照亮深海后，你会看到什么？

这是一场由一只 19 Hz 鲸鱼引发的深海之旅。

几个不同专业的知乎答主，因为一段来自海底 2000 米的鲸鱼频率，在全球展开了一场开脑洞的海洋科普探索。知乎将他们连接起来，而那头鲸鱼，更像一个隐喻——人们对未知事物的好奇和对科学与艺术之美的共鸣。

11 月 25 日至 11 月 30 日，几位答主组成的「深海明灯」团队在南京办了场跨界展览，作为第五届蓝星球科幻电影周的两大展览之一，「海始于斯」科学艺术展借助科技手段和艺术化表达，将前沿海洋科学观测数据转化为可视、可听、可交互的作品。观众可以沉浸式感受冰川的消融、听见鲸鱼的叫声、触摸珊瑚的肌理、体验塑料污染的压迫感。

来自深海的歌声与哀鸣

「深海明灯」核心成员是知乎海洋科普答主@Seisfish（任昱），地质学话题优秀答主@青铜马弓手（李传志）和新媒体艺术家@Friday Wu（吴天）。2023 年，在知乎「灯塔计划」支持和资助下，3 人搭子正式组成。

海洋科学艺术展创意的源头来自一段差点被废掉的频率。

Seisfish 目前在德国亥姆霍兹基尔海洋研究中心工作，处理海底地震波数据是他工作的一部分。在收集火山波动数据时，他发现了一系列有规律、低频率的波普。经过一番研究，最终确定这是鲸鱼的叫声，它的吟唱竟被水深 2000 米以下的地震仪记录了下来。

对于科学研究来说，这不过是一段没用的素材，但意外闯入的鲸鱼在 Seisfish 脑海里展开了探险：游过深邃的海底峡谷，穿越一片地震频发的海域，疾驰过暴雨如注的海面，直到被海面的船舶轰鸣声吓跑。

后来，这只鲸鱼的真实声音素材，出现在「看见海底的声音-19Hz」这组装置里，只不过它的声音是经过加速处理过的，以达到能够被人耳听到的程度，它的身形则是 Friday Wu 与他的艺术小组带来的惊喜：通过动态粒子成像技术，他们把鲸鱼的声音转化为图像。随着鲸鱼能量场的动态变化，眼前散乱的粒子，逐渐聚合为一只体态优雅的长须鲸。

人们对深海的美丽想象被直观地呈现在「海始于斯」展览之中。

他们的展览有时还很幽默，比如一组装置叫「发际线危机」，排成一排的 10 个地球，从被抽干了水的皱巴巴的圆球，变成一个海陆宜居的星球，直到最后变成一个水球，只有喜马拉雅山勉强露出一点脑袋，就像人类的发际线退无可退。

背后想传达的东西却并不幽默：海平面的波动正给沿海地区带来极强的压迫感。

（「发际线危机」）

在另一组叫做「留白！留白！」的装置里，一块曾在地球上真实存在过的冰川地貌被还原，在展览的几天之内，冰块最终消失于「深渊」。通过这组装置「深海明灯」想告诉我们，我们习以为常的地球不会一直长这个样子。因为全球变暖，山地冰川一直在消融，冰川学家估计40 年之内，低纬度的山地冰川将全部消融，到本世纪末可能所有的山地冰川都会消融掉。「你现在看到的高原上那些洁白的地方，可能到了本世纪末就再也没有了『留白』了」。青铜马弓手说。

（「留白！留白！」）

这个展览当然也有让人「不舒服」的地方。比如从外面看起来仿佛阿凡达蓝色梦幻树一样的「重返海洋」装置，吸引了很多观众互动，但是他们发现自己被「缠」住了，越挣扎，越动不了。

这是由 1743 根渔线搭建的「蓝色海洋」，在光影变幻中潮涨潮落，但走进去就暗藏玄机，人可以亲身体会海洋生物被塑料垃圾缠绕的窒息感和随时会被「海浪」吞噬的压迫感。而这正是「深海明灯」想呈现的。

（「重返海洋」）

「人们总觉得很多事情离自己很遥远，比如冰川消融，比如海平面波动，比如海洋动物的生存受到人类活动的挤压。但科研数据很难让人们感同身受，于是我们想用艺术化的手段去触达人心，引发共鸣。」

我们为什么要了解深海？

「世之奇伟、瑰怪、非常之观、常在于险远，而人之所罕至焉。」深海的魅力在于未知。但比起仰望星空的浪漫，深海在普通人心中似乎更加幽暗、骇人。

事实上，对于占据地球 71% 、被称为生命之源和蓝色引擎的海洋，人们的了解还非常有限，尤其是深海，「我们对海底地貌的了解可能还不如对火星表面的了解多。别看我们能拿出一些看似很精确的海底地形，但其实都是分辨率特别低的那种。」Seisfish 介绍。

Seisfish 最初念中国海洋大学，是想去深海挖石油，向海洋「索取」。他学的是勘查技术与工程（海洋地球物理方向）专业，报志愿的时候，还是个热门专业。但等到他快毕业的时候，这个专业已经很难找到对口的工作了。

失望之余，在一门叫做「勘探技术原理」的专业课上，老师对海底的描绘让他开始真正对海洋产生兴趣。读完图书馆里大部分相关书籍后，他决定转向海洋地质学研究。硕士期间的出海给他留下深刻印象：在本不该出现人类垃圾的远洋，他们看到大片垃圾，「震惊的同时，我开始反思，我们不应该只想从海洋或者自然中得到什么，我们要更多地去理解，去认识自然。」

