Art Club | 给5位90后藏家提了8个问题
年轻收藏群体“挑选”艺术品的审美、方式、喜好,是艺术界经久不衰的话题。收藏语言的世代交替,反映着艺术产业链条里的多方参与者,都在经历着“后浪推前浪”的时代变化,从创作者,到买卖双方。
目光锁定中国的艺术市场,青年藏家的购买力令世界瞩目——中国的 Z 世代与千禧世代,正在以更开阔的眼界、更丰富的资源和更加“自我”的方式影响着当下的艺术市场。在刚过去的上海艺术季,有人粗略统计,来到艺博会现场的新藏家年龄主要在 25-30 岁之间,远低于海外藏家的平均年龄。
当媒体还在乐于构想“老钱”的低调、内敛、不张扬时,事实上,具有收藏实力的家族话语权,或许早已转移到了新世代年轻人的手上。他们不吝分享,强调自我表达。根据 AMRC 艺术市场研究中心团队的报告,中国的年轻一代收藏家,由于有着比前辈更加丰富的教育资源和获取信息渠道,更加开阔的眼界使得他们有着区别于传统藏家的更多元化的身份,会在收藏当中有着更高的精神层面诉求,而非仅仅考虑艺术品的资产价值。
年轻一代藏家究竟在如何思考、判断?关注着什么样的艺术家?我们找到了5位个人收藏“正在进行时”的年轻人,在“长辈”们充满凝视的报告之外,听听他们的想法——徐婧Cherry Xu 是 Gallery Func 的联合创始人;周尼克Niklas Chou 出生于Z时代,在本科期间创立了非营利机构 69 ART CAMPUS,试图创造一种企业办公和艺术展示共处一个空间的新型方法论;赵文溪曾就职于纽约佳士得印象派及现代艺术部门,其收藏聚焦于中西方当代艺术,包含绘画、雕塑、装置、影像等媒介;车宣桥是MACA美凯龙艺术中心的发起人,也是一位艺术家和艺术赞助人,同时亦担任香港M+美术馆设计与建筑委员会理事 ;王令尘是一位90后跨界艺术家,毕业于英国切尔西艺术与设计学院专注于弥合线上和线下体验之间的距离,推出引起新一代文化鉴赏家共鸣的创意项目。接下来,听5位如何回答8个主题提问。
1
什么时候开始对收藏艺术品产生兴趣?第一次自己购买作品在何时?
Niklas Chou
我从高中开始接触当代艺术,当时在德国留学,由于本地浓厚的艺术气氛让我逐渐的对艺术产生兴趣。第一件作品是在柏林的一家画廊购买的,机缘巧合下路过一家之前听说过的画廊,正在展出的艺术家吸引了我,跟家人商量之后,购买了一件小尺寸作品。
徐婧
我本身就学习绘画,在 2018-19 年的上海艺术周期间就会去逛艺博会,那时对艺术品收藏有了一个初步概念。真正的收藏之路是从 2020 年开始的,也是在艺术周期间购买了第一件藏品。
王令尘
对艺术一直怀有感激的心态,小孩的时候没有能力在画廊里购买藏品,但也是在街头艺术的熏陶下长大。可能是家里有收藏作品的缘故,自己不知不觉就会去观看艺术。我第一次购买,应该就是8或者9岁。
名和晃平,《方向#59》,2012
车宣桥
2014 年回国后,在 UCCA 举办的“M Home:随寓而安——红星美凯龙艺术大展”是我接触当代艺术的第一个契机,因为这个展览我开始结交当代艺术领域的朋友,自己也开始收藏艺术品。我的第一张藏品是名和晃平系列画作《方向》中的一张,那种“凝固时间”的想法让我感动。
赵文溪
在纽约读书的时候常常会去逛美术馆,慢慢就开始对当代艺术产生兴趣。第一次购买作品也是在读书时期,偶然经过纽约 East Village 那边的画廊,看到了觉得有意思的作品,就买了下来。其实是一个非常偶然的经历。
2
会通过什么样的方式去发现新的艺术家?
最近有特别关注哪位艺术家或某领域吗?
