无趣的时代创造有趣的生活
我们人类就是这样的,一直特想干一件事,可是干不成,到你把它忘掉了,它就会出现。
小灰尘从腿上掉下去了,腿是灰尘的悬崖。
不要去公园,那里太冷了。如果你去公园,一会儿我要去找一块人形的戴眼镜的冰了。
象爸爸特别爱它的宝贝,象宝贝也特别爱它的爸爸,就像我们一样。
妈妈,你以为我真生你气了?没有,我一辈子爱你,爱到一辈子用不完,生气了还用不完。
叩叩喜欢对世界上发生的事情发表自己的看法。
看电视,他议论说:“电视上不是可笑的事情,就是可怕的事情。为什么可笑的事情和可怕的事情都要告诉我们呢?”问得有理。
一家四口海南行,陪同我参加一个笔会。与会者都是教授学者,一个小人儿置身其中,沉默不言,人们惊讶他的眼神之丰富有力。在海上餐厅吃渔家乐,屋边隔出一个水塘,里面养着玳瑁、海龟。有人用网把海龟捞起来,众人兴奋围观。他冷眼旁观,突然说:“总有一天会出事!”
他站在客厅里,注视窗外良久,自语道:“有的人好累呀,从早到晚都在外面。”接着自问:“世界上每天有多少人出门,多少人回家?”红悄声说,他有一种俯视的角度。
开车出行,途中,他看着车窗外,说:“树好,能给人挡雨。”接着说:“世界上只有树没有人就好了。”很有禅机啊。
他问妈妈:“世界上什么人都没有的时候,怎么会有人的呢?”一个天问,追问人的起源,更是追问无中怎么能生有。
电视里播霍金的大宇宙,他满怀兴趣地看,担忧地问道:“全世界的人都老了死了怎么办?和我一样大的人都老了死了怎么办?这是个问题!”
他发表高见:“我们人类就是这样的,一直特想干一件事,可是干不成,到你把它忘掉了,它就会出现。”
他说:“世界上有的东西在到来。”我想起了里尔克的诗句:“谁此刻在世界上某处走。”
啾啾为自己的身高发愁,他说:“身高不重要。”啾啾问:“什么重要?”他答:“聪明,想象力。”啾啾惊叹:“宝贝你太高了。”
他问妈妈:“我们为什么会生活下去?”问了好几次。妈妈答:“因为第一我们活着,第二我们总在做事,时间就过去了。”他问:“就这么一点吗?”难以判断他问的究竟是什么,但可以肯定,他对时间和人生发生了朦胧的困惑。
上床后,他说:“从睡觉到明天早晨起来,中间一段时间好像被减掉了。其实我知道没减,还是慢慢过的。”这是在思考时间的连续性,人无法凭感觉进行把握,必须用理性加以设定。
时间流逝,一年一次生日。他有时候盼生日,问:“能不能快进?”四岁生日前一天,他问我:“爸爸,明天我过生日了,要变四岁了,你不想让我变四岁吧?”我说:“是的,我不想。”他说:“可是就是那样的,那个号已经到了。”接着说:“其实每天都有许多不认识的人过生日。”我惊讶他的明白和理智。五岁生日,他觉得四岁过得很快,问:“为什么三岁慢,四岁快?”红问他:“五岁是不是更快?”他说:“拜托,还没到六岁,我怎么知道!”
红看旧笔记本,记有他二岁时的趣事,说了起来。他若有所思,问:“我是怎么来这个家的?”在电脑上看婴儿期的照片,他说:“我是他的未来。”又说:“我在妈妈肚子里的时候,不知道我会生活在这样的地方。”照片上也出现当时的我们,他叹息道:“我喜欢那时候的你们,真年轻。”
我和红说起2006年的一件事,他说:“那时候我在妈妈肚子里。”我问:“2005年你在哪里?”他笑了,答:“我还在天上呢,还没有到妈妈肚子里。”我说:“你还在选去谁的肚子好。选对了吗?”我以为他该向妈妈抒情了,没想到他冷静地说:“不知道。”一个哲学的回答。
大人聊天时,他在一边玩,会突然插话,其精辟令我们吃惊。
我对红说起有一家出版社想编我的语录,而我是不会满意的。他在客厅那一头玩,突然插话说:“他们想尽量让你满意。”我说:“是啊,但是这很难。”他立即问:“那么有人让你满意过吗?”红轻声说,问到了要害。我答:“没有,我都得自己重新做。”他又立即问:“那么你对自己满意吗?”我吃惊,大笑,句句点中穴位,而其时他一直低着头在玩他自己的。
红和啾啾嘲笑我吃剩菜、过期食品,我喊冤,说:“没人吃的东西我吃,还要挨骂。”啾啾说:“我们是心疼你。”我说:“东西没有坏,想到许多人没东西吃,我就不能扔掉。”她说:“你不扔掉,他们还是没东西吃。”我说:“好啊,朱门酒肉不臭,仍然路有冻死骨,那就让朱门酒肉臭吧。什么逻辑!”她们都笑了。我接着说:“东西过期不过期,这是事实判断,该不该扔掉,这是价值判断。”这时叩叩说话了:“我知道了,你的是道德判断。”我很惊讶,他把价值判断换成了道德判断,多么准确,仿佛他知道什么是道德判断似的。然后,他继续发表高论:“没有事实判断和道德判断,只有不对判断和很对判断。”我明白他的意思,不管事实判断还是道德判断,最后都归结为对和错。
小武会算命,年初,我们的朋友林先生正在办调动,她预言要到11月才见分晓,而且不是去现在要去的这个单位,而是另一个单位。这个预言得到了证实。林先生当时对小武的预言是不信的态度,我让她对林先生重提此事。这时叩叩发表意见了,说:“他要不信的话,他肯定会把它尽快忘记,而且他肯定会问你当时是不是真的说了。”我很惊奇,他对心理现象的描述多么准确。
本文节选自《叩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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