火车上的中国
“你推什么推?”“我没推,是后面的挤。” 队伍前面,两个青年人在拥挤的进口推推搡搡,他们都在抱怨对方的无理,他们的争吵引来了一片抱怨,也许是怕惹恼了众怒,他们辩了几句后,就消失在因过安检而显得焦虑的人群中。经过一番挣扎,我终于顺利地过了安检,站在了候车室大厅LED显示屏下方,寻找那趟通往福州的动车3111次。
这是某个“五一”小长假首日的早晨,天刚蒙蒙亮。虽然,这个假日已从先前的7天减到了如今的3天,但依然无法阻挡人们出行的热情。我所在的是杭州城站的7号候车室。各式的人群塞满了这个有些破旧的房间,人声鼎沸,人们肆无忌惮地谈论着各自的话题。
这个狭小而拥挤的空间展现了中国人最真实的修养。在我周围的银灰色的铁制候车座椅上,一个男人将脚搭在上面,小心地抠着脚趾头;一个20出头的青年将自己深陷在座位里,双手抱胸,头后仰着,张着嘴巴,发出动物低吟般的呼噜声;而站在边上的一个女孩子,时不时转过头鄙夷地看他几眼;一个农民工模样的中年男子平躺在两个座位上,实际上他占据了3个座位,因为那个临近他脚板的座位周围,一股恶臭漂浮在空气中。
如今,每当说起中国的许多问题或中国人的陋习时,总有人站出来义正言明地宣称,这都是中国人口众多的弊端。许多年前,这个理由几乎成了所有中国人,包括很多知识分子的共识,因为他们相信,众多的人口造成了中国资源缺乏。
虽然我们被人称作地大物博,物产丰富,但平均到13亿人身上,这些资源又显得多么的微不足道。于是,他们认为,正是如此,才造成了中国的贫困,而贫困又造成了教育的滞后,最终导致了中国人素质的低下。这是一个多么无法让人拒绝的理由啊。
但中国人的素质并没有因为经济的增长和教育的普及而提高,这场经济革命将中国人由一个极端带到了另一个极端,曾经对贫困的恐惧,演变成对物质的疯狂迷恋。财富的急遽增长,并没有让中国人变得更自信,纯粹由消费力构造的自信,又显得如此的滑稽和粗鲁。
教育的普及也只是改变了中国人追求更多物质的能力,却未能提高他们的精神水平。我突然想起了一家外国报纸这样描述大批出去旅行的中国人:他们所到之处,除了带来强劲的消费力,也带来了喧哗声、垃圾,甚至随处可见的口水。
眼前的场景让我对这次火车之旅的热情大打折扣。“人类不快乐的惟一原因是他不知道如何安静地呆在他的房间里”,我记得第一次在帕斯卡尔《沉思录》里看到这句话时是多么的欣喜若狂。如果不是为了逃离眼前生活的烦闷,觉得自己的内心世界过份单调,我宁可坐在西湖边的木椅上发呆,神游世界。
我倾心于那种足不出户的“自我旅行”,我记得法国人塞维尔.德.梅伊斯特,在200多年前的一个春天,进行了一次环绕他的卧室的旅行,这次的经历让他感到非常满足。8年之后,他又进行了第二次旅行。这次他彻夜在房间里游荡,并且冒险地走到了远至窗台的位置。
如果你不嫌我啰嗦,我可以再加上一个例证,于斯曼的小说《逆流》里的主人公德埃桑迪斯公爵,在经历过一次失败的伦敦之行后,他幡然醒悟:“既然一个人能坐在椅子上悠哉悠哉捧书漫游,又何苦真要出行呢?”。于是,这位公爵丢弃了所有的出行装备,从此没有离开过他的家。那种认定,没有亲眼所见,亲耳所听,就不是真实的看法,是多么的无知,人是依靠想象力而不是所谓的真实事务而生的。