Niklas Chou
我发现艺术家的渠道比较多元化,一般主要是在逛博览会,以及在 Instagram 上发掘新艺术家和之前不认识的画廊。最近关注的艺术家都偏雕塑和装置类,比如刚在 52 Walkerstreet 展出的艺术家 Kayode Ojo,以及在 Frieze London 期间赢得 Camden Art Centre Emerging Artist Prize 的 Jack O’Brien。这次西岸第一次看到 Grimm 画廊展出的 Claudia Martinez Garay 的原作。
Kayode Ojo studio, 2023 © Kayode Ojo
Courtesy of the artist and 52 Walker, New York
徐婧
现在发现新艺术家的渠道还蛮多元的,我会通过社交媒体,不同的艺博会,藏家或业内朋友推荐等等。这次在西岸艺博会上我也看到了一些我最近关注的艺术家,比如 Santiago de Paoli,Louise Giovanelli,Sahara Longe,Mak2 等。
王令尘
现在其实我觉得渠道的话,你如果开始踏入所谓画廊或者是拍卖行的渠道,基本上你都会收到最新的文档 PDF。还有朋友们也有不一样的渠道,我现在很喜欢跟艺术收藏爱好者和热爱艺术的朋友聊天。社交媒体也会用,但是当然社交媒体现在太混乱了,对我来说太多 Information,我经常就关注几个我个人喜欢一点的画廊,然后慢慢去 follow。
车宣桥
我自认为是一个深入艺术生态前沿的收藏家。我长期观察自己感兴趣的艺术家的工作方法以及成长路径,通过参与或发起项目与委托来加深与他们的交流。在这些日常活动中,我会和我信任的策展人交流思想,并找机会参加研讨会、讲座以及对谈之类的活动。MACA本身的项目也是我观察艺术家的重要渠道。
Shanna Waddell
s/heness paints the full moonset, 2022
赵文溪
很多时候是通过艺博会发现,现在有时也会通过 instagram。最近有关注到洛杉矶的年轻艺术家 Shanna Waddell, 和伦敦的 Rebecca Harper,这次在西岸艺博会上也有看到她的作品。这次也发现来自伦敦的年轻艺术家 Anastazie Anderson 的作品很有趣。
3
今年在艺博会上有什么新的发现吗?
一般会在什么样的状况下消费?
Niklas Chou
在西岸穹顶艺术中心里认识了来自深圳的 1979 画廊,布展方式我很喜欢。一般我在对艺术家进行了一轮基本了解后就会判断会不会为艺术家的作品买单,看到作品后的第一直觉对我来说很重要。
徐婧
我这次连续去了三天艺博会,西岸的 B 馆画廊展位带给我很多惊喜,许多年轻画廊带的艺术家作品都风格鲜明。我在现场有被一些年轻艺术家的原作打动到,比如唐咏琪的作品《今晚是否是满月》,描绘的是我非常喜欢的一部电影《苏州河》的一帧经典画面,笔触构图都很打动我,当下就收藏了这件作品。
车宣桥
艺博会只是一个窗口,但不是唯一的渠道。在我个人以及机构的收藏中,我总是试图令收藏成为放眼未来的方式,以此思考如何书写当下的艺术史。与我们所处时代紧密结合的、与当代有更多的相关性与附着力的作品总是更能打动我。此外,我也会被那些能够产生情感共鸣与连接的作品所吸引。
赵文溪
会在艺博会上购买作品,但更多的时候还是在画廊的艺术家个展上购买,因为可以比较完整的看到一个系列作品整体的面貌。对于比较熟悉的艺术家,在没有办法亲临现场的时候我也会看 PDF 决定是否收藏。
Jack O'Brien, Swimmer, 2023
Courtesy the artist and Ginny on Frederick
4
会通过艺术买手购买作品吗?遇到比较抢手的艺术家时,有什么特殊的经验/方式买到自己想要的作品?
Niklas Chou
偶尔会。通过艺术买手与之前不熟悉的画廊进行沟通,能够节省不少时间。不过选择靠谱的买手也需要时间磨合。对于心仪或者难买的作品,我一般更讲究缘分,心急吃不了热豆腐。在跟画廊表明你对这件作品有多么喜爱后,就全看画廊如何分配了。长期在同一家画廊购买作品会有一定的优势,因为这表明了你对他们项目的长期关注和肯定。
徐婧
目前大部分都还是自己去和画廊沟通去问询作品。当接触到还未购买过的画廊时,我会整理自己藏品信息和一些藏家资料发给他们,做一个比较全面的自我介绍。对于购买比较抢手的艺术家我其实处于比较“佛系”的心态,如果是很喜欢的艺术家需要等待,我会与画廊开始建立联系并时常保持沟通。
王令尘
我不太依赖艺术买手或顾问,更相信自己的判断,但是我会听,收集足够的信息,了解周围人在关注的话题。
赵文溪
有时在找一件比较具体的艺术家作品时,尤其是二级市场的作品,会通过 dealer 进行收藏。选择靠谱的 dealer 要看他/她在业内的口碑,更重要的还是通过时间慢慢建立信任。我很少会有那种一定要得到某件作品的时刻,因为好的艺术家和好的作品真的太多了。而且收藏也讲究跟作品的一个缘份,如果暂时还没有机会买到,可能是缘份还没到。如果遇到了真心喜欢的艺术家,好的作品也值得等待。我的经验是真正好的艺术家会随着时间的沉淀而成长,等一等,会收获更好的作品。
5
有没有之前参加过的印象深刻的某一届艺博会?你觉得国内的艺博会和欧美有哪些区别?
