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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的18岁,只要5000块 | 人间

她的18岁,只要5000块 | 人间

文化


“快过年了,你弟弟也需要添置两件新衣服。我看你手头挺宽裕,借妈妈一点钱吧。”母亲抿了抿嘴,低声继续说,“还有,你的那些事情我都听说了,听妈妈的话,别再干这些丢人的事情了,这些来路不明的钱,咱可千万不能要!”


配图 | 《漫长的季节》剧照





叮当静静地趴在水泥地上,直勾勾地盯着身前的粉色小花,这朵平常根本不会引起她注意的小花,在阳光的照耀下显得俏生生的。疼痛随着渐渐恢复的感知神经刺激着她的每一寸肌肉,灵魂好像抽离了她的躯体。叮当隐隐约约看到母亲似乎哭着向她跑来,最后,在邻居们的一片嘈杂呼声中,彻底失去了意识。

2014年一个很平常的午后,叮当谈了4年网恋的男友坦白他爱上了别的姑娘,要求跟叮当分手。还在上初二的叮当放下手机,就从卧室窗口跳了下去,毅然决然要结束自己仅仅14年的惨淡人生。她没有留下遗书,这也不重要。


2000年,叮当出生在江苏省J市的一个小康家庭,做包工头的父亲,在全国大搞基建的时期,着实攒下了不少家底;盐城农家出身的母亲,婚后就做了家庭主妇,相夫教子。

叮当的童年只被幸福包围了短短一阵。她父亲迷恋上赌博后,一年到头苦来的钱都被赌场老板收进了腰包。她母亲“妻为夫纲”,不仅没有去规劝丈夫戒赌,反而将责任归咎在女儿和自己身上:“都怪我这个没用的肚子,生了个女儿!要是生个儿子,他肯定就会多关注我们娘俩一点!”

叮当母亲开始一门心思到处寻医问药,求生儿子的偏方,以此来挽回丈夫,对叮当则是鲜少问津,扔给公婆了事。2008年,叮当的弟弟甫一出生,就吸走了全家人的注意力,叮当爷爷奶奶这辈子只生了一男一女,所以叮当弟弟自然成了三代“独苗”。即便与孙女朝夕相处,爷爷奶奶也只觉得叮当迟早要嫁人,变成泼出去的水,哪有延续家族姓氏和血脉的金孙重要。

弟弟出生,让叮当在家里又多出一份差事——保姆。但母亲的算盘落空了,怀着叮当弟弟时,丈夫依旧早出晚归,并没有对家多生出一分眷恋,哪怕她即将分娩,叮当父亲也只来医院匆匆看了一眼,便又没了踪影。母亲渐渐从父亲那儿拿不到足够的钱维持生活了,只能做家政工贴补家用。深夜下班,母亲澡都来不及洗就躺倒在床,没一会儿就响起均匀的鼾声。等到叮当起床,母亲又早已离家,照顾弟弟的全部活儿,便落在了叮当瘦小的肩膀上。

凌晨两三点,叮当常常被弟弟突然炸开的哭叫惊醒,即使万分疲惫,也得强忍困意轻轻摇晃着弟弟哄他入睡。要是她没哄好弟弟,惊醒了母亲,迎面而来的就是一记响亮有力的耳光:“我为了操持这个家都辛苦了一天了,难道连个安稳觉都睡不了吗?”

幸好,清晨的阳光会准时洒到叮当脸上,这时候奶奶就来换班了。叮当便挎上粉色书包去往那个叫学校的“避难所”,在课堂的大多时间,她都在补充前一夜丢失的睡眠。


叮当第一次感受到“爱”,是在网恋的男友身上。两人在游戏里相识,那个男生顶着一个非主流头像,却耐心地听完了叮当倾诉的种种。男生父母早早离异,两个孤独的灵魂渐渐靠在了一起,互相从彼此身上寻摸一丝温暖。

不过在2014年的那个午后,这一切戛然而止。母亲难得休息,在叮当面前唠唠叨叨半晌自己如何如何苦命,像是要女儿为她负责一样。叮当呆呆地听着,说不出什么话来,此时,男友的摊牌,让她心里仅存的那点生机,刹那间分崩离析。

“好像就突然觉得没什么意思了吧,生活啊、爱情啊、父母啊,这些都是没什么意义的事。”叮当跟我说。随后,她默默起身回了卧室,推开窗户,像一只断了翅膀的鸟儿,一跃而下。

在周围邻居的帮助下,叮当被及时送到医院抢救。幸好只是三楼,叮当保住了性命,身上因多处骨折休学一年。这一跳将她父母吓得不轻,但月缺难圆,此后的两三年,父亲倒是会假意在家做出和母亲恩爱的样子,营造一副其乐融融的家庭氛围,然而,安顿好妻儿之后,他照旧奔赴晚上的赌局,余留母亲抱枕低泣。




2018年,叮当过生日,母亲买来一个小小的蛋糕,小心地插上了“18”字样的蜡烛。没人唱生日歌,简单地吹灭烛火后,叮当的成人礼宣告结束。母亲拿塑料餐刀切走一大块蛋糕递给了叮当弟弟,幽幽地对叮当说:“我和你爸两个月前已经离婚了,弟弟要跟着我一起生活。我实在赚不到什么钱来养你,正好,你也已经成年了,应该可以独立了吧?”

