独家视频|宋方金演讲:回首往事,不过是虚惊一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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谭飞:前两天我看到一个热搜叫#刘震云谈影视#,原来你看热搜都是#刘震云作品改编#,#刘震云综艺#,可见刘老师真的是“一句顶一万句”,感谢刘老师(独家视频 | 刘震云: 文学的冲突,有时候与人物性格无关……)。他今天说的话只是他的九牛一毛,大家要真正认识刘老师的那一句,还得去看他的《一句顶一万句》,最后出场的是方金。但方金最后出场不是因为他最重要,而是因为今天是他的主场。方金很有意思,他在媒体上的形象是犀利、桀骜不驯的。其实我们熟悉他的人都知道,他是个很温柔敦厚的人,这是从好听的角度说;那么从不好听的角度看来说,他其实在生活中是个有点“怂”的人。你听听他的演讲题目《合法叙事》,既然他要合法叙事,那咱们就让他坦白从宽,有请方金。
宋方金:刚才刘震云老师和谭飞老师搞了一个阴谋,我现在过去都不好意思了,但是我必须得过去,不然我这个活动白办了。那么我现在就要找一个位置,正好把汪海林挡住就可以了,不能挡住邵艺辉老师(独家视频|邵艺辉:身为女性创作者,我有哪些收获与困惑?)和刘震云老师,恰好这也说明汪海林是我背后的男人。
总结一下,我觉得今天的活动非常好,大家都讲得非常好,但是我这么谨慎还是请错了俩嘉宾。一个是王路老师,我昨天看到他的演讲稿,我就觉得不想请他了,因为咱们是人活一句话,他今天来讲的是,凡是想送给别人一句话的人都是骗子(独家视频|王路:所有“不知当讲不当讲”的话,都不当讲)。所以咱们今天是个大型诈骗现场,而且咱们在朝阳区举办,这是很危险的。
汪海林老师其实也请错了,因为他反对用一句话概括一个剧本(独家视频|汪海林:为了这句话,我可能要赔上一万块),因为我们影视行业有个习惯,叫高概念,就是用一句话概括出你的故事。但有些编剧非常反感,并且拒绝说出这句话,因为水平不够,是不是,海林哥?下一届我不想请他们俩来了,因为他们不帮我卖书还砸场子,你看人家刚才刘震云老师,虽然卖自己的书,但也毕竟说了几句我的书,谢谢刘老师。我今天就怕刘老师来,光说他的《一句顶一万句》。
我觉得,人跟人用语言来沟通是最划算的。通过一句话,你就可以认识一个人。比如,我就是通过一句话认识到谭飞老师。我第一次见到谭飞老师,是在一个饭局上,那个时候谭飞老师是个影评人,非常有名,我想交个朋友多个人脉。饭局结束的时候,我打了一辆出租车,我就说谭老师,您怎么走啊,我可以捎您一段。谭飞说,哦,方金,我开宝马来的。特别油腻,我跟谭飞老师认识就如同进了油锅。
通过一句话你还可以办成一件事儿。我背后的男人汪海林成名非常早,他是我中戏的师哥,他的成名作大家应该都知道,叫《一起来看流星雨》,他的代表作是《一起又看流星雨》。我当时特别佩服他,我约了汪海林见面,第一次见汪海林是在一个咖啡馆,他开着一辆真宝马来了。谭老师,不是针对你。我从来没跟任何人说过,你那天开的是宝来(开宝马来的,简称宝来)。
我那天问汪海林老师,我说我入行不久,你对我有什么建议?汪海林说,听我一句话,你买一辆好车。我说为什么呀?他说,人家制片人是不是都是开好车?我说这倒是,他说你开辆好车,气势上压倒他,你跟他谈价格好谈,他一看,你成本高。
我抱着将信将疑的态度,那时候我跟他关系已经不错了,我开着汪海林的真宝马去谈了一次,我当时是3万块钱一集,我想我开宝马来的,我就翻倍吧,6万,那天立马就谈成了。确实我的身价就翻了一倍。走的时候制片人也是我们很熟悉的朋友,看见那个车牌号了,他说你跟汪海林现在是搞共享经济吗?
