疫情苏州,悲欣交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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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过蝈 | 文 关注秦朔朋友圈 ID:qspyq2015 ·
半个多月前,网上说,苏州人民在囤积物资中等待封控。
这句话没错,至少我囤了一家四口一个月的鸡蛋、土豆、洋葱和胡萝卜。苹果、橙子、梨也够吃半个月的。结果是,没有封城,菜场照开,超市营业,外卖畅通,其价格也和疫情前差不多。
本轮疫情,影响最大的自然是上海,但苏州的承压也十分巨大。苏州的尴尬在于,上海不好,它就不会好。上海好了,它也可能有问题。
苏州从2月14日开始就没停歇过。“214停课”,整顿一个月好不容易要开学了,“314”又继续停课,“414”火车站轨道交通停运。
说实话,此前我对苏州的“抗疫”政策是有点小抵触的。因为工作在杭州,周五到苏州后,要从高铁站被“闭环”交接到社区,然后居家隔离三天后才能再去杭州。可杭州当时明明没有“星”,无奈之下,只能跟公司请假,在家里等待疫情过去。
在家的这段时间,我看着苏州打起这场抗“疫”的硬仗,我身边的亲戚、朋友、邻居、同学,或多或少都参与到这场战“疫”里,心情就变得很不一样。每个人都很难,但总有更难的人。不管大局还是个人,疫情面前没有一个人是“局外人”,所有人都置身事内。
“百强昆山”
苏州的抗“疫”里,最严峻的战场大概是在昆山。
我有一家昆山的亲戚,平日我们之间的联络只靠微信。直到这次昆山连续多日的“静默”,才知疫情的艰巨。她和先生都是一线的医护工作者。
昆山作为一个县级市,却有209万常住人口,比浙江衢州、丽水等地级市仅少了十来万。作为县级市的昆山,医疗资源本来就不足,还抽调了一些医护支援上海。虽然也有其他省内城市医护来昆山支援,但现在各地都自顾不暇了,帮助也是杯水车薪。
我亲戚家两口子,从2月14日那天苏州发现疫情开始,到现在几乎没有休息过一天,每天睡眠不足四五个小时。两个人几乎不回家,都在隔离点生活、工作。上幼儿园的孩子只能由老人带着。
亲戚所在的花桥隔离点,收容了很多流浪汉和经济水平比较低的群体。有些隔离点是要收费的,他们这个隔离点住宿三餐全部免费。有很多人是从上海“逃离”而来:游泳过来,徒步过来,骑自行车过来,钻后备箱过来,他们拼足了力气在“逃离”上海,情况五花八门,一开始大家谈起只当是笑话,但看到越来越严峻的形势后,也不敢说谁笑话谁了。
只是到了昆山又怎么样?也一样是“疫区”啊!
4月上旬,PCB板厂台光电子、南电、欣兴电子,面板厂友达,板卡厂微星等诸多昆山厂区都已暂时停工。
昆山是全球电子设计和制造业重镇,上海和昆山之间有大量日常通勤的人员。上海集成电路产业收入超过全国四分之一,聚集了全国近40%的集成电路产业人才,从业人员达20多万。昆山则聚集了大量面板、PCB(印刷电路板)企业,大量终端的厂商都在昆山采购零部件。
我有个同学是经营电子设备的小老板,在苏州木渎有一家十几人的小工厂,他的上游在昆山,下游在无锡。昆山“封”了,苏州和无锡间的物流也断了。政府虽然支持开工,但他根本无工可开,每天心急如焚,从没想到这么近的几处地方竟有无法联通的一天。好在昆山目前已打好了这场攻坚战,物流逐渐恢复,复工在望,他也安心了不少。
“白发姑苏”
昆山是苏州的“硬仗”,姑苏区的“抗疫”充满人文温情。
姑苏区不久前有一片封控的小区,由政府统一发放三餐物资,媒体便有了话题“造势”。有些小区的供应是不错的,有麦当劳的早餐,有苏州当地有名的“雅都大包”。惹来网上不少羡慕。但是比起媒体喧哗的“抗疫”画风,更有一些悄无声息的变化,这样的变化可能更加可贵。