Niklas Chou
今年巴黎的 Paris Internationale 充满惊喜,在还未盖好的建筑里举办艺博会需要极大的勇气,这与本身就非常商业化的博览会在形式上形成了强烈的反差。主办方每年都会变更举办地点,不设立常规意义上的展位就已经让这个博览会变得非常有趣。国内艺博会与欧美最大的差距可能还是在于整体质量上。中国当代跟西方相比仍然还处于起步阶段,不断地有画廊选择关闭又有新的“后浪”涌入,让整体的变动比较大。
Paris Internationale's 9th edition
©Margot Montigny
徐婧
我记忆比较深刻的应该就是 2018 年的西岸艺博会,也是我第一次去艺博会。今年我已经去了全球十个艺博会了,国内艺博会在规模和场面上其实不输欧美,国际重要的画廊也都会在国内的艺博会上看到。不同之处则是在国内艺博会我们会看到本土画廊的高度参与,还有相较于欧美艺博会上作品选择的差异化。我觉得其实全世界每个艺博会都有一定的“在地性”,因为文化背景的不同,画廊所选择的作品也会相对有一些区别。
王令尘
Art Basel Miami,你会感觉全世界的人都在,当然迈阿密那段时间也是最热闹最疯狂的,全世界各地的艺术家、从业者、爱好者们都来了,当时我自己也作为创作者参展了,做了一个作品。整个创意 community 的氛围是真正的浓厚,大家在真诚、热情的交流中交换信息,彼此启发。
车宣桥
今年夏天我去了瑞士,是疫情结束后第一次去参加巴塞尔艺博会。整个艺博会给我的感觉是新鲜且充实的,主要原因并不在于艺博会带来的作品,而是一种整体的氛围:在巴塞尔,不仅有艺博会,还有很多重要机构的展览,这些项目呈现出当地艺术生态非常丰富的多样性。我很多时候都会把更多的时间留给看艺博会之外的项目,比如今年三月在香港巴塞尔艺博会期间,我和 MACA 团队几乎拜访了当地所有的画廊以及替代性空间,这让我对于香港艺术生态有了深入与全面观察的机会。
赵文溪
我觉得每一个地方的艺博会都会有一些在地性,这也是飞去各地看艺博会有意思的地方。比如 2019 年我在墨西哥城的 ZONAMACO 艺博会就发现了很多有趣的南美或者拉丁美洲的艺术家,是我之前在其他的博览会上见不到的。在 Art Basel Miami 就会看到很多色彩绚丽的,轻松的,适合放在海边度假屋的作品;巴黎 FIAC 的策展和选品就能感受到巴黎人的优雅和浪漫。就连在同一个城市的艺博会也会因为策展方向的不同而生长出不同的气质。
墨西哥 ZONAMACO 艺博会2023现场
6
是否会与其他的年轻藏家交流收藏心得?
近些年来,国内的收藏市场有哪些变化?
Niklas Chou
作为年轻藏家我会与更多的同龄人进行沟通,不仅仅局限于藏家,也会跟同辈的策展人、画廊主、艺术家进行交流。当代艺术在国内的体量也进一步的在增长,年轻藏家不同审美的差异性也让市场变得“多样化”起来。
徐婧
平时会常和其他藏家在交流中互相学习,大家的藏品中有重叠的部分也有很多差异的部分,交换这些收藏心得对梳理自己的收藏脉络是有帮助的。国内收藏市场我觉得最明显的一个变化是,市场对艺术品的需求大大增加了。很多像我一样的青年藏家,会把收藏当作一种生活方式,通过收藏表达态度,也更多的会关注同时代的青年艺术家。
车宣桥
我希望和自己有相同趣味与志向的其他藏家进行交流,虽然大部分人进行收藏的出发点差异极大,但总是能够在交流中收获有益的信息。
赵文溪
当然会跟朋友们交流,我们都觉得近些年来整个市场越来越年轻化。年轻藏家进场,也就意味着越来越多的年轻艺术家们开始受到关注。艺术的生态也变得更加多元,有更多不同的声音出现,也就意味着这个市场变得活跃和丰富了。大家也开始更多关注到传统媒介以外的作品,比如影像,装置,声音作品等,艺术家们也更愿意做实验性的尝试。艺术的土壤变得更加丰沛,无论如何都是一件好事。
7
目前你的个人收藏有哪些类型/媒介上的偏好吗?选择一个作品最看重什么?
