救人的狂犬疫苗，比想象中水更深

打疫苗只是最后的一道“防线”。

作者：朱末

来源：快刀财经（ID：kuaidaocaijing）

不是所有的热搜，都让人愿意点开。

10月16日，四川省崇州市一小区内，一名随母亲下楼玩耍的2岁女童，遭到了一只未牵绳的罗威纳犬攻击，撕咬长达几十秒钟。女童全身受伤严重，胸背部的伤口有20多个，深可见骨，尤其右肾破裂伴血肿形成，目前在四川大学华西医院内接受治疗。

▲图/微博

一石激起千层浪，触目惊心的伤人事件发生后，群众的情绪被点燃了——“为什么遛狗不牵绳？”“为什么有法不依漠视他人生命安全？”“为什么私自在城区豢养烈性犬？”。愤怒之下，“全民打狗”行动愈演愈烈，各地都在捕杀流浪狗，又引发了新一轮舆论争议。

从狗犬到“萌宠”，我国宠物数量连年激增，2022年城镇犬猫主达到6844万人。在市场环境的作用下，关于狗的动物形象也随之默默演化，逐渐模糊了饲养界限，麻痹了理性和警惕。

但任何主观臆想都不能否定动物的兽性，掩盖不了尖牙利齿的危险。作为一种典型的人畜共患病，狂犬病通过将受到感染的唾液传播至人，一旦发病，病死率高达近100%，属于乙类传染病。

值得一提的是，在2020年和2021年报告的乙类传染病报告死亡数，狂犬病都在前五。2022年，我国狂犬病死亡人数为2845例。

狂犬病没有特效治疗药，所以被犬类咬伤后，应尽早注射狂犬疫苗。但现实情况是，全国具有狂犬疫苗生产资质的公司只有7家，总量本就短缺，如果出现生产设备改造、工艺变更、停产整改等情况，还需要重新审批，签发的速度又会大大减慢。

而狂犬疫苗的接种程序主要为“2-1-1”四针法和“五针法”，有很多人因为当地“缺苗”，只得到外地市甚至跨省去打。2020年，因为狗患升级，在黑龙江哈尔滨有6万人被狗咬伤，但主城区狂犬疫苗告罄，许多市民只能到周边外县进行接种。

可以说，狂犬疫苗比我们想象中更紧张，而一旦出现接种不及时，付出的很可能是生命的代价。所以，文明养狗，人人有责，这是一句沉甸甸，必须落到实处的“承诺”。

先说一个冷知识，截至目前，中国人打了全世界最多的狂犬疫苗。

我国每年签发的人用狂犬疫苗数量高达6000万支，相当于每年有约1400万人接种了狂犬疫苗，占据了全球80%的份额。与之相比，美国每年的存储量仅为5万人份。

即便如此，中国至今尚未消除狂犬病。据相关数据统计，目前全球150个国家或地区当中，大概有一半已经基本消灭了狂犬病，其中有50个国家的狂犬病发生率基本保持为零。

也就是说，在投入如此巨大的情况下，我国狂犬病的传播链依然没有得到有效阻断，仍是全球狂犬病流行的重灾区。

▲图/中国狂犬病发病率（蓝线）VS世界上消除狂犬病的国家（下方）

1949年以来，中国发生过3次狂犬病流行。上世纪80年代初，中国经历了7037例/年的狂犬病疫情最高峰，此后，随着全国性灭狗活动的开展，病例数一度下降到1996年的159例，但不久之后，狂犬病疫情再次抬头。

离我们最近的一次在2007年，死亡人数达到3300例，波及984个县区，且狂犬病发病疫情扩大到了从前没有或者很少出现的宁夏、青海、甘肃、西藏等地。这意味着，疫苗的覆盖率还不够。