通过一句话,你还可以认识一个道理,我在刘震云老师身边一共工作了三年,有一次就谈一个演员,中国的超一线演员,说出来大家都知道的。谈到最后那个演员说,刘老师,这个戏我还是不来了吧。谈完刘老师开车送我回家。刘老师真的是特别平易近人,开车送我回家,走的路上我的心情很沉重,因为我那个时候是刘老师的策划,我说,刘老师,他不演了,那咱们怎么办呢?刘老师说了一句话:方金,他说的是假话,他会来的。后来这个演员果然来了。刘老师当时在车上他又说:方金,他不来又怎样呢?没有任何一部好戏,是因为哪个演员不来拍不成的。这句话给我留下了很深的印象,我后来其实拍了好多戏,我无数次谈演员,我都能回到跟刘震云老师谈话那一天,我学会了听别人的潜台词。
(图 / 陈军 Viltrox)
通过一句话,还可以温暖一个人。有一次,我三个多月没发朋友圈。突然收到一条微信,是李星文发来的一句话:方金,你这么长时间没动静了,是不是遇到困难了?有什么困难的话说出来,大家一起解决。很温暖,那天星文老师的这句话我看了很久,想了很多,最后我想明白了,原来谭飞和汪海林并不是我真正的朋友,李星文才是。
所以,人跟人之间,每一句话都是很重要的。有的人,像谭飞,一句话顶一辆车;有的人,像李星文,一句话顶走我俩朋友;有的人,像刘震云老师,一句顶一万句;有的人,像汪海林,一句顶一万块。刘震云老师,一句顶一万句,得了茅盾文学奖,汪海林一句顶一万块,得了一身的矛盾,“茅盾”和矛盾都如此地矛盾,所以说我们要善待每一句话。
今天的主题叫人活一句话,这是关于我的一本书的发布会。所以我想回归主题,说说我写作的道路上遇到的四句重要的话。
第一句话来自我的童年。我十岁那年写了人生第一篇作文,叫《记一件新鲜的事儿》。当时我正在学自行车,觉得很新鲜。但村里小孩儿都在学自行车,又觉得不够新鲜。那天我姥姥来我家串门儿,那年她64岁,我想如果是64岁的一个农村妇女学自行车,一定是新鲜的。灵感一来,马上就写完了,出门去玩儿,一出门就看见一个60岁左右的妇女在学自行车......撞梗了!这不能忍。我回家拿出橡皮,把64岁的6擦掉,改成了9。94岁的老太太学自行车,这还不够新鲜吗?作文交上去,被我们语文老师骂了一顿,说我胡编乱造。说94岁老太太学骑自行车?你不心疼老太太,你也得心疼自行车,这篇作文在我们村让我成为笑柄。
一天,我走在街上,我们村一个老头儿叫住我,这个老头叫天生老汉,走街串巷给人算命的。他说你跟我来,领我走到村前的河边。我们村前那条河叫墨水河,肚子里有点墨水的那个墨水。他说你的那篇作文我看了,我觉得写得很好。我说,老师说我胡编乱造。天生老汉说,咳,写作可不就是胡编乱造嘛,就是编瞎话呀。咱们老乡蒲松龄比你离谱多了。然后他指着墨水河说,这条墨水河流了上千年了,我观了它四十年风水,这条河边在三十年内要出一个大作家,你挺能瞎编的,我觉得很可能就是你。你以后应该搞写作。我一想,天选之子,责无旁贷啊。
但我也多了个心眼,我说那这条河多长,两岸就没有其他作家了吗?天生老汉说,墨水河到入海口全长三十八里地,河两岸我都查访过了,没有其他作家,你就好好写吧。我一听我放心了,因为风水全让我占了,没竞标对手。天生老汉这句非常迷信的话,让十岁的我迷信了,直接改变了我的命运。