叮当听得浑身冰冷,抬起头看到母亲那空洞的眼神,嘴里酝酿好的话,只能强忍着咽了回去。见叮当没有过多的反应,母亲又变成了祥林嫂,哭诉起自己的悲惨生活。

离婚是母亲主动提出的,她意外发现了叮当父亲跟抖音里认识的女人发暧昧的信息,再也无法忍受,大吵一架。可离婚手续还没办完,法院的工作人员就先找上了门,询问家里房子的事——原来,叮当父亲早在外面欠下100多万的赌债,唯一的住房,更是早早抵押给了银行。

这一切,母亲说自己从头到尾都被蒙在鼓里。后来,是叮当的爷爷奶奶贱卖了自住的房子,为儿子偿还了大部分赌债,但是剩下的那部分,莫名成了夫妻共同债务,需要叮当母亲偿还一半。那段时间,母亲恨不得将自己一个人掰成两个人,做家政、送外卖、进工厂……一切能赚钱的行当,她都尝试过了,最后,还是只够养活她自己和儿子而已。

母亲觉得叮当已经长大成人,应该可以独立生活了,毕竟,在同样的年纪,她已嫁为人妻:“这个房子很快就要被法院强制执行。我跟你姑姑说好了,暑假你先去她那儿借住一段时间,等9月份回了学校,就不会麻烦她了。”

别人的成人礼是破茧成蝶的美好开始,叮当的成人礼却变成了扫地出门的噩梦。叮当看着眼前这个被生活折磨得喘不过气的女人,她40岁不到,头发就花白了一片,繁忙的家政工作,让她看起来比同龄人要老上10岁。

叮当握紧母亲的手,从嘴里艰难地挤出一个“嗯”。

母亲旋即投来感激的目光:“还是我的叮当懂事。这样,我马上就去帮你收拾行李,你明天就可以搬去姑姑家,我都已经跟她说好了!”

“一天都不想我多待吗?”看着母亲忙碌的背影,叮当突然心底一阵好笑——这个家,自始至终都没有自己的一席之地,就连看起来最关心她的母亲,也还是毅然选择了弟弟。

叮当知道,姑姑也不是好相处的,她对爷爷奶奶偏袒父亲早有诸多不满,在老人们卖了唯一的住房给自己父亲偿债后,更是一气之下宣布要断绝亲属关系,自己这个父母都想扔下的累赘,她真的愿意接纳吗?

叮当第三次敲响姑姑家的门,那棕色大门才露出一条细细的缝。门后,姑姑上下打量了叮当一会儿,脸上肌肉一阵痉挛,勉强凑出了类似笑的表情。她将叮当迎了进去,指了指靠里的一间卧室:“你妈都跟我说过了,暑假正好琳琳(姑姑的女儿)在大学做实验不回家,你就住姐姐的房间吧。”

叮当自是不敢多言,能够有个遮风挡雨的地方,她已经心满意足。姑父在本地经营着几家饭店,在家的时间很少;姑姑在其中一家饭店做店长,每天都要在店里待到很晚,所以叮当日常与他们的接触并不多。




在姑姑家安顿好以后,叮当就开始为学费发愁——她那时在江苏省Z市就读的,是“3+2”型的职高,学的是汽修技术,前3年为中专教育,每年只需700多块的学杂费。但是这个暑假结束后,学业就进入了第四年,之后2年为大专教育,每年学费要5000多块。

叮当并不喜欢汽修专业,她的学习成绩一直在中等偏下徘徊。每年学校毕业生就业情况相对比较稳定,叮当并不想放弃这个机会,她想读下去。她也考虑过向学校申请助学贷款,可每次打通班主任电话后,不是被推脱说没有对应政策,就是说她家不符合相应要求,不等她细问,便挂断了电话。

后来叮当才从同学口中知道,外表斯文的班主任其实很势利,眼里只有那些“会来事儿”的学生。即使学生满足政策要求,但只要是没给他送礼,他就会用各种理由搪塞。叮当同寝室的舍友里有个长得好看又嘴甜的女生,家里人送了班主任一套宜兴紫砂壶,到学期末,哪怕舍友的成绩没达到奖学金的评定标准,班主任也以其表现好为由,跟各科老师亲自打招呼,拉高了她的平时分,让她顺利拿到了奖学金。

学校指望不上,父亲躲债早已逃到了外地,犹豫再三后,叮当还是给母亲打了一个视频电话。

出现在视频里的母亲,看起来似乎比前段时间苍老许多。没等叮当开口,她抢先说起自己现在的情况——房子被法院强制执行以后,她本想带着叮当弟弟回盐城老家,但叮当外公外婆都是农民,家里没有多余的空房间,又考虑到叮当弟弟的上学问题,最终,她在J市乡下租了一间毛坯房暂住。

视频里,母亲身后起皮的墙面和光秃秃的水泥地,看得叮当身上一阵发痒,索要学费的话就怎么也说不出口了。随便应付了几句母亲的关心,她草草挂断了电话。


但学费不等人,班主任发来的催缴名单里,几次出现了叮当的大名。此时暑假的第一个月已经结束,叮当靠着发传单的兼职只挣到了1500块。无奈,她只好向姑姑开口。

一晚,见姑姑提早回家,叮当就硬着头皮提出了借5000块学费的请求。姑姑的眉毛霎时皱成一团,好像叮当要的是她身上的一块肉。良久,姑姑一脸为难地说:“不是姑姑不想借你,这几年你姑父饭店的生意也只是勉强维持,新开的店还没开始赚钱,反而贴进去不少,姑姑身上也没有余钱。”说着,她摸了摸手上的金戒指,继续问:“听说你爷爷奶奶房子卖了以后还完债应该还剩下不少吧?难道就没有把多余的钱给你妈?”

叮当脸上一阵热——姑姑这是不忿于爷爷奶奶的偏心,在“点”自己呢。

如此,叮当再无法开口跟姑姑借钱了,只好借口跟母亲打电话躲回了姐姐的卧室。关上门,叮当抱着腿在床上缩成一团——是啊,父亲早前占足了姑姑家的便宜,被收高利贷的小流氓找上门时,也是姑父拿着钱摆平了事端。这次本该有姑姑一份的房产,又全部给父亲擦了屁股,姑姑心里有怨也是很正常的事。

只是这学费,该如何是好?叮当滑动着微信通讯录列表,上面都是和她一样的职高学生,经济上也并不宽裕,帮不上什么忙。

正在叮当百般思索还可以问谁借钱的时候,卧室门外突然传来一阵急促的敲门声。等到叮当出声答应后,姑父走了进来,他轻轻带上了房门,自顾自地坐在了书桌旁的椅子上。由于在卧室,叮当只穿了一件单薄的睡裙,她心里没来由泛起一阵紧张,手里开始不自觉地拉扯睡裙的裙角。

“我听你姑姑说你的学费还没有完全凑齐?现在还差多少呢?”姑父打破了一室沉默,先开口道。

“还差3500块,生活费的话,我可以等开学以后再打打工。”叮当连忙答道。

姑父摸搓着下巴的胡茬,歪着头道:“3500块嘛,也不是很多。不过嘛……”

“等我毕业以后,一定可以把这笔钱及时还上的,不行的话,写借条也行!”竟然有戏?看姑父犹豫,叮当急忙打断请求道。

“借条这玩意儿,你爸给了我一打,顶个屁用!”姑父不屑道,“你也知道,成年人之间最重要的是等价交换,侄女你啊,正是青春靓丽的时候,青春这个东西很短暂,你也要学会珍惜啊!”