2009年，由卫生部等四大部委发布的《中国狂犬病防治现状》显示，根据人用狂犬病疫苗的使用量，估计全国（不含港澳台）每年被动物伤害的人数超过4000万人。

结合《中国急救复苏与灾害医学杂志》对200多万例（2011-2020年）狂犬病暴露患者的调查发现，中国狂犬病暴露患者24小时内完成就诊并接种疫苗的只有87%，暴露后进行规范化处理的患者只有72%，三级暴露患者免疫球蛋白的使用率也只有36%。

都知道狂犬病可防不可治，那为什么还有这么多人在暴露后没有及时处理呢？首先，狂犬病暴露后的预防，需要接种疫苗4针到5针，疫苗消耗量大，直接和间接成本都很高。

而从中国疾病防控中心发布的《狂犬病预防控制技术指南》来看，我国狂犬病例呈现“三多”特征：农村地区病例较多，农民一般占病例总数65%以上；男性病例约为女性的两倍；15岁以下儿童和50岁以上人群发病较多。

其次，狂犬疫苗免疫的费用为350元左右，如果见血，还需要打狂犬病免疫球蛋白，价格则要上千元，对于收入不高的农民来说，是不小的负担。更关键的是，各个地区的医院和社区经常会出现“断苗缺苗”的情况，给接种带来很多麻烦。

最悲哀的，是即便顺利打上针了，狂犬疫苗还有可能是假的。

2008年，大连金港安迪公司在生产疫苗时，在疫苗中添加了增强效果的佐剂——核酸。添加核酸可以让狂犬病疫苗在有效成分低于国家标准的情况下，实际免疫效果等同于合格疫苗，为企业降低1/3甚至一半以上的生产成本。

直白来讲，原本只能生产1支疫苗的原料，现在可以用来生产2支。然而，核酸作为佐剂用于人用疫苗，并未被我国批准过，金港安迪最终被吊销了狂犬病疫苗的GMP证书。

然而，这记警钟并未起到“震慑”作用。2018年7月15日，国家药品监督局通告称，在对长春长生生物公司开展检查中发现，该企业冻干人用狂犬病疫苗生产存在记录造假等严重违法《药品生产质量管理规范》的行为，总局责令相关单位收回企业药品证书并停产。

哗然的是，从2014年4月起，长春长生在狂犬疫苗生产过程中存在有批次混入过期原液、不如实填写日期和批号、部分批次向后标示生产日期等恶劣行径。

造假长达超过4年，长生生物不仅骗过了狂犬疫苗的接种者，还骗过了各种机构，在资本市场长袖善舞，赚得盆满钵满，群众的愤怒值达到了顶峰。

大浪淘沙下，人用狂犬病疫苗产量不断减少。据中检院生物制品批签发信息公示表显示，中检院批签发狂犬疫苗的企业仅有成大生物、成都康华、河南远大、中科生物、大连雅立峰、长春卓谊、宁波荣安7家企业，处于紧平衡状态。

加上疫苗从生产、检验、上市、储运的整个环节中药耗费大量时间，接种门诊收到疫苗后，离失效时间可能只剩1年、半年甚至3个月时间，这对临床使用和疫苗生产企业来说，都是一个巨大的风险。

所以，狂犬疫苗的短缺情况，其实比想象中更普遍、严峻。2020年11月2日的《黑龙江日报》报道，截至10月30日，哈尔滨狂犬疫苗使用量接近七万人份，主因是被狗咬伤。主城区社区医院狂犬疫苗相继告罄，市民纷纷到周边外县“求助”。

不但如此，除了黑龙江，河北、安徽、云南多地都出现了狂犬疫苗“一针难求”的情况，“某某地狂犬疫苗严重缺货”屡上新闻。

然而，与人用狂犬疫苗的火爆相比，我国兽用狂犬病疫苗的接种率仅有5%。世界卫生组织（WHO）的研究表明，一个地区达到70%以上犬只的免疫覆盖率，就可以建立起有效的免疫屏障，阻止狂犬病毒扩散和传播。