最终在9号车厢餐位上,我找到了一个靠窗的空位。之所以挑选靠窗的位置,是出于对一个女孩的承若。在某个吃烧烤的夜晚,这个女孩子向我讲诉了她在上海到杭州的动车上,如何将一架开着的摄像机置于列车的窗台上任它拍摄的举动。她的做法无疑深深地的触动了我的内心,让我想起了另外一个女孩,她就是阿兰·德波顿笔下的克洛艾。况且,“和谐号列车”的平稳、安静和舒服的环境,足够让我静静地享受这一奇特的拍摄。
但如果在早几年,你想在火车上寻找这份宁静会比在北京找到公共厕所还难。我记得第一次坐火车时,是一趟从老家开往湖南的绿皮火车,它的车厢的陈旧程度与我在《铁道游击队》中看到的并无两样,每条1.5米的椅子上仍坐三个人,你必须保持一种僵直的状态,才能不影响别人。
中间的过道被疲惫不堪的人和杂乱堆放的行李占据,谈话声、咳嗽声、打哈欠,还有20分钟准时出现一次的列车员的叫卖声,通常她们会推销一些水果、矿泉水、饮料、方便面和棉布袜子。这类叫卖声的到来往往会引起一阵骚乱,过道上的人群伴杂着不耐烦的抱怨,开始以各种方式躲避列车员的手推车,但最终也无法阻止手推车的横冲直撞。
在一瞬间,我觉得身处于彭尼·凯恩描述下的那个瘦弱的中国。窗外的风景是千篇一律的荒芜,透着暮春的萧瑟乏味,砖制厂房,没有粉刷的农民房,还有整座整座被开采过度的山岚。我不禁在心里告诉自己,这才是中国的真面貌,它与那些报纸上、电视里宣传的中国是那么的截然不同,它们是同一个中国吗?
在近代史里,围绕在铁路周围的总是中国的屈辱和这个国家的风雨飘渺。1876年,中国出现了第一条铁路,但它并不归中国人所有,它的所有者是作为强权者在中国享有特权的英国和美国。随后,中国建造了第一条属于自己的铁路,但它的设计者却是通过“庚子赔款”,被选派到美国留学归国的幼童,依然脱离不了这种屈辱。
到了1911年,当时的中国政府为了增加财政,轻率地将四川等地的铁路所有权收为国有,激起了当地士绅的强烈反弹,引发了催生王朝灭亡的“保路运动”。铁路作为一种从西方被引进的新事物,在19世纪的普通中国人看来,是一项难以琢磨、令人恐惧的力量,它带来了帝国社会的动荡,而清王朝最终因铁路而亡,这多少暗示着其中的某种宿命。
我对铁路和火车的最初印象并不是来自于现实,而是通过阅读苏童的小说获得的。还记得某个夏天的夜晚,我躺在一张竹制的榻上,翻来覆去地读着苏童的《少年血》,被少年小拐的奇特经历和悲剧结局深深地吸引了,这其中令我印象最深的就是有关小拐在铁轨上失去一只退的描述。
一个少年的残暴和另一个少年的无畏,让我对这条夺取小拐小腿的铁路记忆深刻,以至于大学期间。我还邀请了几个朋友,将自己的头放在铁轨上,等到火车的到来,试图感受这种独特的记忆。当然,招来的是火车司机的暴跳如雷。
这辆从杭州开往福州的“和谐号”列车不断地穿梭在温州、宁德山群的隧道中,由于它的速度过快,形成了强大的气流,将我的耳朵鼓得胀胀的,就如坐飞机时遇到气流,机身上下颠簸一般难受。
不过,除此之外的大部分时间里,车厢不啻是一个阅读的好地方,在确信一直幻想的“火车艳遇”不可能发生后,我打开了许知远的《祖国的陌生人》,在伤感、阴郁而不失遐想的文字里结束了这次火车之旅。当火车到达福州南站时,我的目光刚好落在了《寻找自己的故事》这篇文章的开头。但愿,它的结局不会太令人失望。
来自福建的琯溪蜜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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