第二句话发生在北京。我在中央戏剧学院毕业之后,有一个机会到刘震云老师身边工作,刘老师那个时候已经是大作家了。有一天我问刘老师,我说写作有没有什么诀窍?因为咱不能白在刘老师身边工作是吧?刘老师说,那倒确实也有:一部好作品,得有魂儿,你得找到魂儿。我刚想问魂儿是什么,刘老师说:你觉得魂儿是什么?我说魂儿,是不是就是主题呀?刘老师说,是,也不是。你好好琢磨吧。我这就一边跟刘老师工作一边像丢了魂儿一样去找魂儿是什么。找了一年半,我觉得找到了,我就去跟刘老师说,刘老师,我觉得我明白了,魂儿就是使这个作品跟其他任何作品区别开的那个东西。刘老师说孺子可教啊。但是,方金,一年半前的这句话,我只说了半句,后边还有半句。
朋友们,我当时脑子嗡地一下,好家伙,这一年半里我幸亏忍住了没辞职啊,否则就听不到后半句了。刘老师说,后半句呢,是一部好作品,还得有腿儿。那么,方金,你觉得腿儿是什么呢?我想了想说,是人物关系。刘老师说,是,也只能是人物关系。接着刘震云老师跟我说了一句非常重要的话,他说:你记住,在写作中,凡是遇到了人物、台词、细节、情节的问题,往往不是出在人物台词细节和情节上,而是出在人物关系上。人物关系,是作家的核武器。
第三句话,不是刘老师说的,但跟刘老师有关系。有一天,刘老师带我一家后期机房,去看一部还没剪完的新电影,两个多小时。看完出来,刘老师问我,你觉得这部电影怎么样?我说看完这个电影,觉得一日长于百年,像是活了好几辈子。刘老师说,这就是一部既有魂儿又有腿儿的电影。我们应该尽快约这位编剧老师见一下面。这部电影就是《孔雀》,这位编剧也就是坐在台上的李樯老师。第二天,我就约李樯老师来到了刘震云老师的办公室,聊了一个下午,聊完,我去路边送李樯老师打车走,等车的时候,我问李樯老师,写作有没有什么诀窍?李樯说:我送你一句话吧,我认为,一个好的作者,要感慨人生,而不励志。
然后我当时真的惊出一身冷汗,因为熟悉我的朋友都知道,我身边全是励志作家,所以今天大家有人问我为什么没有请某某和某某?因为他们是励志作家,李樯老师来了,我就不请他们了。这时候,我就看见一辆出租车过来了,我扬手就要拦,李樯把我拦住了,说咱们不能打这辆车,这是一块六的富康,我要等一块二的夏利。最后我们等了很久,等来了一辆夏利,李樯钻进那个一块二的夏利,他摇下那个已经不太好使的车窗,跟我说,小宋,你永远记住,当有一天你真正理解我为什么坐一块二的夏利而不是一块六的富康回家的时候,你就明白了滚滚红尘,你就是一个好的作者了,感谢李樯老师。所以谭飞的宝来,汪海林的宝马和李樯的一块二的夏利出租车,是我理解这个世界的三个维度。
第四句话依然来自墨水河边,回到我的童年,回到我十二岁那一年。我突然听说墨水河下游竟然出了个作家,这个作家他不但写出小说发表了,而且还被张艺谋导演拍成了电影,这部电影叫《红高粱》,这个作家叫莫言。我急忙去找天生老汉,天生老汉显然也知道了这个惨痛的消息,他比我还悲哀。我说天生爷爷,你不是说墨水河两岸没有其他作家了吗?怎么突然冒出来一个?天生老汉说,我确实失算,莫言他很早就去当兵了,他是在部队上成为的作家,我没查访到。我说,莫言在部队上成为作家,他肯定是唯物主义作家,应该不占咱们这个封建迷信的名额。天生老汉说,哎呀,孩儿你要知道,作家无论走得多远,他都是属于故乡的,你跟他还是得竞争大作家这个名额。
(图 / 陈军 Viltrox)
