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松蔚谈“空心病”:我们给了孩子很多自由,但并没告诉他们要往哪里走
近年,“空心病”现象愈发流行,精准地捕捉到了当代年轻学子的精神状态,引发广泛关注和激烈讨论。
知名心理学家、北京大学临床心理学博士李松蔚谈到,无条件地爱孩子、关注孩子已经成为了当下教养方式的政治正确,但却造成孩子在家庭获得大量包容,又在社会和学业上遭遇挑战,反而无法协调两者,与社会的主流秩序越来越远。
作者:李松蔚,本文来源:公众号“致极学院” (ID:AreteCollege)。
当高考、成绩、排名等等外界因素消失时,很多人便找不到任何内心的动力——北大心理学教授徐凯文将这种心理状态称为“空心病”。
近年,“空心病”现象愈发流行。虽然这个概念并不是一个临床诊断术语,却精准地捕捉到了当代年轻学子的精神状态,引发心理从业者、教育者、家长等广泛关注和激烈讨论。
知名心理学家、北京大学临床心理学博士李松蔚分享了他对空心病的见解。以下为访谈文字。
北大心理学博士李松蔚做客“致极下午茶”直播间
“空心病”
空心病这个概念不是一个严格意义上的学术概念或者诊断学概念,是我的同门师兄徐凯文老师几年前在一个演讲里边提出来的。
徐老师是精神科医生,又是心理学家,他在中国最好的学府之一北京大学做学生心理工作,我想他提出这个概念是基于大量的临床观察。
他在跟北大的这些学生做工作的时候发现,以既有的诊断标准不足以去理解当下学生的状况。他觉得如果只是定义成传统的诊断比如抑郁症、焦虑障碍、心情障碍不够贴切,相应地,治疗方法也不是那么见效。
北京大学心理学教授徐凯文提出“空心病”概念,他在工作中发现,“北大四成新生认为活着没有意义”
他就提出,有没有可能我们现在面对的是一个新问题,并在思考这个新问题的背后是什么。后来,他就起了一个名字叫“空心病”,可能是一种按过去的诊断标准无法定义的一种病理现象。
徐老师给出的解释是,他认为“空心病”背后其实是价值危机。这一代年轻人,可能在发展的过程里对“我是谁”、“我要做什么”,“我怎么样去证明我自己”、“怎么去实现我的价值”等等方面发生危机,徐老师就把这种状况命名为空心病,导致了他们在大学里,甚至是将来(毕业后)遭遇痛苦。
类似的例子我其实也看到过很多。我也在大学里做过一段时间工作,包括后来我从大学出来以后我也做家庭咨询,中学生、大学生都接触过,我看到过很多很符合徐老师描述的案例。
在疫情之后,我也密切接触到一类案例,可能因为很多孩子在家里上了几个月的网课,再恢复到学校上课后已经回不去了。他也发现,就算不回学校其实也不会有任何后果,因为学校那边也会担心这些孩子的心理状况,会说你先在家里边调养,你什么时候调养好了什么时候再回来。
可是,如果他在家里调养,越调养越觉得自己可能离这种有秩序的有规范的主流生活,越来越远。比如有一个孩子说,他一开始只是有几天作业没写完,就不想去学校,在家里赶作业。
但是,因为没有要求他什么时候回学校的明确时间点,他就一直往后拖。而他微信上就有很多同学关心他的消息,问他怎么样,跟他说今天上了什么课,今天的作业是什么。他看这些消息,觉得非常有压力,一怒之下就把微信给卸载了。
卸载了微信以后,他的压力其实并没有真的消失,只是暂时避而不见。但在他的想象里,每天都觉得自己比前一天又欠了更多的账,离那个有秩序的生活越来越远。
他的父母也不敢去触碰他,不敢去打扰他,只要一问他打算什么时候上学,他就会非常烦燥,有很多情绪,父母看到那个情绪很担心,就不敢再问。
这个孩子其实并不能真的凭自己就把这些事都给处理好,所以他每天都觉得我不能再这样下去了,但他也不知道该如何把自己的生活重新管理起来。后来,他来见我的时候,已经到了很严重的状态,甚至已经有了“不行就一了百了”的想法。
偶像成“空”
所以,我同意徐老师的观察,当然,我也会认为这里边可能还有更多的临床心理的病理现象,
我遇到很多大学生,很聪明,很优秀,也取得了很多成就,但他们在一路付出那么多努力和拼搏,最后到了身边所有人都羡慕的一个位置上的时候,他就会开始问一些很根本的问题,而且发现其实没有答案——我做这些到底是为了什么?我考上名校为什么,我进大厂工作为什么?
