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个月,在成都上演了中国最大规模的迪吉里杜管演出,来自全国各地的迪吉里杜管、非洲鼓、手碟演奏者、流动艺术家和爱好者们聚在一起。
近年来,迪吉里杜等乐器和武幻、火舞、水晶球等流动艺术越来越多地出现在各种户外音乐节和艺术节场景中。
杨伍德:迪吉里杜、旭阳:钢舌鼓、不多:幻灯机流体艺术 | 视频提供:芍指
我也开始好奇:这些乐器和表演道具是从哪里来的?为什么能制造出一种让人眩晕的神秘效果?玩家们的生活状态和精神状态又是什么样的?
于是我找到策划了这次活动的组织者——土古瓦的成员/迪吉里杜演奏者杨伍德、流动艺术表演者乃茶和国内第一位迪吉里杜制作者一本聊了聊。
成都迪吉里杜音乐节 | 图源:杨伍德
与本能链接的声音
等等……你可能在想:这个名字很奇怪的迪什么管是什么东西?流动艺术又是什么?
迪吉里杜算得上是世界上最古老的乐器之一了,它的构造很简单,本质上是一根空心的管子,演奏者用嘴巴震动、配合呼吸发声。在被外界发现之前,迪吉里杜管是澳大利亚土著所使用的乐器,被用在仪式中,像口弦一样,作为与自然沟通的工具。
土著人利用白蚁喜爱啃噬木头的习惯,把桉树的树干砍下来,插在白蚁洞穴上,如此一来,白蚁得到了养料,土著民们也得到了想要的乐器。到现代,人们开始用各种不一样的材料来制作迪吉里杜管,比如玻璃纤维、粘土、树脂、PVC管道和碳纤维等等。
迪吉里杜的声音不同于我之前听过的任何乐器,它发出的是一种巨大而低沉的嗡鸣声。如果用一句话形容迪吉里杜的声音给我的感觉,大概就是“大地在振动”。而杨伍德觉得迪吉里杜的音色是一种被灌输于人类集体潜意识的声音,被迪吉里杜的声音吸引是我们的本能。
图源:杨伍德
大概也是出于这种本能,他开始了和迪吉里杜的故事。2015年,杨伍德在美院读大学,有天他的一个朋友从大理过来,杨伍德把偶然看到的喇嘛吹铜钦的视频拿给他看,朋友说:“我知道这个,迪吉里杜嘛”,随后就去五金店给杨伍德割了一根PVC水管,做成了一个简易的迪吉里杜送给了杨伍德。尽管这个朋友只会吹响“嘟——”的声音,视频里的喇嘛吹的也并不是迪吉里杜,但是杨伍德就这样阴差阳错地接触到了这个乐器。他想,既然水管都可以做,那我用别的东西也可以做,于是他上山去砍了一根竹子,把竹子掏空,这就是他的第一根自制迪吉里杜管。
到今天,他已经成为了一名资深演奏者,在2023年法国举办的世界迪吉里杜管比赛中,他作为第一位登上国际舞台的中国迪吉里杜演奏者,进入了半决赛。
杨伍德在法国Didg2Didg2023半决赛上与冠军Mow的Chill对战他活跃在成都,并且和同为迪吉里杜爱好者的朝廷、七页和鸡杂组成了土古瓦——一个致力于推广迪吉里杜文化的组织(“土古瓦”并没有实际意义,是迪吉里杜的一个音色)。演出中还有一个人吸引了我的注意,他一直顶着玻璃球,在看迪吉里杜表演的时候,他突然从观众席走上台,进行了一段精彩的火武幻表演,后来我才得知,这并不是提前安排好的桥段,而是他即兴加入进行的表演。乃茶表演火武幻 | 图源受访者他叫乃茶,是一个流动艺术表演者,也是太行艺术团的成员。太行艺术团是一个流动艺术和世界音乐爱好者们组成的团体。活跃在国内的表演场景中。流动艺术并不是一个特定的表演项目,而是一种表演方式。许多门类的身体艺术都可以以归类到流动艺术中。舞蹈、武术、杂耍......都可以是流动艺术的表演形式,表演者们常常借助一些道具来表演,比如武幻、火、呼啦圈、水晶球、Poi球等等。2018年,旅居大理的夫妇火游牧创办了大理杂耍和流动艺术节(Dali Flow Fest)。北同和静雯这对中法跨国夫妇在大理相识,组成了双人火舞表演团体火游牧。流动艺术大概也是从那个时间段开始在国内传播开来。2020 年第三届 Dali Flow Fest 海报 | 图源网络
