将国家地理中文网设为星标方能收到正常推送
酒店露台可远眺Caye Caulker岛,人们从这里出发到大蓝洞
伯利兹是个神奇的地方,无论是否潜水,人人都想去大蓝洞(the Great Blue Hole),不潜水也去Caye Caulker岛呆几天,即使要忍受附近海域海草腐烂后的恶臭。数天后我坐船上岛。票价不高,行程不长,就是那股恶臭越来越近,二氧化硫变得无处不在。上岛后预约的潜水教练来接我,小麦色肌肤的苗条台湾女子。
她小时在台湾花莲长大。花莲面对太平洋,背靠玉山,北回归线穿行而过,菲律宾海上形成的台风时常正面袭击。不过没关系,中产之家,其乐融融,台风来了有父母挡着。她记得次台风,爸爸还出去给她和弟弟买花莲最有名的炸弹葱油饼和蚵仔煎,那个酱料啊,想起来都好吃。周末不是去七星潭就是太鲁阁,去了无数次还去。有时并不是为了看风景,是为了归途的满载而归,吉安乡的芋头、万荣乡的百香果、光复乡的芭乐之类。有时洗都不洗,车上就吃了。父母都是60后,满脑子罗大佑李宗盛,一开车就会胡乱唱歌——“玉山白雪飘零,燃烧少年的心”,走调走到台北了,后面接着一家子魔性的笑。妈妈逢人便夸她成绩好,小小年纪古诗语张嘴就来,说自己修了几世的福,得到这样的女儿。这让她有个习惯,每天放学早早回家,回到那个温柔富贵乡。1999年“921大地震”,一家人一瞬间全被埋在地里。醒来后,妈妈离自己很近,但她挣扎着出来后,跑去离她远得多的弟弟那里,拼命挖,拼命呼救,仿佛不远处的女儿是空气,无色无味。这让她永生难忘,她有点无法理解,过去那些爱难道是假的?或者虽然 爱,但还是有所不同?她在废墟里呆了很久,出来后右腿落下了轻微残疾,长时间步行则钻心地疼。这种疼时时刻刻提醒她一些不愉快的往事。无法长时间步行,但游泳不是问题。她从此迷上了游泳,潜水。她喜欢那种水压逐渐增强时,耳膜若隐若现又不断增强的痛感,只是从此无心向学,成绩一落千丈,成了个小太妹。高中时男朋友便一个又一个,夜不归宿成为常态,回到家里面对父母剧烈的指责也无动于衷。他们不理解为什么乖乖女突然就变成了那样,是不是地震把脑子震坏了?而她觉得,自己可不光是脚不好,心里也起了一座坟。花莲七星潭是她潜水的地方,盛夏走在滚烫的鹅卵石上让她心醉
高中毕业时正好是2008年金融危机,失业率创新高,她一个高中生更无法找到工作,每日无所事事地在七星潭附近徘徊。偶尔看到一个垂垂老矣的荣民成天呆坐着看海,从早到晚。她和他闲聊,对方以为这里是台湾海峡,以为这里看过去是湖南老家。她也不纠正他,有什么关系呢,以为是就是。她以前还误以为父母很爱自己呢,活得那么清醒只会更痛苦!再后来,她去许多地方潜水打零工——马尔代夫、澳大利亚天坑、墨西哥尤卡坦半岛,包食宿但没多少钱,但那种太阳下暴晒的温暖和深潜后出水的感觉让她着迷。高空中俯瞰的大蓝洞|WIKI
最后来到了伯利兹,专业潜水者都说只有这个大蓝洞最美,直径300多米的圆形堪称完美。为此她挤出一大笔钱坐直升机从高中俯瞰,心想,如能死在这里也是一种圆满。
这里离台湾实在太远,经济落后,谋杀率居高不下,但许多台湾人都知道当年邓丽君也曾持伯利兹护照,于是移民时也喜欢这里。偶尔她会遇到几个台湾人,但不知说啥好,寒暄几句后永不相见才是常态。
大蓝洞最美,也最危险,有时会遇到鲨鱼,有时美丽正好来自它的危险。听说90米以下完全没有生命,一切归于寂静,再深一点,就是第四纪冰期溶洞了。
一转眼来了差不多五年,男朋友们交往了分手,分手了又有新男友,铁打的自己,流水的男友,来来去去。她发现自己不太会爱,也难以建立长久稳定的亲密关系。有时会太在乎细节,有时有些歇斯底里,有时困惑是否别人也如此。好在爱情蹑手蹑脚地来,离开时也没有摔门而去,有时就是喝咖啡时随口的一句,我们分手吧!
