配音难拍？二次元难讨好？小众文化剧有自己的拍法

作者|阿po

电视剧《很想很想你》收官后，余温尚在，事关不少网友发出“我沉寂了八百年的古风DNA又觉醒了！”的评价。

古风、翻唱、民乐、配音、汉服、Cosplay、舞台剧、二次元……都是这部剧里涉及到的年轻人热衷的小众文化元素，并且在网络社交中已经形成了稳定的圈层生态。

自诩年轻化的互联网影视在向年轻观众“示好”的过程中，难免会想通过这类小众文化喜好去亲近年轻人，但另一方面，已经有一些影视团队试水这类题材，讲述一些有小众文化喜好的年轻人群的故事，可惜声量一般，收效普通，所以如今也变成了题材上的“高难度区域”。

相关影视剧追溯到2017年的电影《闪光少女》，该片上映时凭借对二次元群体如何热爱民族乐器的真实描绘，成功以无流量的演员阵容获得圈层受众的认同与支持，并且由小众文化群体在网络爆发出大量的讨论量，虽然票房最终未能破亿，但多次逆跌的单日票房也看出小众文化群体的“自来水式安利”为该片带来了红利。

电影至今六七年之间，不是没有类似的故事，和《很想很想你》同样聚焦配音演员职业的故事不少，甜宠剧《如果声音有记忆》《世界上最动听的你》、都市言情剧《25小时恋爱》，甚至互动剧《声恋时代》都有涉猎，《你是我的永恒星辰》女主角是热爱古风文化的汉服少女以京剧少女的成长为主线的《梦见狮子》也有大量融合传统京剧文化与二次元文化的情节。

除了2019年暑期档爆款剧《亲爱的，热爱的》女主角有网络翻唱歌姬的身份之外，再难有相关题材的影视剧获得较高声量。

编剧三月告诉河豚影视档案（id:htysda），一般影视公司想要做小众文化群体的选题主要有两大原因：首先是小众题材，对创作者来说有创新红利和吸引力；其次是用户画像明确，并且是有机会爆发大声量的群体，一旦成功，红利颇多。

当然尝试者有限，成功者不多，究竟是小众文化难以破圈，还是影视创作未能把到其？我们和一些有相关经验的创作者聊了聊。

女频剧找到新爽感、男主角去霸总化

与小众文化圈层人群相关的电视剧，和离地半步的半现实感青春电影《闪光少女》有所不同，几乎所有涉猎小众文化和人群的影视剧都是现言剧，也就是都市言情偶像剧，再细看其中差别，无外乎是有IP有流量演员的头部现偶，还是无IP无大演员的腰部小甜宠。

“现言剧现在想做小众文化圈层相关的电视剧，还是基于想为项目找一个比较小众的切口，说白了就猎奇。”文学策划赵湘直言。

从项目策划的角度来说，这个小切口有利有弊，弊端就是如果不花大力气去做，大概率对内容提升和播出效果没有加成，赵湘表示如果没有优质的头部IP为基础，一般不会建议制片人做这类选题。

现有看见的影视剧里，这类题材非头部作品，都是用小众文化圈层中的“大神”身份包装男主的“霸总”职业。比如《你是我的永恒星辰》中男主是网络科技大神，在与女主的相遇和交往中有着一般霸总高傲不近人情的毛病；《如果声音有记忆》中的男主曾经是配音大神，因为生病声带受损而退隐，转而创立配音公司培养行业新人，女主就是因为仰慕男主的大神身份而入行；《世界上最动听的你》虽为校园背景，但男主依然是“校草+配音大神”身份的叠加，令女主崇拜。

文学策划赵湘解释，职场上的公司老板、校园里的全民校草，这些都仍是传统甜宠中“霸总”们常见的出厂设置，并且常被认为是靠天赋、靠家世、靠颜值就“不劳而获”的身份，当叠加上“网络配音大神”的身份后，一来会给观众男主可以靠自己努力上位的错觉，二来就是让男主看起来“不管做什么工作都能做到最好”。

