再生记｜两岁的妹妹开始上托班了

养孩子这件事，某种程度上讲，我以为跟种庄稼差不多。第一，都得遵循自然规律。第二，都得累死累活才能有点收获。第三，你总是在祈祷，啊，风调雨顺吧，啊，顺顺利利吧。

但孩子跟庄稼一样，总得经历点大风大浪。

对于我女儿来说，断奶是一场刻骨铭心的饥荒，母亲竟然不产奶了，这个骗子，明明有奶，就是不给我吃。轮到入托，又是暴风雨般的考验。可是或早或晚，总得走出这一步。

自从哥哥艾文开始上学后，她就对上学表现出非同一般的兴趣。开学那天，她指示我走出门外，然后指了指车，说要去幼儿园。当时我非常震惊，噢，原来妹妹已经到了可以上学的年纪。我以为她还是个小宝宝。紧接着她又提出，要一个书包。

什么颜色的书包？

绿色的。

我到了晚上才回味过来，不是因为她喜欢绿色，只是因为她哥哥的书包是绿色而已。

既然心愿萌芽，我和小陈二话不说带着妹妹开始考察周边幼儿园。七年前艾文上的幼儿园，经过疫情，已经不幸倒闭。参观的第一家幼儿园，妹妹一进去，开开心心玩起了户外滑滑梯。她把操场上所有的项目玩了个遍，又走到里面像模像样把所有班级参观一遍。要说怎么棒呆了，也没有，普普通通吧。

到第二家，情况突变，从进门老师打招呼的瞬间，她选择了挂在我身上，坚决不下来。这家幼儿园有点像刚刚经历过一场耗费所有人精力的大扫除，老师看起来疲惫不堪，似乎还在留意着哪里没收拾干净。

刚走出这家幼儿园，我们立刻决定，就去上一家。

这种感觉跟出门相亲多少有点类似，认识的第一个男人平平无奇，离你心中的完美尚有一段距离。直到你认识了第二个，他是那么状况百出让人疲惫不堪。顿时惊觉，平平无奇其实挺不容易的。

中秋过后，妹妹背上她的彩虹小书包，去上幼儿园了。那天醒来，我发现屋子里只有我一个人。两个小孩都去上学了，我不敢相信，这种好事竟然能发生在自己身上。想起三个月前，她因为断奶无休无止地大哭大闹，夏天的时候，有段时间她死活不肯睡觉，非要挂在我身上，晃上半个小时，才愿意沉沉睡去。

如今她像个成熟的小孩一样，竟然自己去上学了？？

入园第一天，前方老师不停安抚着我们，妹妹上午还行，下午情绪就不太稳定，不过对于第一天入园的孩子来说，太正常了，爸爸妈妈不要担心。

（7年前的艾文）

我回复，嗯嗯，好的，老师。我一点儿都不焦虑，因为比起艾文入托那年，现在妹妹的这点小情绪犹如毛毛雨。七年前的九月阳光明媚，每天早上我儿子撕心裂肺大哭大闹，我不要去幼儿园，我要妈妈抱。他从家里闹到车上，在安全座椅上一边瞪着腿一边吼，不要去不要去。到幼儿园门口，更是撕心裂肺，现在想起来，我的心还能跟着颤上几颤。

这样的大哭大闹，他持续了整整一个月，每天一到幼儿园，像猴子一样，迅速爬到老师身上，挂遍那家幼儿园的每一个老师，甚至连保健医生都没放过。

（还是艾文）

既然是同一血脉，我早就预测到了，妹妹不可能是兴高采烈步入幼儿园，还玩得忘乎所以不愿意回家的那种孩子。

这天下午，小陈跑去接了女儿，回复说情绪还不错，胃口尤其好。回家后她非常沉迷地玩着某种过家家游戏，拿着一只空杯子，放了几个小玩具，说着搅拌好了，现在可以烤咯。看来她在幼儿园还是学了点东西。

第二天早上，我跟她说，要去上幼儿园咯，老师和小朋友们都在等你啦。我设想她应该哇哇大哭，边哭边嚷，不要去幼儿园。没想到她利索地爬起来，重复我说的话，老师和小朋友们在等你啦，老师和小朋友们在等你啦……