目前，Seisfish 在德国亥姆霍兹基尔海洋研究中心攻读海洋地质学博士，有了更多远洋出海经历。他曾和团队经历巨大风暴，连日的摇晃让人呕吐不止，也曾遇到船员突发疾病在航次中离世。「正因为危险，才充满吸引力。」

（纪录片《蓝色星球2》剧照）

「深海明灯」艺术展中用到的数段海底声音素材，就是 Seisfish 团队或其他国际同行这样采集并共享出来的。

Seisfish 就读的德国基尔是个港口小城，只有几百个华人。Seisfish 和在这里学艺术的 Friday Wu 成了朋友。2020 年的冬天， Friday Wu 得知他正在写一篇关于海底地貌的论文，感到好奇，就请他科普，海底的山脉、峡谷、火山口等地貌形态在 Friday Wu 的头脑刮起「风暴」。用艺术化手段表现深海的想法从那时就萌芽了。

学地质学的青铜马弓手，工作的场所经常是缺水的荒漠，似乎和海洋八竿子打不着。面对疑惑他科普道：「在现今的海洋中，我们可知最老的大洋地壳岩石不过两亿多年。在地球 45 亿年漫长的演化史中，大陆地壳是后期演化的产物，大洋地壳才是主旋律。这些消失的古老大洋地壳，大部分重新循环回到地幔，少量不同时期的大洋残片，分布在世界各地的造山带内。」

他和 Seisfish，一个去「陆地寻洋」，一个去探索海底地貌，形成有趣的互补。

2022 年 9 月 13 日，知乎面向优质内容创作者设立荣誉激励金「灯塔计划」，以科学、人文、社区精神三大方向评选顶尖创作项目，单项最高提供 100 万元现金资助。Seisfish、青铜马弓手和 Friday Wu 一拍即合， 以「深海明灯」名义发起《深海明灯：照亮深海，我们能够看到什么？》项目，成功入选「灯塔计划」并获得资助。

他们的主要工作是，收集海洋素材，进行大数据分析，再借助科学和艺术手段进行创作。最初，他们带着科学艺术装置去参加国内外的专业学术会议。今年 9 月，他们首次以「海始于斯」的展览 IP 走进济南。11 月，「海始于斯」带着更多新创作抵达南京。

想要加入的科学工作者和艺术家越来越多，团队里目前已经有十几个人在参与支持。不只是普通大众觉得很新颖，专业内的人也很需要这样的窗口打开视野。

展览现场一位理论物理学者对「深海明灯」表示：「将科学与艺术结合进行科学传播，我们也想做这个事儿，但不知道该怎么切入，你们这个味道对了，很好的启发，很好的开始。」

连接，「19 Hz」

每个人可能都有一个向往「荒野」的梦，这个荒野可能是太空、可能是大海，可能是真正的荒野。青铜马弓手在知乎上分享自己的「野性之旅」，常常会引来好奇和点赞。

学地质学让他如愿以偿成了「出野外」的男人，在知乎的分享中，他裤腿上爬满了密密麻麻的蚊子，遭遇过刚被野兽撕碎的羚羊，还时常要像羚羊一样攀岩采集岩石。

但向往荒野不代表着不需要被理解。在知乎「潜水」多年后，2022 年过年假期，青铜马弓手闲来无事，看到一个问题「为什么北半球比南半球陆地面积大？」，发现网上并没有很好的科普文章，便搜集了不少资料，认真写了一篇回答，收获了不少关注，并被知乎日报收录，于是一发不可收拾。

他体会到分享与连接的快乐：各个专业的人，进行跨领域沟通，「能聊得很开心」。

他和 Seisfish 就是在知乎认识的。在「为什么地球会有板块运动，动力机制是什么？」问题下，青铜马弓手总结了一些历史研究成果，Seisfish 则分享了他们团队最新的研究进展。他们在对方的回答下评论留言，一来二去，渐渐熟悉。

普通知友的脑洞问题，也能带来意想不到的启发。

比如为了回答「葫芦娃变成的石头属于沉积岩、火成岩还是变质岩？」这个问题，青铜马弓手「回炉」了《岩石学》，一改往常严肃科普回答的风格，从葫芦娃的颜色、技能、经历甚至谐音梗等角度，展开联想，逐一分析出七兄弟所属的岩石类型。在开脑洞的过程中，自然而然地完成了七种岩石的外观、特性、成因和形成环境等科普。

这篇回答获得了广泛的好评，入选了知乎 2022 脑洞回答。还被《中国科普博览》《科学大院》等媒体转载。

「这些，都源自一个陌生知友的提问。」一问一答之间，这样的奇妙连接在知乎上不断发生，直到连成好奇心的宇宙。

因为「灯塔计划」，交流从线上延续到线下，在南京的线下展上，「深海明灯」收到很多有趣的互动和提问。

一个刚下班的年轻人，沉浸于「深海」的瞬间，卸下了疲惫。一群前来打卡的女生，捂着额头在「发际线危机」前啊啊叫着合影。

一位观众提出了让他们印象深刻的问题：「这种生态环境的破坏是不是不可逆？那宣传这些还有什么用？」得到的回答是：「大自然的自愈能力可能超乎我们想象，我们迫切需要认识到保护自然生态的重要性，尽一切努力帮助大自然自愈。」

目前，「深海明灯」团队已收到其他城市的邀请，期待他们在更多城市巡展，带来专业有趣的海洋科普。

  作者：张松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