这话没头没脑的,叮当一时间有些摸不着头脑:“姑父,你说的话,我好像不太明白。”

姑父上下扫视着叮当的身体,像一条流着涎水的狼,随后急切地逼近叮当:“像你这么聪明的女孩子,一定会明白的。”他一边说着,一边坐到了床上,长满体毛的大手一把伸进了叮当睡裙上方的空档处,直到狠狠捏住了叮当的左胸。

叮当脑子里“轰”的一声巨响——她怎么都想不到,平时见人三分笑的姑父,居然会对自己做出这种事。她赶忙将姑父的手拽出来,逃到了最远离姑父的门边,颤抖着声音说:“我可是你的侄女啊,你怎么能对我这样?!”

姑父蜷曲着右手手指,不在乎地说:“你爸欠了我那么多钱,我要点儿利息怎么了?再说了,给谁睡不是睡?陪我玩得开心了,你的生活费我也包了!”

“你混蛋!”叮当瞠目结舌,一时想不出其他恶毒的词反击,打开房门就冲了出去。

叮当浑浑噩噩地走在街上,不知该往何处去,兜兜转转了一会儿,她决定去姑姑的店里说姑父对自己的动手动脚。

姑姑听了叮当的话,脸上一阵阴晴变幻。当叮当说到姑父摸她胸的时候,姑姑更是死死地捏住了左腕上的玉手镯。等到叮当说完,姑姑沉默了一会儿,随后抬起头来死死盯住叮当:“都说完了吗?”

叮当点了点头。姑姑的脸阴沉得要滴出水:“看来你确实不适合住在我家里了,这样吧,我给你一个晚上的时间,明天一早你就走。”

什么?叮当怀疑自己的耳朵是不是出了问题——明明是姑父猥亵了她,为何姑姑要急着把自己赶走:“可是姑父他……”

“还不都是因为你!看看你穿的这身衣服,一定是你太骚,惹得他昏了头!你毁了自己家还不够,现在还要来毁了我的家吗?”姑姑歇斯底里地叫着,“滚!现在就给我滚,不要让我晚上回去看到你!”

叮当被姑姑的模样吓得呆在了座椅上,直到姑姑砸碎了桌子上的玻璃碗,才一个激灵回过神来。走到店门口后,姑姑仍然在她背后叫骂:“小狐狸精,小小年纪不学好,还会勾引别人老公了!你们几个在那看什么?死人啊!还不快点来把这里收拾了……”

几乎是一个月前的翻版。叮当又一次拉着比她还要大的行李箱站在姑姑家门口,幸好姑父已经不见了踪影,不然她真的不知道该怎么应对。她将姑姑家的钥匙放在了客厅的桌子上,想了想,留下了一张纸条:“姑姑,谢谢你!”

明明从小就生活在这个城市,却无处可去。叮当吃力地拉着行李箱,穿过一个又一个熟悉的街道,心里一片茫然。




叮当点亮手机屏幕,凌晨1点44分,距离退房还有差不多12个小时——这是叮当住在那个小旅馆的第15天,虽然床单隐隐发黑,厕所也有着怎么也除不尽的尿骚味,但是毕竟只收50块一天,叮当也没有挑剔的余地。

距离开学还有半个月,5000块学费成了压在叮当身上沉重的一座大山,她每天脑海里翻来覆去都在琢磨着这个数字。此时去打暑假工已经来不及了,之前兼职赚的1500块也用尽了。如今,微信余额里只剩下两位数,明晚的房费都成问题。

又要跟半个月前一样流落街头了吗?一阵悲愤涌上叮当心头。

叮当没有向母亲说姑父猥亵自己的事,她害怕母亲像姑姑一样,认为是她的错。每当母亲打来视频电话,提到为什么叮当的房间变了的时候,叮当都含糊其辞,不想母亲发现自己在一个充斥着尿骚味的小旅馆里。

翻开微信通讯录,叮当给几个本地朋友发去微信,希望能够借住几天,开学就离开,可是没人回复。点开朋友圈,几个职高同学发了在酒吧蹦迪的视频,红男绿女随着音乐摇摆。

叮当想:为什么别人都在享受青春的美好,只有我还在为明天的落脚点发愁?

最后,她编辑了一条朋友圈:“世事一场大梦,人生几度秋凉。”配上了那只大行李箱的图片。

凌晨2点是一个安全的时间,没什么人还醒着,更何况也没几个人看她的朋友圈。叮当不是一个柔弱的女生,在别人享受着父母庇护的时候,她就靠打工赚取生活费了,只是如今她实在走投无路。


早上7点,叮当早早醒了,醒来第一件事便是打开手机寻找包吃住的短工。但她突然发现,以前家楼下的快餐店老板给她发了好几条信息——他找自己做什么?

叮当奇怪地点进去,看到了大体如下几条微信:

“姑娘,你是不是遇到了什么困难?我能不能帮帮你?”

“这样,你陪我一次,我给你5000块如何?”

“睡了吗?”

“醒来的话回复我一下,价格还可以谈。”

……

他居然把自己当成按摩店里召之即来的小姐!