墨宝非宝的小说或者近一两年的现言剧，在简单粗暴的甜宠剧基础上又做了一些升级，情感和生活的描绘上增加了细腻感，可以把霸总身上可能出现的性格缺陷消解掉。

“同样对女主一往情深，现在暖男可比情绪不稳定的霸总受欢迎很多。现在的女生都很注重个人感受，在感情里越来越希望得到尊重。”编剧三月笑言。

《25小时恋爱》的总制片人夏闻阳与监制苏晗提到，在男主的配音人选中有经常合作的配音演员，一开始双方对男主的理解上有所偏差，这位配音演员用了偏霸总的声音试演，站在制作方的角度，这一次反而是不希望男主“霸总”，沟通后的配音效果就会温柔很多。

《很想很想你》的导演沙维琪也多次强调，该剧男主设定上比女主大7岁，是工作中果断、生活中特别温暖的大哥哥性格，不是霸总形象，这也是他在处理男女主情感变化的不同阶段时，需要小心注意把握好演员情绪的地方，同时如何在33集的时长里做好情绪的慢慢叠加，也比较有难度。

“去霸总化”是近年来偶像剧男主的一种趋势，编剧三月认为小众文化圈层里的大神会比传统霸总更具有文化方面的儒雅温柔，“而且小圈子里再怎么做大神，这个圈子里还是人数有限，好像就不会那么高高在上了。”

古风舞台和京剧文化融合的《梦见狮子》里，男主设定是二次元社团负责人和舞台制作人，事业上他在找寻女主这样一位有丰富京剧功底的年轻人参与到舞台中共同追梦。墨宝非宝两部小说改编剧中，《亲爱的，热爱的》男主虽是网络战队大神，但女主也有“人气网络歌姬”的隐藏身份；《很想很想你》的配音大神男主更是因为迷恋女主的声音而成为感情中的主动方，女主作为古风圈作曲新人，同样也有不小的关注度。

比起古早味的偶像剧，现在小众文化圈层的故事里，大家都还挺讲究一个门当户对，女性观众也爱看，是一种‘不止大神爱我，我自己就是新晋大神，大神夫妇携手搞事业发糖’的隐藏爽剧模式。”

赵湘认为这是一种打中当下女性情绪和摒弃老套狗血的治愈向做法，同时催生出来一些问题：比如在长剧中，如何填充大量的治愈系情节而不让观众觉得无聊？小众文化圈层本身是否依然缺乏破圈的成功公式？

所以，二次元、配音、动漫、古风等小众文化圈层的“破圈”，还需要更多从IP源头上就适合影视改编的内容，或者更多有相关爱好的从业者、创作者加入进来。

刻板印象vs向上能量

二次元话题的最近一次较大争议在于电影《涉过愤怒的海》上映时，极具争议的复杂年轻角色被贴上了“二次元喜好”的标签，热衷漫画作品《死神Blech》并cosplay（角色扮演）其中的角色，被网友质疑用刻板印象抹黑二次元群体。

电影《涉过愤怒的海》剧照

电影的争议也反映出一个很常见的问题，就是当创作者希望在影视内容里展现年轻人的兴趣爱好时，泛二次元人群（动漫、古风、配音、Cosplay、汉服等爱好者）的喜好会被部分创作者笨拙地放大，本意是希望做出新潮年轻人与一般角色之间的差异化，但反而标签化的视觉呈现点会让泛二次元人群，成为普通人眼中奇装异服、特立独行、喜好怪异、性格孤僻的小众人群。

AI制图，by娱乐资本论

除此之外的一个问题是，创作者太过“与民同乐”，用平视的角度展现小众文化圈层的故事，大概率会陷入小众群体的自嗨，甚至因为与大众影视的呈现方式不融合，最终小众圈层人群和大众影视观众两边不讨好。

这两个问题如何解决？《很想很想你》的导演沙维琪直言，片方找到自己，其中重要的原因是自己曾是乐队成员的身份，对音乐、对录音棚都非常了解，对小众文化兴趣喜好也能够感同身受。

“我曾经玩乐队的时候，家长也会有一些刻板印象，认为我会不会因为和几个朋友玩音乐就不学习甚至学坏。但当他们慢慢了解这件事，其实就是几个有音乐爱好的小孩聚在一起做一些自己喜欢的事情而已，他们就会觉得没那么严重了。”