比如社区做核酸,核酸的频率几乎一两天一次。我们小区有1500多户,常住3000多人,在姑苏区算大的小区。之前测核酸,是按楼栋测,每个楼栋1个小时。只要一栋楼慢了大家都会慢,很容易积压排长队。现在测核酸只给一个时间段,5-6个小时内,随时下来随时能做。
令人惊奇的是,没有安排反而不排队,队伍很空。看到人多就晚点来;看见人少就直接测。跟市场经济一样,每个人都能做出合理、理性的选择。
社区工作者也很纳闷,以前要千叮咛万嘱咐,居民还挺有怨气;现在就给个时间,大家倒都很配合。
我问了身边的社区工作人员,她说现在的社区工作还是很细腻的。每个社区有多少党员、机关干部,社区手上都有名单,这份名单能够保证,如果哪天社区工作人员因疫情被封在家里,这些人员能挺身而出,及时地进行小区自治管理。
她的话让我想起了谍战片里的地下党名单,不明觉厉。但能有这份名单,得是对居民有多么深入的了解啊。也不能光知道党员干部,还得知道谁家是空巢独居老人,谁家里有大病重病,谁家里有困难,不说家家户户,一个社区三四千号人,七七八八的情况都得知道。
再比如医院通道,期间我去了姑苏区两家医院,就医的大部分是老年人。虽然形式不同,但两家医院都设置了电子化和人工化两条通路,一条是针对普通人,一条是针对不会弄手机的老年人。两条通道都有人查验、病患排队配合,一切井然有序。
就我的观察,苏州的基层工作做得挺好的,这大概和城市特性有关。我分析如下:
首先,这和苏州人口的均匀分布有关。苏州并不是一座真正的“大城市”。它虽然总人口有1200多万和杭州人口数量差不多,但分布却极为不同。
杭州是进入了“无县”时代,县级市被合并的很多。杭州县级市如桐庐、建德等多在山区,人口稀少。1200万人口多集中在几大城区里。
苏州市和所辖的几大县市,人口各占一半。昆山人口209万、常熟167万、张家港143万、就太仓人少一点,也有83万。吴江撤县并区有154万人口,但自成一个体系。所以很多外地人士所理解的“苏州市”,大概也就500多万人口,且各个区的人口都比较平均,更有利于治理。
其次,苏州并不是推崇金钱和效率至上的城市,生活成本低,且有大量和“体制”相关的岗位。以姑苏区为例,很多人在企业上班也就每个月四五千块,工作压力还不小。很多人更青睐于“体制”,安安稳稳。很多高素质的年轻人也乐意到社区工作,学历几乎都在大专以上,本科以上更占一半!
比如我们社区的副主任就是85后211硕士毕业,乐于沟通、能力很强。这种现象在大城市就很少见了,大城市生活压力大、高薪的岗位也多,年轻人更愿意去企业上班,基层工作少有人愿意干。
第三、苏州“市民化”的程度比较高,尤其在姑苏区,重视“熟人社会”的关系网络,有利于社区工作者对居民家庭情况有深度的了解。这在上海、杭州这样的大城市是非常难的。
我在杭州的小区住了五六年,邻里间几乎不认识,只在业主群里偶尔聊聊,更不要说串门什么了。但我在苏州生活的小区,邻里关系就很亲近,会去对方家里做客。逛超市多买了食物,也会和邻里们一起分享。
大城市是“生人社会”,居民更有隐私意识,讲私密性。但在重视“熟人社会”的苏州,人们的信赖度更高一点,基层工作也更好展开。物业和社区的配合度非常重要,因为居民不一定认识社区工作人员,但一定认识物业,并且物业比社区更了解业主情况。我们社区的很多工作其实也是由物业共同承担。
第四、苏州是“大政府”,行政干预一直比较强。举个例子,在姑苏区找共享单车很难,车辆也少,根本达不到“共享”的目的,但管理上是没有乱停乱放的现象。杭州是“小政府”,有些企业代管了一些城市行政管理的服务。杭州的数字化治理比苏州好,不是传统人盯人的方式,而是把外地行程带星的人员,全部黄码处理,然后根据不同情况实行不同隔离政策。
人类有史以来成为主要生活在城市中的物种——预计2050年,全球70%的人口生活在城市。城市化、高铁、互联网、工业化养殖等遍布的今天,某种隐秘的威胁也正暗地潜伏。
这次的疫情暴露了诸多“大城市病”。任何管理都不会是没有范围、边界的。到底有没有一个合理的人口规模,既有利于经济又有利于生活?