叮当心头一阵无名火起。她曾经爱极了那间快餐店的烤鸡,常去光顾。老板是个一脸精明的胖子,三不五时在客户微信群里组织各种抽奖,叮当因此才加了他的微信。老板的头像是快餐店的LOGO,朋友圈背景是他妻子抱着孩子笑得甜蜜的图片,看起来是一个顾家好男人的形象。叮当划着老板朋友圈里的自拍,感觉像是吃了一只苍蝇,从内向外地泛着恶心。她先打了一大段骂人的话,但想了想,又一点点地删除,含蓄地拒绝:“不好意思,我不是你想的那种人,你找别人去吧。”

几乎在叮当发完消息的瞬间,微信聊天框上就闪动起“对方正在输入……”,随后出现了:“不要急,再考虑一下。”

叮当皱了皱眉头,但老板很快发了另一句话,让她的手指悬在了空中:“这些钱,你可以先用着。”随后,又是一个橘黄色的转账消息,显示“转账给叮当,¥2500”。

这一刻,叮当犹豫了——2500块是学费的一半,也能解决她无家可归的燃眉之急,但是一旦接受,岂不代表她默许了老板买春的要求?她真的要走这条路吗?

叮当鼓起勇气试探着跟快餐店老板商量,是否可以在店里打工,不需要太高的工资,只要能提供住宿就好。但老板干脆利落地拒绝了,表示自家只是个小店面,并不需要那么多人手。

几个她昨晚联系想借住的本地朋友相继回复了消息,纷纷婉拒。十八九岁的少年,多还跟父母一起生活,家里大人根本不会同意一个孩子带着大包小包出现在家中。

叮当最后的希望破灭了。

不接受,今晚就要流落街头。叮当低着头,心里一阵悲凉。她没有做错任何事,却沦落到要出卖肉体换取生活所需的地步。那一刻,她好恨败光了家产的父亲,好恨重男轻女的母亲,好恨不辨是非的姑姑,最后恨优柔寡断的自己——怎么没能在14岁那年结束生命,导致现在还要经历这么多恶心的事?

叮当下意识地摸了摸手腕——这几天她想了各种办法凑学费,一无所获,心情一度跌入谷底,她上网搜了各种自杀的方法,其中就包括割腕。昨天早上,她洗干净身体,打开房间空调,躺在床上,然后用力地把刀贴紧白皙的手腕,刀身冰凉。按照她的计划,到了退房时间,旅店老板肯定会派人查看,然后就能发现自己的尸体。

但准备割开手腕的一瞬间,她退缩了。她突然想到了母亲——母亲能承受得住这一切吗?本来望不到头的债务、起早贪黑不得喘息的工作就让她不堪重负了,明天还要她被叫来辨认自己的尸体,会不会让她直接垮掉?

叮当想起14岁躺在病床上时,母亲白天工作,晚上忍着睡意陪护,明明那么艰难,却挤出笑容告诉自己“一切都会好起来的”。

恨和爱也能同时存于一身。叮当扔掉了刀,她不想连累这个世界上最后一个自己爱的人。叮当有了决定,她重新点开手机屏幕,领取了快餐店老板的2500块,打出一行字:“我答应你的要求,在哪见面?”




白色小汽车在高速公路上飞驰,叮当慵懒地靠在副驾驶的座位上,歪着脑袋看着窗外的风景飞速向后倒退。老板面色通红,双手紧紧地握着方向盘,一旁的中控屏幕里不断传来导航提示“您已超速”的声音。

叮当是在快餐店门口的马路拐弯处等到老板的。当老板摇下副驾驶车窗,看到叮当大包小包的行李,着实被吓了一跳:“不是我说你,你出来找我,还带那么多东西干嘛?这不是给我找麻烦吗?”老板下了车,一边小声地抱怨,一边小心翼翼地转动胖脑袋,用绿豆眼扫视周围,生怕被熟人认出,手上不停地将叮当的行李搬进小汽车的后备箱。

“我已经没有任何地方可去了。”叮当轻轻回应,然后自顾自地拉开副驾车门钻了进去,丝毫不管车外忙得满头大汗的老板。老板恨恨地咬了咬牙,报复性地将叮当最后一个行李往后备箱一扔,“砰”地一声关上了门,然后挤进驾驶位。

车里一股腻乎乎的汗臭味混合着散不去的烟味,熏得叮当恶心。老板又从烟盒里弹出一根烟,熟练地叼在嘴里,随后在导航里输入了一个快捷酒店的名字。叮当瞥了一眼路线,那家快捷酒店距离快餐店有20多公里,看来为了避人耳目,这个男人着实费了不少心思。

叮当看着老板点上烟,关闭了行车记录仪,才踩下油门向着目的地开去。看到叮当狐疑的目光,老板笑着解释:“这车我老婆也开,女人开车嘛,时不时就会有些剐蹭,我也是怕咱们在车里说些什么不太好的被我老婆听到。”

叮当点了点头,她其实毫不关心这个伪善的男人要在他老婆面前扮演什么角色,只担心能不能拿到应有的报酬:“我们说好的吧,这次结束,你就给我5000块。”

老板很爽快,语气笃定道:“那是肯定的,男子汉说话,一个唾沫一个钉。说是5000块,那就肯定是5000块。你住在我那店附近,我什么为人,你难道还不了解?”