她又去幼儿园了。

这一天我加入了幼儿园家长群，我是有两个班级群的妈妈了，两个群的消息此起彼伏，一遍又一遍提醒着我，你有两个孩子，都在学校里。

最出乎意料的，是妹妹每天都有在幼儿园午睡，因为12点就午睡，连着两天她都八点多发困，九点睡着。我和小陈又惊又喜，以往都要闹到11点多睡觉，竟然这么快调整好了作息？

我们都爱上了幼儿园。

幼儿园让我们像传说中的正常人，竟然晚上9点后就能开始忙自己的事了？？

（幼儿园午睡的妹妹）

虽然我总觉得，不太可能这么顺利吧，隐隐约约，我认为妹妹绝无可能这么轻易放过我。过去两年，吃了这么多苦，受了这么多罪，没可能这就风调雨顺万事大吉了吧？

果然，昨晚妹妹想起了她的任务。

一开始她有点鼻塞，入睡后不久每次鼻子塞住，就大哭大闹。没事，这个我有经验，拿出了以前买的通鼻贴通鼻膏，双管齐下，立刻顺畅解决问题。

等到我要上床的时候，我摸了摸她，忽然一阵绝望，她摸起来有点烫，好像是发烧了。

隔壁房间的小陈，听到我通报的消息，只说了一句话：喂药的时候喊我。

三点钟，房间里有一只蚊子，咬了我一口。我立刻警觉地爬起来，发誓要把蚊子杀死。拿着手电筒照了半天，未果，摸了摸妹妹，好像更烫了。

绝望的心情在体内蔓延，怎么回事，怎么发烧了？拿体温计量了量，还好，不是高烧。

再次躺下，睡了不到一小时，四点多，妹妹爬起来了。她在我身边叽叽咕咕说着什么，甚至拿了一本书拍到我脸上，我只有一句话：找你爸爸。

她开开心心去找爸爸了。

此时我应该酣畅入睡，但考虑到她发着低烧，该死的母性又让我警觉起来，时不时听听她的动静。她果然又跑回来找我，迷迷糊糊中我睁开眼，看到她铿锵有力地正朝我走来，妈妈，妈妈，妈妈。

她蹲了下来，膝盖正打到我脸上，妈呀，我大叫出声。

她让我下楼给她找饼干，此时外面风雨大作，化名叫梅花的台风正在施展着它的无穷威力。我跌跌撞撞牵着妹妹的手下楼，让她坐在餐桌前，“嘭”地一声，我撞在厨房玻璃门上。

幸亏是钢化玻璃，除了鼻子痛得要命，没什么损失。

妹妹已经拿来了五本画册，让我一本本读给她听。

读到五点多，小陈过来换班，骗她上车。我苟延残喘爬上床，睡了不到三十分钟，妹妹又回来了，精神奕奕坐在我头上，让我赶紧起床。

真不愧是我女儿。

小陈说他没搞定，在风雨中开着车，妹妹下命令说：还是回去吧。

天呐，为什么她只有两岁，却能把我们指挥得团团转，还能迅速击溃我们？

六点多，她困过头了，拿出了传统招式。在我身上不停大哭大闹，只要我的屁股一挨到沙发上或者凳子上，就哭闹得更厉害。必须站着，必须走来走去。

我投降了，开始搬救兵，给我妈打电话。

七点多，她睡了，我也睡了，睡在一张窄小的双人沙发上。起床后就像拖去哪里揍了一顿，又像昨晚一整晚都在外面抵御台风，保护庄稼地。

起床后惊喜地发现，妹妹不发烧了，活蹦乱跳，精神奕奕，只有点流鼻涕。

醒来疲惫万分，但我喜欢这种熟悉的感觉。这让我感觉真实，而不是轻飘飘浮在半空中，觉得自己在做梦。

那种一点罪都不给爸妈受的孩子，终究是别人家的孩子。

妈妈！妹妹又来了，她依靠自己的实力，今天没去幼儿园。

明天去不去？谁知道呢。

台风天过去后，这短暂的宁静总让人有种庆幸，又熬过来了，真棒，你太棒了。经过一夜风雨抗战，我的庄稼地还可以，至少有一只去了学校。

另外一只正在家里持续扩大影响力，不停叫着妈妈妈妈妈妈，她来了，她又来了。

我就知道，事情不会这么简单，事情从来都不会这么简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