所以沙维琪在最初做导演阐述时就决定，要做一部让所有普通观众都能理解剧中角色对小众文化的热爱，可以明白古风歌、配音、Cosplay这些究竟是怎么一回事，“这些喜好不是什么高精尖的、保密的工种，这些年有些综艺节目也开始加入这些文化的成分，它不会是很难懂的东西。如果我能拍到我妈都能看懂，那普通观众应该也能看懂了。”

北斗企鹅工作室配音演员李璐曾经参与配音题材甜宠剧《如果记忆有声音》的专业指导，也在很多影视剧中担任配音工作，他表示的确遇到过大众对配音工作者存在刻板印象，“像是以为我们说话都是气息雄壮、字正腔圆、带着朗诵腔跟大家交流，或者都是声音非常好听的，其实也不是，我们也都是普通人，只不过我们在做配音工作的时候会找到一些方法，让我们能更好地适应角色对于声音的要求。”

刻板印象的存在，大多数都是基于某个职业、某个文化在过往影视剧的呈现过于片面或者不接地气，就像导演沙维琪所说，大部分小众文化爱好的理解门槛并不高，重点是在于影视创作者如何找到接地气的连接点。

“影视剧的呈现上，我们不从兴趣爱好的点进入，不会开篇就去展现Cosplay表演、如何去配音，我们先让观众认识角色，知道他们的生活是怎样的，性格是怎样的，再慢慢地延展出他们有一些配音、古风、动漫、Cosplay等等兴趣爱好。把小众文化的特色往后放，普通观众就会比较容易接受了。”

导演沙维琪回忆在作品初剪时，给团队里的朋友看了一些配音和古风舞台的片段，得到的反馈就是会有些看不懂，后来从全片开头顺着看，就容易理解很多，生活、工作、性格、喜好都是一个人物不同的切面，多维度拼凑一个完整的角色，并且用接地气的生活视角做铺垫，小众文化圈层与大众的连接也能顺畅许多，“毕竟大家看电视，看的还是人物的成长和人物关系的变化。”

《25小时恋爱》的总制片人夏闻阳与监制苏晗同样表示，“我们更多的是把他（从事配音工作的男主）更多地放在一个年轻人进入社会打拼的角度来做，配音工作者在职场会存在怎样的压力？能得到怎样的成就感？他们的生活是怎样的？去还原一名普通职场打工人的成长经历。”

而在从事游戏工作、喜爱二次元文化的女主角身上，夏闻阳与苏晗则特别突出了她心态年轻乐观的特质，“心态非常年轻似乎是二次元的人拥有的共同特点，所以男女主是年龄上的姐弟，但女主并不把自己当姐姐，她没有姐感。”何泓姗出演女主的选角也正是考虑到演员本人在喜欢二次元的同时，外形观感与精气神的年轻态。

网友对二次元人群的特征归纳在网络热转

“热爱生活”是导演沙维琪为《很想很想你》的角色们归纳出的精神内核，“不是每一个类型的作品都会大开大合，这部剧里的这群人（主要角色们）就是一群热爱生活得普通人，他们不需要拯救地球，一些兴趣爱好里的正向能量让这群人走到了一块儿，然后一起做自己喜欢的事，就是这样。”

从《很想很想你》回望到电影《闪光少女》的成功，正是放大了小众文化群体身上热爱、追梦的正能量品质，才是相关影视作品可以获得认同感的秘诀。

圈层的声量雷点多？

越是小众越是蓝海，隐藏红利越是多；越是圈层越是垂类，隐藏声量越是大雷点禁忌也更大。

“不排除有很多制片人还是觉得这种选题很稀缺，到了平台之后可以提高过会的几率。”文学策划赵湘直言，她曾经遇到过一名制片人希望她专门开发生僻职业和小众文化的项目，让她颇有“大学报冷门专业方便就业”的错觉。

当然她也遇到过制片人突发奇想要做小众文化圈层有关的影视剧，只因为在社交平台上看见网友讨论其他电视剧里的二次元相关元素，转发量非常可观，赵湘打趣说道，“就是被流量迷了眼。”