叮当心里发笑——一个背着老婆出来花钱找女学生的垃圾,还在这里自吹自擂有多么好的名声?她没接老板的话茬,伸手翻下副驾驶的遮阳板,推开遮阳板背后的化妆镜,打量起自己的模样。镜中女孩肤色雪白,黑色秀发油亮,如瀑布般倾泻在肩旁,抹了口红的小嘴透着诱人的颜色,唯有一双眼眸空洞无神,减去不少靓丽。

叮当在心里暗暗发誓:只做这一次,凑足了学费和生活费,就跟这个男人分道扬镳。她两手紧紧绞在一起,用力得指关节都有些微微发白,又祈祷着汽车能够走得慢一些,再慢一些,或者能出一个不大不小的车祸,让这件事付诸东流,这样她就能安慰自己——这都是命,然后换别的方式来凑足学费。”


“您已到达目的地,本次导航结束。”这突兀的声音将叮当的思绪又拉回车内。老板熟练地熄火,松开安全带,滚圆的肚子泄了出来,弹出一个惊人的弧度。

“我先去开个房,你在外边等我下,房间号,我等会儿微信发你。”说完,他扭头进了快捷酒店。

叮当斜靠在车门上,手里晃悠着随身的包,看着老板跟前台掏出身份证,办理入住。要不这时扭头跑掉?叮当痴痴地想。低头看了一眼手机,老板发来了一条微信消息,只有简单的3个数字,在催她快点上去。

叮当磨蹭了好一会儿,最终走进了快捷酒店。穿过阴暗的走廊,她停在了房门外。房门开着一条缝,快餐店老板的胖脸在里面焦急地扭动着,一看到叮当窈窕的身影,绿豆眼霎时间发出惊人的光。他一把拉住叮当的胳膊,将她拽进房间,然后转身紧紧锁上房门。

叮当抱着胳膊僵在床边,房间里灯光阴暗,她看到老板的喉结上下鼓动,脸上露出了那晚姑父猥亵她时的表情。

“我能不能先去洗个澡?”叮当小声问道。

这句话好像按下了老板的某个开关,他的小眼贪婪地扫视叮当,胖脑袋微微摇晃,发出嘿嘿的笑:“不用,不用,你现在这样就挺好,我们赶紧开始吧,等会儿结束以后,你可以慢慢洗。”

他一边说着一边松开腰带。叮当知道接下来会发生什么,绝望地闭上了双眼。厚重的身躯压在了她身上,胸上有两只大手胡乱地揉搓,一条肥腻的舌头混着恶心的臭味翻滚在皮肤上。叮当如同一个提线木偶,身体失去了知觉。

不知何时,风暴停歇了。老板不急不慢地穿起裤子,叮当这时回过神来,扯过被子捂住自己,绝望地对老板道:“给钱!”

老板如梦方醒般拿起手机给叮当转账。

“怎么只有2500块?我们说好5000块的!”叮当皱起眉头,质问道。

“之前不是给过你2500块了吗?一共加起来是5000块,没错啊。”老板漫不经心地回着,捡起地上的衬衫套在身上,“小姑娘别那么贪心,5000块是普通人一个月的工资,你躺在床上两腿一张,舒舒服服地就把钱给挣了,人要知足!”

叮当的眼瞬间红了,顾不得自己衣衫不整,伸手扯住老板的胳膊。她强忍恶心接受这样一个男人,为的是把学费和生活费一并凑齐,自然不能任由老板白白占了便宜。

叮当长长的指甲划破了老板的胳膊,老板一把将她推倒在床上,怒骂:“臭婊子,弄破老子了,给你钱就不错了,也不撒泡尿照照自己,平胸塌屁股的,也能值5000块?”

叮当挣扎着从床上翻身而起,死死抓住老板的腰带不放,头发乱成一团,眼里满是愤恨,大有一种不死不休的气势。

老板被她的模样吓到了,犹豫了一下选择退步:“我顶多再给你转500块,再多也没有了。我还要去接儿子下辅导班呢,放手!”他飞速地转完500块,用力掰开叮当的手指,一溜烟儿地跑了。

老板走了以后,叮当在酒店浴室里待了很久很久,一遍遍地搓洗身上的每一个角落,却总感觉某个地方仍然留存着那个男人身上的油腻味道。眼泪混在热水里,一起流向了下水道,老板作践她的那些话,反复在她耳边回响,气愤和绝望随着白雾缓缓上升,逐渐填满整个胸腔,可又不知该向谁发泄。

叮当一时间竟有些不知自己身在何处,她又一次被遗弃在无人问津的角落。




叮当费力地将最后一件衣服塞进行李箱,环顾了一下住了3天的房间,检查还有没有落下的物品。后天就是学校开学的日子,明天下午,她就可以搬回宿舍,省下在外住宿的钱。跟快餐店老板交易结束后,待在J市让叮当心里时刻都有种恶心感,所以提前来了Z市等开学。

去到学校前,叮当计划着要补偿一下自己。买衣服是她当时的最大渴望——自从父亲染上赌瘾,逢年过节家里就会被债主们光顾,母亲前脚陪着笑脸送走债主,后脚就拿着叮当撒气,一笔笔地算她身上的花销,好似她是个赔钱货。实际上,那几年母亲根本未曾为叮当添置新衣,弟弟的衣服倒是每年没有重样过。母亲会狡辩道:“你弟弟正是长身体的时候,去年的衣服,今年早就穿不下了,你这个做姐姐的,就不能让着点他?”

之前兼职的工资都会被层层克扣,到手少得可怜,叮当都得计算着花,买衣服甚至要算到小数点后两位。即使这样,她也常被母亲训斥“乱花钱”。现在,拿到5500块巨款,看着购物软件里琳琅满目的女装,叮当感觉自己坠入了快乐的海洋。

等叮当看到班主任的催缴消息,才从疯狂的状态里清醒过来,身上的钱只剩下了2000多块。买新衣服的开心转瞬化作了加倍的焦虑。叮当再三恳求,班主任才同意她暂时先交2000块,并叮嘱她一定要在开学前补齐剩下的3000块。

这一次,叮当又先选择找姑姑求助,当她鼓足勇气发送了借学费的请求,却发现微信消息前面出现了红色的感叹号。叮当不想求助母亲,烦躁不已之时,鬼使神差地,竟又点开了快餐店老板的微信,却发现对方居然又给她发了消息:“老样子,3000块钱一次,有没有空?”

