势到什么程度呢?当你用微信支付扫码的时候,经常会出现第二次选择,下面有一个云闪付的按钮。也就是说明明是微信的渠道,云闪付也可以强行插入,这就是国家队的实力。
我去上海之前查了云闪付在上海的情况,据说,部分公交可以使用。于是,我没有买票就直接安检进站,结果,在闸口就扫不了。无奈之下,只能退出来,去200米之外的购票机买实体票,然后再次安检入站。而购票机,却接受微信支付,你看看,就是要你多兜这么一圈!怎么让外地旅客麻烦,就怎么来!总感觉,上海有一个无形的deep state,那是一股非常强大的力量,外人很难进入。
其实,作为一个大城市的地铁系统,开发自己的app,发行自己的交通卡,都无可厚非。但要拒绝全国流行的支付系统,可能就上海地铁这么一家吧。这是为什么呢?是惦记那一点点流量吗?为了一点蝇头小利,破坏了上海的形象,得不偿失,「大都会Metro」瞬间就把上海的形象拉到「长三角」的谷底。
公共卫生
我至少3年没有去过上海了,这次,在虹桥火车站的地铁站,我就发现,角落里都是灰尘和污渍,目测,至少2个礼拜没有彻底清洗。
不过我想,这毕竟是人流量巨大的虹桥站,难免有卫生死角。后来,我坐地铁到了「陆家嘴」站,这里可是号称中国金融心脏的陆家嘴金融区,是中国高端人才最集中的区域之一,随便扔一个口香糖,都可能砸到一个banker,结果,依然可以看到很多卫生死角。
上海陆家嘴地铁站
上海的公共场所卫生环境,如果跟欧洲美国的大都市比,绝对甩它们十条街。瑞士火车站的铁轨上,烟头遍地。我曾经走过一段巴黎地铁的联络通道,尿骚味一路随行。至于美国,纽约,LA,西雅图……几乎所有大都市我都去过,公共场所的卫生,都是一塌糊涂。最有名的就是费城肯辛顿僵尸大道,有兴趣可以去搜索一下视频。
但话说回来,是欧美城市不正常吗?不是。而是东亚国家把公共场所的卫生标准提得太高了。同理,是上海不干净吗?也不是。是上海周围这些小兄弟城市,把卫生标准做到了「洁癖」的程度。一旦有了比较,就显得上海地铁比较脏了。
宁波地铁清洁工
宁波地铁的干净程度,已经超越我家客厅的地板,基本上小朋友在宁波地铁月台上打滚,你都不需要担心。有一次我看见,在宁波地铁站,保洁人员趴在地上用刷子清洗台阶的角落。我就问,这一点都不脏,也要洗?保洁阿姨居然说,灰尘还是有的,你看不到而已。
也许有人会觉得我是宁波人,所以吹宁波,其实并不是,我的户口本上,祖籍地是苏北,出生在温州,母语是温州话,在省内很多城市生活过,杭州住的时间最长,后来因为工作关系,成了上海人,最后,也是因为工作关系,离开上海。现在人家问我是哪里人,我都不知道怎么回答。
也许是因为我在长三角多次迁徙的经验,我可能对各个城市的变化,有更深的体会。最近10来年,我感觉长三角的城市发展迅速。这种发展,已经不是以前那种硬件范畴,而是软件上质的飞跃。比如,南通、扬州、无锡、宁波、舟山这些城市,都今非昔比,非常干净。这种变化,主要是在最近5年中发生的,有时候回头看,甚至感觉有点不真实。好像突然一夜之间,达到新加坡的干净程度。
上海老了
我每到一个城市,如果有地铁,就一定要体验一下,我的目的就是观察乘客。肉眼可见,最年轻的是深圳,经常看到一群年轻人涌入,有说有笑,似乎希望之光就在眼前闪烁。杭州也有类似的情况,年轻人很多,朝气蓬勃,感觉空气中都弥漫着荷尔蒙。相比之下,上海地铁的气氛,说好听一点是安静,素质高,说不好听一点,就是缺乏朝气,暮色沉沉。
在很长一段时间里,上海的格局,视野,管理,在中国的城市里鹤立鸡群。上海的先进体现在很多细节上,每一次去,都感触很深。但一转眼,十几年过去,逆水行舟,不进则退。这次上海之行,让我感受到,在很多细节上,上海原地踏步。
这种停滞中,我也仿佛看到了上海有一种力不从心的无奈,可能主要来自人口的老龄化,第七次全国人口普查数据显示,上海65岁及以上人口为404.9万人,占16.3%,比2010年提高6.2个百分点。按照联合国标准,65岁以上人口占总人口的7%,就是老龄化社会了。
上次防疫,同样的剧本,深圳效果很好,上海就力不从心,其中一个原因,很可能是基层居委会的执行力,上海都是老年人当家,而深圳都是年轻人做事,战斗力当然不同。
魔都的心态
魔都的心态,在户籍政策上体现得淋漓尽致。总感觉,外地人要挤破头进上海似的。其实我本人以前就是上海户口,当年迁出的时候,被上海工作人员反复确认,再三追问,感觉是我脑子瓦特了。
我有一个朋友,一流大学毕业,在上海事业成功,但很长一段时间,他就没有上海户口,他苦笑地对我说,上海有一套非常奇葩的积分制度,按照他的条件,移民加拿大都没问题,但落户上海就办不到。
2021全国人口数据出炉,上海仅增长1万人。与此同时,浙江城市人口增量,在全国前7的城市中,占了3个。杭州,增加23.9万,宁波,增加12.4万,连嘉兴都增加了10.5万。长此以往,以目前上海的出生率和净流入人口,以及日益严重的老龄化,再过10年,上海的人口结构,实在难以想象。
最近,上海羞羞答答放开落户政策,看起来好像,只要稍微开一条缝,外地人就会像海水一样涌进来。我看了落户细节,摇摇头,现在是什么形势了?上海依然认为,有这么多外地人年轻人,想进入上海吗?沪宁线上5个城市,上海、苏州、无锡、常州、南京,2020年上海人均GDP倒数第一。这样的常识,是不是只有魔都自己不知道?好吧,让子弹多飞一会儿,一年之后,再回头看上海增加了多少年轻人。我的常识告诉我,结果没那么乐观。
对于一个人来说,最难的就是,习惯了被仰望之后,不得不向那些曾经仰望你的人学习。这个心态调整的过程,太痛苦了,对于一个城市也是这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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