敢于触及小众文化圈层相关的选题，前提一定是尊重。这是本次所有受访者的一个共识。

《25小时恋爱》的总制片人夏闻阳与监制苏晗直言，在剧本孵化阶段曾考虑过增加二次元文化相关内容，有些情节会围绕二次元、游戏展开，最终两人的想法是，“如果现有体量的故事不能很好地表达清楚，就干脆不要去做。”

赵湘笑言，“做小众文化就要抱着严谨的科学态度。一来出于尊重，二来也避免为播出时的舆情挖坑埋雷。毕竟小圈大声量，夸的时候声量大，骂的时候声量会更大。”

配音演员李璐回忆起为《如果声音有记忆》做配音相关指导的经历，偶像剧里的人物需要视觉上有美感的服装造型，他则指出了基本原则，“配音演员进棚时不能穿会发出声响的料子，衣服大多是棉类布类材质，手上、脖子、耳朵上都不能戴太多饰品，尤其是金属饰品，发出声响就会影响工作。另外配音演员经常会随身带着水杯，习惯是喝温开水保护嗓子，一定不是奶茶等饮料。”

除了这些细致的问题，李璐表示配音演员因为经常通宵连番工作，两三天没换衣服不洗头就继续进棚，外在看来会有些疲惫，电视剧的角色通常为了美感，会让配音演员很光鲜很精神，真正在配音棚里工作的细节也不会描写很多。

李璐曾经遇到的问题，在2023年的相关电视剧里已经有所改变，《25小时恋爱》以配音演员的相关困境作为重要情节，《很想很想你》主角团里的年轻人大多很精神，但中年形象的角色茂哥因为负责设备维护、调音比较多，则是经常打着哈欠、犯困、不换衣服的真实配音演员状态。

《很想很想你》演唱会截图，弹幕反馈热烈

导演沙维琪认为，小众文化圈层相关的电视剧确实不能“糊弄”，比如《很想很想你》的27集关于古风演唱会的描绘，沙维琪几乎重现了一场真实的演唱会，光是一首重场曲《盛世之疆》就有6名演员参与演唱加表演，另外邀请了几十人的江苏民乐团做配乐等，角色在台上要走位，舞台要宏大真实。包括台下的演员，演唱会整场动员了三四百人，在配置上真实地还原了一场古风演唱会。

“一开始确实从各维度考虑过，这样的预算放在一部电视剧里会不会不划算，但和片方商量之后还是觉得这个钱必须得花，当你真实展现出来之后，我觉得年轻人是可以接受的。”

而这些也有赖导演沙维琪邀请了深耕古风音乐的老友朱金泰与他的国风乐团“一奏器乐派”作为该剧音乐总监，该剧也有真实热衷古风歌的制片人，加上沙维琪自己的乐队经验，在他看来，只要得到片方的支持，自己就可以专心地投入影视化创作，用专业的细节去打动观众，让更多的人了解古风音乐，感受古风音乐之美。

编剧三月直言，小众文化圈层其实和耽改剧的受众很像，都是小圈层大声量，所以前几年耽改剧热播时网络上的讨论热度非常高涨，看中这些流量无可厚非，但拍摄时的细节付出也要足够扎实。

《异人之下》虽然被称为Cos剧，但播出效果出圈

简单来说就是首先创作者真实热爱，才能站在和受众一样的角度感同身受，比如双女主类型的电视剧就很少有成功，就是因为很多这类剧你是可以看出创作者自己对文化喜好的不理解，这一点很致命；其次就是要舍得付出，不要觉得我对这个题材浅尝辄止，谈论一些片面的东西就可以戳到受众的嗨点，创作者是否真诚，观众的感受也会很直观。

最后，文学策划赵湘笑言，如果真想打小众文化圈的受众，与其去做这类职业的人群，不如去拍漫改、古装，大IP的保险程度确实比较高。比如拍一部《异人之下》的动漫改编真人剧，和拍一部展现二次元内容制作人的真实生活，两者相比，前者比后者更方便“讨好”二次元人群，又何苦走一条“远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