卫生部曾估算过，如果我国所有的狂犬病暴露后病例均得到预防处置，每年约需245亿元，相比之下，狗用狂犬病疫苗的价格不到人用疫苗价格的十分之一。本应大规模应用的兽用狂犬疫苗，却无人愿意买单。

要实现这一操作，也是困难重重。中国目前犬只登记并不严格，为宠物办证基本流于形式，因而并没有明确的数字，农村的情况就更为糟糕，疫苗点少，患病动物的监管也不足。

如此“本末倒置”，狂犬病就难以有清零的那一天。

恶性循环下，人犬矛盾在近年来也变得尤为“尖锐”：养狗的人越来越多，被狗咬的人也越来越多，悲剧每年都在发生。

2021年9月，河南一位八旬老人在小区遛弯时被两条大型犬咬伤，狗主人却态度嚣张，直到全国舆论关注后，才等来了迟到的道歉；同年11月，湖北武汉发生了卢姓女子以命和遛狗人抗争一事，因为捡了一根树枝驱赶了追逐她的狗，这一举动惹怒了遛狗的老太，由此引发争执，接下来的数月，老太每天集结养狗的朋友，对卢女士进行谩骂，最终导致卢姓女子不堪其扰，结束了生命。

2022年7月，长沙望城区一小区内，一只未栓绳的大狗将一名7岁女孩扑倒、咬伤；2023年5月，长沙一名男子遛狗不牵绳，飞奔的狗将一名小孩撞飞几米远，小孩牙齿被撞断两颗。

在最近的崇州女童被咬伤后，事情和情绪都推向了更为撕扯的方向，“捕狗行动”波及全国，安徽亳州、江苏泰兴、河南商丘、四川射洪等地均针对无主犬、烈性犬、不戴牵引绳等行为进行专项整治，全民的讨论话题也逐渐变成爱狗还是不爱狗、扑杀还是不扑杀的对立面。

虽然在有限的行政和人力投入下，这种“一刀切”的模式确实是比较容易实现结果的手段，但从长远来看并不可取。上世纪90年代，陕西汉中市曾爆发过全城狂犬病疫情，政府的应对方案是全城屠狗运动，这种措施确实遏制住了狂犬病的流行，但10年后，狂犬病毒再次袭来，汉中溃不成军。

2009年，陕西汉中再次爆发狂犬病，当地政府仍以扑杀犬只控制疫情，一时间杀死3.6万只狗，引发了国际动保组织的抗议，相关专家也表示没有证据表明捕杀对于控制犬群密度有多大影响。

一个现代社会所需要的，显然不是简单粗暴的管理，但这也绝不意味着“狗权可以凌驾于人权”。狗是动物，不懂法律道德，但狗主人必须明事理和懂规矩，而不是将自己的快乐建立在别人的痛苦上。

很多人养狗不登记，不给狗打疫苗，遛狗不拴绳，任由狗在小区、公园、道路撒欢。加之对宠物狗的随意遗弃，导致流浪狗泛滥成灾，不仅助长了狂犬病毒的传播，也增加了人被狗咬的风险。

所以，消灭狂犬病毒，不单单是疫苗问题，也不仅仅关乎政府作为，养狗人的意识尤为重要，养的是狗，体现的却是人的素质。

追根溯源，想要解决狗患危机，需要从头开始，建立从犬只出生到贩卖、饲养等一系列的监管机制，厘清部门责任主体和管理权责；对于狗主人也要加码约束，要让狗主人承担必要的经济以及治安、刑事处罚，提高养狗门槛。

说到底，打疫苗只是最后的一道“防线”。人和动物有序、和谐的相处，不仅需要法律、制度，更需要责任、文明。

参考资料：

1.浪潮工作室《中国人打了最多的狂犬疫苗，但还不够》

2.金牛财经《该打疫苗的是狗还是人？60年前日本消灭了狂犬病，中国却每年给人注射1500万份疫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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