上次交易结束后,叮当就将老板的信息设置成了免打扰,因为每每看到那个头像,就像立马把自己拽回当时的漩涡里。但是为什么、为什么会想到他呢?叮当一时也弄不清自己的心思。

“之前还是5000块,为什么这次只给我3000块?”叮当回复道。

“老主顾总该有些优惠吧?这次我老婆带孩子回娘家玩了,不会像上次那样赶时间。做完后,我请你去吃烧烤,你来回的车票钱,我也给你500块钱报销,这样总够了吧?”老板发来一段语音,音调轻松。

职高学历可能在很多人眼里算不得什么,叮当学的也不是她喜欢的专业,可如果连大专文凭都拿不到,在如今这个社会又能有什么好的出路?这个老板的买春需求,在这一刻竟然成了她最后的救命稻草。

叮当拿了500块钱车费,又踏上归家之旅。她戴上口罩,配上一个大大的墨镜,生怕在老家遇到熟人。交易过程与上次无二,叮当冷漠地看着在自己身上扭动肚子的老板,时不时转头瞥一眼手机时间。10分钟不到,交易就宣告结束。叮当起身简单收拾了一下,丝毫没有避讳老板下流的目光,伸开手掌向他比划着。老板拿起手机,给叮当转了3000块钱。

等叮当洗漱之后,老板守诺,带她去了一处烧烤摊。那摊主好似是老板的朋友,坐下不久,就拎着一箱啤酒过来陪着吃喝。酒过三巡,摊主状似好奇地问叮当是老板的什么人,老板含糊说是远房表妹,来J市玩。摊主立即拍着胸脯道:“兄弟的事情就是我的事情,以后有什么困难,找我就行。”说完还要加叮当的微信,叮当推辞不过,同意了。

两个中年男人天南海北地聊天打屁,叮当烦了,打包了一些烧烤和啤酒,早早地找借口回到了旅馆。


翌日中午,叮当被一阵微信电话铃声吵醒。她揉着眼睛看来电好友的名字,发现是个陌生人,晃了晃脑袋,才想起是昨天的烧烤摊主,便按下了接听按钮:“我听大哥说你今天要回Z市上学,正好我也要开车去Z市办点事儿,不如顺路送送你?”

搭乘陌生人的车总归不安全,老板也给足了她回学校的路费,但叮当转念一想,交完学费就不剩啥了,搭顺风车还能省一笔钱,于是当天下午,就坐上了摊主的轿车。

“婚姻这个东西,就像一瓶可乐,刚打开时香甜可口,但日子过得久了,这气儿跑得差不多了,也就没啥乐趣可谈了。”

叮当听了这个比喻,不禁莞尔一笑。接着,烧烤摊摊主给叮当吐露了自己的事:他是二婚,曾经有过一段不算美满的婚姻,现在的妻子也离过一次,两人凑一起,就搭伙过过日子。

“我听大哥说,你现在手头有些困难?”摊主的话锋突然一转,似乎是瞥到了叮当脸上的惊讶,又慌忙解释道,“是他无意中跟我提了一嘴。其实我也能理解,我在你这个年纪的时候,还在工地上卖苦力呢,正是缺钱的时候。”

叮当抿住嘴唇,一言不发。摊主继续道:“我昨天第一眼看到你的时候就喜欢上你了。我是个粗人不会说话,想让你做我的女朋友。当然钱这一方面,绝对不会亏待你,你看怎么样?”

叮当感到好笑,盯着道貌岸然的摊主,道:“你都是有老婆的人了,还要我做你女朋友?”

“老婆只是过日子的工具,你才是我的真爱。”摊主大言不惭道。

叮当摇了摇头,也心知肚明,所谓女朋友,只不过是给买春包上一层体面的外衣。现在的钱交完学费还有些剩余,足够她应付到开学了。但奇怪的是,摊主的话并没有引起叮当很大的反感。

离Z市收费站越来越近,叮当停止了胡思乱想。小汽车从ETC窗口快速驶入Z市地界,叮当感觉自己也从这一个月的黑暗里慢慢抽离,车子追着夕阳余晖一路飞驰,她即将回到正常的生活里了。




“嗡嗡嗡……”叮当的手机在桌上疯狂地震动着,屏幕上显示着“贷款推销”的字样,她瞥了一眼来电号码,毫不犹豫地挂断——这已经是今天的第三个催债电话了。催债短信更是不要命似的一封封地发来:“您的借款已经严重逾期,将被纳入征信黑名单。”

叮当不断搜索着被纳入征信黑名单的后果,感到一阵焦虑。眼下,她除了在某网贷平台的30000多块债务,还有京东的6000块白条和支付宝花呗里的3000块欠债,但她身上连每个月的最低还款都拿不出来。

本来在9月初,叮当将手头上的钱分成两份——5000块的学费,以及剩下的生活费。交完学费后,叮当手里只剩下了几百块,对于一个一日三餐都需要在学校解决的住校生来说,只够勉强维持一个多礼拜。所以,回学校一安顿好,叮当就在附近的奶茶店找了一份兼职,时薪18块。

但叮当发现自己面临的并不只有经济问题。有过那段灰暗交易的经历以后,叮当更加渴望被爱了,她在网上与陌生人倾诉,一个咖啡师藉此走进了她的生活。男孩长相阳光,同情叮当在原生家庭的不幸,并有意再进一步,叮当想抓住这难得的温暖。

那个男孩在江苏省D市开了一家小小的咖啡店。开学的第一个周末,叮当买了最早的一班车从Z市市区去到那里。咖啡店小小的,却别有一番情调。男孩弯弯眼眸里像是藏着秘密,叮当为此好奇不已,当那纹着花臂的双手娴熟地拉出一颗心,叮当的心就从自己的胸腔飞到了男孩的掌心。

很快,两人确定了恋爱关系。咖啡店一直缺人手,但3000块工资、不包吃住的待遇,实在吸引不来任何应聘者。叮当开始周末往返于学校和咖啡店之间帮男友缓解压力,奶茶店的兼职自然做不下去了。

在男友的引导下,叮当第一次学会了借网贷。贷款在她看来是很遥远的东西,只有买房买车或者如父亲那般填补赌债时才触碰。下载软件、注册登录、实名认证、人脸识别,叮当一步步操作完,心里慨叹:原来这么简单就能借到钱,当初何必忍受恶心的交易?