乃茶从小学的时候开始自学魔术,那个时候教学资源稀缺,他在校门口书摊上找类似于《人生必学的30个魔术》这样的书当作教材。后来有了网络,他开始在优酷、土豆这样的视频网站上找视频学,也在论坛上和人交流。到初中的时候,他已经成了当地小有名气的魔术师,开始给人表演。最开始他父母觉得他总拿着扑克牌,看起来不务正业,直到有一天,有个外教去到乃茶所在的学校演讲,乃茶用英语当着全校同学的面表演了一段魔术。这让他爸爸觉得乃茶是这块料,就这样乃茶得到了家里的支持,早早地找到了人生的爱好和方向。16年,他正式开始玩杂耍。一直到今天,他已经是一个有成熟表演风格的表演者。因为想在自己的表演里融入更多的音乐元素,他最近也搬到了电子乐场景相对发达的成都。 重要的不是技巧,而是flow
经过一番检索,我突然意识到,流动艺术,flow art中的flow,除了指表演时流动的状态,究其内核,其实更是指所谓的“心流”,一种全神贯注的、完全沉浸于某件事的喜悦状态。这大概能解释我在看表演的时候产生的奇妙感受。我被表演者们的专注状态所感染,又期待着下一秒会发生什么。我们的感官被放大,透过迪吉里杜的声音,我们好像能感受到表演者的呼吸。透过火武幻上火焰的变化,我们感受到风的方向和力量的大小。一切都在悄然变换。迪吉里杜和流动艺术都是即兴的艺术。并且蕴含着一股东方哲学的韵味。大道至简,迪吉里杜的构造非常简单,演奏起来却变化无穷。管壁的厚薄、管壁内径的宽窄、呼吸的变化、口腔内部的形状都影响音波在管内壁的回弹,形成不一样的音色。迪吉里杜没有真正意义上的旋律,所以也没有谱子,全靠表演者掌控。除去不一样的技巧,每个人的演奏习惯也会带着自己的独特印记。学国画出身的杨伍德把中国画的美学概念与方法论运用到迪吉里杜的音乐表达上,通过呼吸的技巧,表现出虚实和疏密的变化。用声音去留白、烘托。“形态已经不重要重要了,重要的是意境。” 图源:杨伍德
迪吉里杜是属于街头的音乐,杨伍德尝试过在很多不一样的场景玩迪吉里杜,但是发现还是在户外时,最能发挥迪吉里杜的魅力。在街头,人们的状态是流动的,路过的行人不设防地突然成为了观众,一切故事都可能随机发生。一本的迪吉里杜制作过程也充满了自然与即兴精神。他在韶关的山脚下有一个手工工作室,有时候他出门遇到了倒在地上的尺寸合适的树干,就带回家阴干,这个过程通常要花一到两年。书风干后,他将其掏空打磨。经过一系列工序做成迪吉里杜。由于树干在自然中经历风化、蚁噬等不同的过程,最终也会呈现出不同的纹理。吹奏出来的音色也各不相同。整个过程充满了随机性。从树干到迪吉里杜 | 图源:一本
而流动艺术,就像它的名字,也充满了变化。在现场,我很难判断表演者手上的水晶球下一秒会向哪个方向流转,或者风会把武幻上的火焰往哪个方向刮。我问乃茶,杂耍和流动艺术有区别吗?他想了想说,在杂耍中,技巧是最重要的,而在流动艺术中,最重要的,是flow本身。而这一种 flow,好像从大家的表演中贯穿到了生活中。 流淌着的感受
采访的时候,我忍不住说,感觉你们的生活状态都挺嬉皮的。说出来又觉得有点奇怪,因为感觉在今天的语境下,嬉皮已经变成一个像亚逼一样暧昧不清的词汇。再具体一些的表述,如果井井有条的都市生活是用圆规画出来的线条,那这个社群里人们的生活状态就是画笔 freehand 出来的弯弯曲曲的线条。由于表演者的工作需要,大家常常在各地“流浪”。分散在全国各地的同好们互相“收留”。乐器和道具像是古代人的武器,背着这个武器,就像武侠小说里一样行走江湖。前几年有句话很火,叫即时退出当代生活。感觉这群人某种程度上就是这样。这让我看到一种新的生活方式,资本主义的规则让我们相信理性至上、努力工作换钱,然后用钱去消费,买喜欢的东西,获得喜悦和满足。但是好像有的喜悦和满足并不需要消费才能获取,走在路上吹过的一阵风、路边盛开的一朵花、跳动的火焰,这些在现代价值体系中被定义为免费的东西有时候能带给我们更大的喜悦。“迪吉里杜和流动艺术某种程度上是打开了一个开放给所有人的空间,如果你愿意接纳这个状态,就可以进入。”只要你是一个有感觉的人类,你就可能有 flow。如果你想找回自己身上的 flow,也许可以去迪吉里杜和流动艺术的世界里试试。 太行艺术团在乃日草原音乐节 | 图源:杨伍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