分了就分了,就像地震后她也很少和父母交流感受,可能是心硬了。
前任男友是个南美西裔潜水员,他让她想到三毛的荷西,也是个身材矮壮的黑色大胡子。他自我介绍时,她才意识到Hispanics 和Spanish的差异,真的很神奇,以前自己都胡乱用。
他有拉丁男子那种迷人的性感与奔放,温柔且体贴,总说喜欢她的东方美,喜欢她小麦色的细腻肌肤和东方式苗条,经常替她按摩不太灵便的右脚,偶尔还对着它吹口气,甚至一口咬上去。他用捡来的贝类做了个脚 链,套在了她的右脚上,说从此两人就不会离得太远了。
她在他面前,就像潜水时看到的软体动物,就像离伯利兹城不远的热带雨林里附生在乔木上的藤蔓植物。她简直恨不能天天粘着他,怪不得古人说:妾本藤萝,愿托乔木“了,这似乎是前几次恋爱都没有的感觉——也许是时候安定了。
Actun Tunichil Muknal曾是玛雅人行人祭的洞穴,这个“水晶少女”实际是男孩遗骨|WIKI
有一次,二人去伯利兹中部的Actun Tunichil Muknal玛雅水晶墓地。进洞要脱鞋,他回过头,怜爱地对她说:“我抱你进去吧”。她就真的勾着他的脖子让他抱着自己进去。不愧是国家地理推荐的NO.1洞穴,不仅有千年人祭的遗骸,还有温柔的爱情。游过地下河后,就像中了六合彩,有一小块钟乳石掉下来,一瞬间,他突然扑在她身上,让那块石头砸在了他身上。她在黑暗中泪流不止:Actun Tunichil Muknal这名字真好,简称就是ATM,爱的自动取款机。去大蓝洞的码头,是他们有共同记忆的地方
情深意长没有维系太长时间。后来他说他要独自去埃及红海的Dahab Blue hole深潜。她想比翼双飞,但他各种推脱 。她哭着追问为什么,是不是“但见新人笑,哪闻旧人哭”了?他无奈地说,没有其他人,是她的爱太浓烈,让他有些窒息,有时潜水都感到呼吸困难。他只想去呼吸一下新鲜空气,等他缓过来就回来找她。他没有再回来,听别人说去了哥斯达黎加可可岛。她不是三毛,他也终归不是荷西。两年后,她独自去Dahab Blue hole,这里曾有近200名专业潜水者葬身大海。她没有潜水,只是在那一大堆亡者名字中间,把他的名字刻了上去,算是一个了断。如前几次分手一样,她又去大蓝洞潜水。这里出过事故,出过人命,法律规定最深只能潜40米,可每次分手她都偷偷深潜超过40米,甚至50米。她感受到氮气冲破肺泡,进入了血液,让自己的身体变得不那么苗条。她甚至感受到醉氧,呼吸困难,胸口闷疼。小心翼翼地,她让自己慢慢浮出水面,和深海告别,回到日复一日的生活。独自看日出日落是她生活的一部分
若干年过去了,游客们来了又走,走了又来,而她依旧在工作之余呆坐着看日出日落,感受偶尔到来的飓风。它们没什么不同,在台湾叫台风,在这里叫飓风。
她曾想过调整对生活的期许,对爱的期许,但一切似乎还是原地打转。
偶尔没事就有一搭没一搭,不咸不淡地回应远在台湾的父母,让他们不要担心,自己很好之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