从此,叮当网贷起来就一发不可收拾,既是补偿自己,又是缓解欠债焦虑。男友出租屋的角角落落,都被她的快递包裹填满。小时候专属于弟弟的零食,卫龙辣条、南京板鸭、三鲜薯条、唐僧肉……一样一样被她加进了购物车,但到了出租屋后,又被抛弃在一隅。随后,叮当转战护肤品和化妆品,甚至一次买了十几支口红,曾经被她认为是智商税的依云补水喷雾,也好几瓶一起,摆上了小小的梳妆台。男友也贴了上来,打着恋爱的名义,哄叮当给他买礼物,叮当就傻乎乎地下单了价值不菲的摩托车配件和咖啡机。

欠款金额一路水涨船高,后期,叮当被迫开始“以贷养贷”,直至无路可走,叮当就无视催债短信,挂断催债电话。男友得知叮当要被纳入征信黑名单,还安慰道:“纳入黑名单也只是不能贷款买车买房,对日常生活根本没多大影响。再说了5年以后把钱还上,记录就能删除,用不着担心什么。”看到男友一副满不在乎的样子,叮当就把悬着的心放回了肚子里。


不过,失去了网贷这个唾手可得的钱袋子,叮当再一次陷入经济困窘,她就再没办法用一个又一个爱的小礼物满足男友了。男友对她的态度日趋冷淡,她心里不安,但束手无策,只能用自己唯一还能依仗的身体,在床上挽回男友的爱意。但欲望平息后,留给叮当的,只有男友冷漠的背影。

一次做完后,叮当去冲澡,当她擦着头发出来的时候,看到男友正半裸着坐在床上翻她的手机。看到叮当,男友没有丝毫慌张,反而向叮当大声质问:“他是谁?为什么对你说这种话?”

叮当看着那个微信聊天界面,心头一颤——那是她和烧烤摊摊主的聊天记录。那次搭车之后,摊主就缠上了叮当,反复说想要叮当做他女朋友。两天前的晚上,摊主提议可以以7000块来换叮当做他一天的“女朋友”,要求是做能和女朋友做的全部事情,包括上床。叮当没有同意,她对现在的生活很满意,有着温暖的恋情和稳定的住所。即使债台高筑,但是她始终相信阳光的男友会替她解决。

叮当解释了那个摊主的身份,但隐瞒了和快餐店老板的那段。男友的脸色阴晴不定,突然开口说了一句:“老婆,我觉得你应该答应他一次。”

叮当感到难以置信。男友却接着说:“最近我的店也遇到了一些资金困难。如果有了这笔钱,能帮我缓解点压力,也能让你少点还贷负担。”看叮当犹豫,男友伸出修长的胳膊,轻轻地将她揽在怀里,贴在她耳边低声说:“老婆,就这一次。即使发生过这种事情,我也不会嫌弃你的。等过两年我的事业稳定下来了,我就娶你回家。”

然后,男友给叮当描绘了一个相当美好的未来:一个属于他们两个人的小咖啡店,叮当可以养一只猫或者一只狗,再过两年,结婚,要个像她那样美丽的孩子。

爱情让叮当相信男友是完全为自己考虑的,她当着男友的面,回复了烧烤摊摊主的微信。两人约定第二天进行交易,500块路费提前打到了叮当的微信账户。叮当在男友的帮助下,收拾好行囊,两人在车站前紧紧拥抱,依依不舍地挥手告别,然后叮当踏上了她以为奔向幸福的回家之旅。




叮当躺在凌乱的床上,大口喘着粗气。烧烤摊摊主的手像两条冰凉的蟒蛇缠上她的乳房,可她已经没有多余的精力去阻止了。为了能让对方感到满意,叮当这次没有选择躺在床上做一个没有感情的提线木偶,而是配合着他的需求,做出了一个又一个令她羞涩的姿势。

摊主是个留着板寸的微胖男人,身上沾着永远也散不尽的油烟味,炭火似乎也将他的皮肤烤焦了,摸起来很粗糙。亲吻的时候,叮当感觉像在舔一个布满烟蒂的烟灰缸,熏得她几乎喘不过气。

不过,这一切都结束了。拿到这笔钱,她就能和心爱的男友好好地守着咖啡店过想要的日子了。叮当歪头看着一脸满足的摊主,强忍内心不适挤出一个笑容:“老板,能把钱先给我吗?这笔钱对我来说还挺重要的。”

摊主用力捏了捏叮当的身体,才慢慢悠悠地拿起手机转账。叮当满怀期待地拿起手机,却发现摊主只给了她3000块钱,和约定好的价格相去甚远。叮当质问,摊主满不在乎地耸耸肩:“大哥说他和你玩只花了3000块,我也顶多只能给你这个价格。”他提上裤子,临走前又捏了捏叮当的俏脸:“再说你本身就是做这个的。这次我很满意,以后你赚钱的机会多得是!”

这句话让叮当愣在了床上,她开始悔恨起自己答应了这个荒唐的请求。她突然好疲惫,现在只想回到D市躲在这世界上唯一的温暖港湾,疗养受伤的心。

这3000块,叮当只留下了几百块生活费,剩余的钱都交给了男友。男友当时的确对叮当没有任何苛责,只是将她一把抱在怀里低声安慰,叮当也觉得这一切都是值得的。


可惜,男友含情脉脉的假面很快破裂。叮当在他的手机里发现了他与别的女生暧昧的消息。这时候,叮当才知道男友的摩托车竟然就是这个女生给他买的,开店资金也离不开该女生的大力赞助。

叮当不敢相信这一切,她为男友付出身体,欠下大额债务,甚至出卖灵魂,换回的却是一个小三的身份。

面对她的歇斯底里,男友表现得像漠河的冬天:“你本身就是出去卖的,早就已经不干净了,凭什么还管着我?”