我生活的苏州市姑苏区GDP垫底,老龄人口密集,曾有数据统计,姑苏区的老龄化程度已达31.1%,每3个人中就有1位老人,属于深度老龄化。在这个区里,随处可见白发苍苍、慢悠悠行走的老年人,公交车也开得慢慢悠悠,成为了“白发苏州”的另一番意境。很多“中产”抱怨房价不涨,甚至选择主动“逃离”。
因为老年人众多,各社区都开设有“老年食堂”,一直为辖区内的老人们提供午餐。现在食堂服务依旧,没有被疫情打断。由堂食改为了上门送餐和自提午餐。老年人多、社区工作繁琐,但还是有很多热心的市民保持着这座古城的温度。新闻报道有一个社区志愿者,她看见防疫人员太累了,几近晕倒在地,就主动让出了自己家,新换了床褥被单,从此让家成为防疫人员的休息站。
苏州近期还出台了政策,在疫情防控的特殊时期,针对居住在苏州的上海人,可以在苏州刷上海医保卡就医。
这座城市的温暖和善意,承担了苏州的根本,保护了最年迈衰弱的人们,帮助邻近的城市,它没有很高的政治地位,也不是谁的后花园。它只是秉承两千多年的文明,做该做的事,不声不响。
“高三的苏州”
疫情中有几个群体很难,一是孤寡的老年人,二是断了生意的小老板,三是因为疫情失业的人们,四是高三的学生。
B站上有一则视频叫《目送》,是在我们苏州人的教育“圣地”——苏州中学拍的。我看得几近泪目——这些高三的学生提着行李、被褥,和父母拥抱告别,一个个走进学校。
不止苏州中学,全市高三的师生、教职员工都进入了全封闭住校的状态,一起吃住生活在学校里。这届高三学生太不容易了,高一开始,高中就三年疫情占三年,有多少被耽搁的青春和学业。但老师也很难,共同住校的有临近退休的老教师、也有普通的教职员工,有些老师家中孩子无人照看也带着孩子一起住进了学校。老师不仅教学,周末还得化身“发型师”“厨师”。
高考也是一场战役,和个人命运休戚相关。不知若干年后,这些学生会如何回忆这段岁月。看到那些教室灯火通明,在如此严峻的形势下共同奔赴前程,我竟感到一丝苍凉和悲壮。苏州近年来的高考成绩本来就难和无锡、苏北相比,如此“疫”来,雪上加霜。
苏州中学可以追溯到北宋景祐二年范仲淹创建的苏州府学,在全国都享有“千年府学”的美誉。哪怕在抗日战争期间,苏州中学也先后迁校到上海租界、常州、宜兴等地进行异地办学。在炮火声中,也坚持办学,给学子们带来希望。
我在视频下方读到一段评论:“范仲淹创下的府学就在苏中门前,范公先天下之忧而忧,后天下之乐而乐的理想抱负和胸襟胆魄,启蒙了无数青年,一定影响着这一批背影。听风声雨声读书声之外,如今的家事国事天下事也需重点关心。”
明清时期苏州一直盛产状元,近年来的高考却不如人意。但这座城市拥有绵延千年的人文之光。有这样的光芒,城市就不会老去。
疫情三年,悲欣交集
弘一大师圆寂前曾提笔写下四个字:“悲欣交集”。
当弘一法师还是李叔同的时候,早些年驰名上海滩,是一名翩翩公子。随后留洋日本,学习西洋文明,绘画、音乐、文学、戏剧全都悉心研究,回国后在杭州师范学校上课,随后学习道家,最后剃度出家。他积极地入世,默默地潜怀,逝世前用“悲欣交集”概括自己的一生。
这四个字,我也用来形容疫情三年。以后,也不知还要多少年。一百多年前,弘一法师也同样生活在“百年之大变局”的拐点上,人生如寄客,在激流中飘荡,处处是被时代裹挟的无奈。长亭外,古道边,芳草碧连天。
但他始终认认真真地做自己,认认真真地活着,是李叔同的时候做好李叔同,是弘一法师的时候做好弘一法师。据说,他给自己起过非常多的名字,每一个名字,都是他的一段际遇,认真对待。
大大方方地悲,热热烈烈地喜,用不同的经历填补生命的空白。可能我们无法改变时代,但积极地参与过、存在过,悲欣交集、有血有肉地活过!
作者:个人公号,过蝈的小宇宙。
「 图片 | 视觉中国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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