我考中央戏剧学院那年,我就来了北京,我第一次来北京,考完试,我就想我得去看看我竞争对手实力怎么样,我就通过我们胶州的作家方舟联系上了莫言。我去了莫言家,莫言说那咱们吃顿饭。我跟莫言在他家楼下吃了一顿烤鸭,一走进这个饭馆的大堂,我们就没话找话,因为我也不认识他,而且他肯定很烦好多这种落寞的文学青年来找他,他就跟我说了一句话,莫言老师说:小宋你知道吗?前天就在这个大堂里,一个人把另外一个人捅死了。
我说,怎么会这样,这么可怕吗?莫言老师非常无奈,我觉得他想忍住,他终于没有忍住,他其实挺不耐烦的。他说,小宋你来北京是想成为作家,对不对?我说对,他说现在北京有一千五百万人口,一个一千五百万人口的城市发生什么都不值得你如此惊奇。一个作家就是要在惊奇中看出日常,在日常中看出惊奇。否则,你不会是一个好作家。我当时的心情非常沉重,莫言老师以为我悟到了什么,其实我心里想的是算了,墨水河大作家的名额归你了,我要考中央戏剧学院当编剧了,因为我一看他实力确实在我之上。
当了这么多年编剧兜兜转转,又回来写小说,我非常感慨,但是我不知道怎么表达这种感慨,找不出一句话。所以我还是得借用李樯当年的一句话,回首往事,不过是虚惊一场。这就是一个杰出的作者,他能替别人说出别人想说,但是说不出来的话。我在刘震云老师身边工作的时候,刘震云老师说,世上有四种话是有力量的:朴实的话、真实的话、知心的话和不同的话。希望在座的朋友和直播间里的朋友,能多遇见这四种话。最后,我决定借用李樯老师在十年前对我说过的一句知心的话来结束今天的演讲:你要感谢每一个愿意与你共度一段时光的人,因为每一段时光对这个人来说都是唯一的,他给了你就不能给别人。感谢今天到场的每一位朋友,感谢直播间里的朋友,我们共同度过了这一生中唯一的这一个下午,还有很多个下午,但已经不是这一个下午了,下一本书见,下一次见,谢谢大家。
谭飞:方金有没有炸场?这是我见过方金发挥最好的一次,因为他背后有人了,而且有那么多人。我也想代今天在场和直播间的朋友们问一下刘震云老师,方金刚才那个腿、魂的答案是否是瞎编的?您告诉我们真实答案吧。
刘震云:其实我还跟他说过第三句话。
谭飞:您别留半句了,否则我们今晚都睡不着觉。
刘震云:就是除了有魂,除了有腿,可能还得有眼睛。
谭飞:我觉得刘老师云淡风轻的,一直在讲老汪跟老范,他旁边这两位非常认真,也有点焦虑。刘老师的语言艺术确实让我们度过一个非常愉快、有营养的下午。“合法叙事,叙非法事”是一个非常好的叙事理论,这个理论实践结果就是我们今天发布的这本《上元灯彩图》,有兴趣的朋友可以去网上下单购买这本书。当然我还要加说一句,今天其实没有任何车型的赞助,因为大家也听得出来,因为我们的车型参差不齐,从夏利到宝马确实幅度太大了。好,今天我们的活动就结束了,感谢朋友们的到来,也感谢几位嘉宾,感谢范老师专门从南京过来,也感谢我们来到现场的朋友们。等宋方金下本书出来之后,我们还会有一个特别的下午,相信我,你见到的还是今天这些人,朋友们再见。
周楠 | 王小帅 | 余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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