这句话是那样的熟悉,估计在这些男人眼里,她从始至终都只是一个明码标价的泄欲和敛财工具,从来没人想关心她的情感。其实,叮当要的不多,只想要一个能够依靠的肩膀,在迷失的时候,可以让她静静地靠上一会儿。如果条件允许,他们还可以一起养一只猫,一起品尝美食。

叮当不知道自己是怎么离开D市的。回到学校后,钱包空空如也,网贷债台高筑,情感竹篮打水一场空,她失去了全部。




人真是顽强的动物,给点养分就能继续活。

叮当喜欢拍抖音,来自陌生人的赞美是她为数不多的精神支柱。一天,一个陌生人的私信引起了她的注意,他自称是D市某机关单位的书记,身体健康,愿意以2000块买叮当一次。叮当点进他的主页,没有任何作品。

现阶段,叮当连基本生活都维持不了,她添加了书记的微信,倾倒垃圾般将所有困扰倒给了书记:不幸的家庭、卑鄙的男友、无趣的专业、刻薄的室友。书记以成熟男人的耐心和知识分子的理性循循善诱,建议叮当尽可能地脱离原生家庭,并说他有一定的人脉资源,未来可以为叮当介绍一份稳定的国企工作。叮当知道这只是逢场作戏,但是她已经顾不得了。

两个人水到渠成见了面。书记比叮当想象中的端正许多,瘦高身材,面庞斯文,戴着眼镜,人很细心,并没有急着带叮当去开房,而是牵着她的手去了商场里的火锅店——之前的聊天中,叮当无意间提过自己喜欢吃火锅,竟被他悄悄地记在心里。

饭饱之后,书记又带着叮当去了名创优品,看着叮当挑选帽子和发箍之类的小玩意儿,顺便再点了一杯甜甜的奶茶。约会结束后,才去完成最后的步骤。

书记似乎也有秘密——他时而热情、时而冷淡,有时候会把叮当突然拉黑,过了几天又悄悄地放出来,到了晚上更是不回复她的任何消息。叮当猜测,也许书记另一重生活里,有一个爱的人。

这个985毕业的研究生格外珍惜自己的仕途,交易方式从手机支付变成了现金支付。每个月,书记都会定期和叮当见面,欲望平息,他就幡然悔悟一般沉默一阵,然后复发。他戒不掉肉体的诱惑,两人的关系持续了大概一年,书记在叮当身上花费了10000多块。直到某次没有任何预兆的拉黑,他们彻底断掉了联系。

在叮当心里,性和爱永远是分离的,之前那些只是生意,仅此而已。与不同的男人交媾,叮当最害怕的是意外怀孕。叮当所在的职高并未开设性教育课程,她认为只要不体内射精就不会怀孕。每个男人都要求不戴套,叮当就点头同意了。有一次,月经比预期迟了一个月,叮当瞬间慌得六神无主,她悄悄去医院检查,排除了怀孕可能后,才舒了一口气。最让她庆幸的是,她也没有染上任何性病。


叮当念的职高有晚点名制度,和书记交易时,他总会提出过夜的要求,叮当隔三差五就要夜不归宿。叮当因为看不惯舍友给势利的班主任送礼的行为,平常几乎都是独来独往,打掩护这事,一次两次好说,多了就不好说了。舍友们渐渐对叮当有了意见,叮当也轴,连一次奶茶都没有请过。

因为和书记的交易,叮当有了稳定的进账,她添置了几件高品质的衣服与化妆品,舍友都看在眼里。每一次交易地点都选在外地,叮当自信她的事不会被任何人知晓,但是叮当的家庭情况,舍友们是多少了解的,前后一做联想,答案呼之欲出。

叮当被包养的消息在学校里不胫而走。最后,班上的男同学都认为她是一个给钱就可以随意玩弄的婊子,语言骚扰频频出现。叮当起先不以为然,觉得这件事很快就会过去,直到遭到“咸猪手”,她才意识到严重性。

那是在阴暗的职高实训工作间里,叮当正在按照要求对汽车设备进行维护,一个男同学悄悄走到叮当身后,用力拧了一把她的屁股。叮当红着脸回头看,没想到对方嬉笑着说:“说吧,跟你睡一觉要多少钱?我有钱给你。只要你同意,刚刚摸的那一下,我也可以给你钱!”

叮当立刻告知了班主任,班主任动作迅速,马上给予了那个男生处分。但这件事情没有完结,女生们觉得叮当夜不归宿一定有着不可告人的秘密;男生们则认为叮当既要当婊子,又要立牌坊。

班主任处分男生之后,通知了叮当母亲,希望她抚慰一下叮当,关注一下孩子心理。但母亲却只看见了叮当身上时髦的新装,她紧紧逼问:“你这些钱都是怎么来的?”

“我自己打工挣的。”

“快过年了,你弟弟也需要添置两件新衣服。我看你手头挺宽裕,借妈妈一点钱吧。”母亲抿了抿嘴,低声继续说,“还有,你的那些事情我都听说了,听妈妈的话,别再干这些丢人的事情了,这些来路不明的钱,咱可千万不能要!”

叮当怔怔地看着郑重其辞的母亲,嘴巴张着,说不出一句话。她低头捂住脸,眼泪再也忍不住了——原来在母亲眼里,她也是个靠出来卖才能赚钱的婊子。她转给母亲1000块钱,从此,再也没有回过那个母亲和弟弟的“家”。



后记


通过朋友,我与叮当相识。叮当并不愿意提及这段黑暗的历史。2020年开始实习以后,她从事过很多工作,都是底层服务业,但终于可以勉强维持生活。老板、摊主和书记都进入了她的黑名单,从她的人生里抹除了。

后来在朋友的帮助下,她说出了这个叫做叮当的女孩的故事,好像她不是主人公,而是一个毫不相干的人。

叮当现在在J市的酒吧做酒水推销,她曾邀请过我去玩。酒吧灯光绚烂、音乐轰鸣,醉醺醺的男女在舞池里发泄着过剩的荷尔蒙,爱情这个词在此地格外不值钱。突然,叮当绕过我们身旁,给了迎面而来的男生一个熊抱,朋友说,那是叮当新认识的男朋友。

我听不清两人的声音,隐约看到叮当对着男友做了一个手势,那好像是:“我爱你。”

文中人物名为化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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