Niklas Chou
我对媒介有一个开放的态度,无论是传统的架上作品还是有挑战性的雕塑装置又或者是影像作品我都会收藏。就像上面说的,一个作品我最看重的是第一直观感受,会不会与我产生精神性上的“共鸣”,再进一步的引起思考。
徐婧
作为一个双子座,我的心对一切媒介、方式都是开放的,作品最重要的就是与我内心的链接,我不会只是因为“美”而选择一件作品。我需要作品是鲜明的,充满想象或哲思的。不论作品描绘的是我们共同而具体的生活,还是形而上的世界。
车宣桥
MACA一直透过委任运动影像艺术的方式与艺术家合作,人们就此可能会认为我个人更喜欢影像艺术,不过事实上,通过收藏与委任的方式来支持中国艺术家,是为了完善在地的艺术生态的一种形式。我不提倡某种特定的媒介,也不排斥某种特定的媒介。对我有吸引力的其实是“议题”,比如关于女性、自然与身体的艺术,包括更前卫的后人类主义与跨性别问题。
赵文溪
之前收绘画类比较多,现在也开始关注更多的雕塑和影像类。我觉得我最看重的还是一件作品能带给我的共鸣,其实更多是超越理性的判断,是感性上的触动和吸引。比如,一件画作的色彩和画面是否和谐,它所表达情感和传递信息的精准程度和强烈程度;一件雕塑是否能重新塑造它周围的空间。很多时候是要凭直觉感受作品里那个“根本”的东西,它是不是一件有生命力的作品。因为只有有生命力的作品才能跟着你一起成长。
8
怎么看待个人收藏体系的「作者性」?会有意识地塑造、完整自己的收藏体系吗?会做学术型收藏吗?
Niklas Chou
通过不断的收藏,当量上来后它会自然的形成一个所谓的“体系”,学术性收藏的定义也比较宽泛。我定期通过对作品的整理以及回顾,确实会梳理出一些个人偏好,并且这些个人偏好会最后造就藏家的“作者性”。学术性收藏也并不会强求,找到一条自己最舒适的道路就好,毕竟好的收藏是可以同时兼顾商业以及学术性的。
王令尘
我最近回看可能很多东西都比较 colorful,这一点我以前没有注意到,因为我平时也穿得很素,但我找作品的路径好像跟颜色都有点关系,似乎都在追寻一些喜悦感。其实我收藏最看重的是它给自己内心精神上的一个加持,它要触动到你的那个点,每次你一看到那个东西,就会想到某件事或某个状态。比如我当时看到一件Mr.的作品,立即想到了妻子,这就是有被触动到。
MR.
I Hear a Christmas Song, 2021
车宣桥
我希望我的收藏具备个人的风格,就像是我对于世界理解的某种延伸,你站在我的收藏面前,就仿佛面对我的在场一样,或者说让收藏物成为我们。在思考收藏时,我经常会问自己一些根本的问题:我们该如何定义自己与分类物之间的关系,我们将如何处置我们的收藏物?我们对收藏的欲望来自于哪里?以及这些被收藏的艺术品,是否会因为“被拥有”而被改变?库存的序列对应着作品,而作品的原真性在其中是完整了,还是缺失了?艺术在不同的边界中穿梭,进入我们的欲望之流,遭遇了想象的投射与编码,似乎最终成为了收藏中的“拟像”,然而这是否才是令“物”展开其自身的契机?
赵文溪
我觉得十年或者二十年之后我再回看我的收藏,它一定会有自己的独特性或者说是“作者性”,但在现在这个阶段我不会给它定一个框架,我不希望它是一个命题作文。收藏是一个和我自己的生命一起成长的过程,它会随着我的生命历程而变化,会体现出我人生不同阶段的状态和喜好。我当然希望多年后回看我的收藏,会觉得它是足够学术的,但它不需要那么客观。客观的,横向的收藏是大机构的事情,能做到那样非常伟大。我只希望我的收藏能够相对的映射出我的生命旅程,或者是我所身处时代的一个小小切面,就很好了。
撰文:Kristin
采访/编辑:Maya MA
设计:冰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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