好像,他永远没办法去放松,告诉自己我这件事情做到了,比如我考上了一个很好的大学,或者这门课学了一个非常有用的知识,然后就会对自己满意,就会说“看,我生活还不错”。
我们那个时候上大学,说来很惭愧,心思并没有完全放在学习上。把一些基本上能应付的一些功课给应付了,其实还有时间去打牌、打游戏、出去玩,像今天天气这么好,我估计如果现在我还在读书校的话,肯定就是去考虑到什么地方玩一天。
但现在的孩子,他们好像没办法真的给自己放假,也没办法让自己稍微喘口气,说“我其实已经做了很多了,我可以对自己好一点”。他更愿意说,我看身边的人,我觉得他们还在努力,我就不能停下来,可是我也不知道这么干下去到底是为了什么。
所以跟我们今天流行的一个概念叫内卷,这是相辅相成的。一面他们活得很辛苦,一直在卷,另外一面他们其实不知道这么辛苦为了什么。
不像是几十年前,大家也过得很辛苦,可是大家觉得那个时候我辛苦是为了一个非常明确的目标,比如说我们这个国家或者社会,或者人民。当时的人们是为了一个特别明确的目标,去做这个事情,我怕很苦很累,但是心里边对自己的价值非常坚信,非常认同。
我之前跟一个朋友讨论偶像这个现象。我们年轻时候的偶像,和现在这一代年轻人的偶像,在气质上有一个很本质的差异。在我小时候,我上中学的时候,韩寒就是我们的偶像,他的气质是一个非常鲜明的叛逆者,留着长头发,学生成绩也不好,也不按照常规的路线走,他也很能够去发出自己的声音,个性非常的鲜明。
再早一点,大家听摇滚,那时候的摇滚整个气质,是愤怒的、宣泄的,因为那个时候的年轻人,他们面对的上一代,有非常强硬的一些条条框框,作为他们可以去挑战的一个对象。所以他们愤怒,一个拳头打出去,打到一堵墙,他们就要去冲破,去表达我自己不要被这个东西束缚住,我就往那个方向去走,那是那一代人他们精神上共同的气质。
但现在的偶像,哪一个有非常鲜明的个性?今天的偶像在外貌上都是中性化的,很完美,看起来能让人投射很多感受到他身上。但真要说这个人有什么很叛逆的宣言,或者他有什么很独特的主张,其实你分辨不出,你只是知道这个人是哪个组合里的,他长得很好看。
他更像是一个“空”,你可以把很多你的爱,你的关心,投射到这样一个空的人的身上。
“无物之阵”
我们就说好像这一代的年轻人,他没有那么愤怒,是因为他的上一代,大概像我们这一代人,其实是温和的,给了很多的自由,允许他们怎么样都可以。
但当我们把这个空间给到他们,他们并没有办法立刻就消化那个自由的重量。他们知道是自由的,可是接下来他们往哪里去?有点像鲁迅说的“无物之阵”。
鲁迅在散文诗《这样的战士》里创造了“无物之阵”的概念
前面十年,很多心理学家都在讲,你要无条件地积极关注你的孩子,他如果有需求,你要去满足,他的很多感受,你要去接纳,一直在这样讲,讲得多了以后,好像变成了教养、教育上的政治正确。做父母,你就必须给孩子很多爱,很多关注。
但是这些年,其实有很多孩子来求助的时候,他的父母并不是不关注他,或者对他的接纳不够多,可能反过来讲是有点太多了。很多的接纳、允许、包容,其实并没有完全让这个孩子很确认,或者很喜欢自己现在的这种生活状态,反而是给了他一个可以逃避一些困难、逃避一些压力的空间。他不断地在家庭、在父母这里得到大量的包容,但另一面在社会生活或学业中又遇到一些挑战,可是他自己没有办法去协调这两者。
在这种状况下,他其实反而可能距离我们社会的秩序,这个主流的框架越来越远。
这就会让我们重新开始思考,过去那些年里边我们一直在告诉大家说,你只要爱孩子就好了,给他无条件的爱,这是绝对的吗?
像这样的一些问题,这些年我们也开始了反思。
作者:李松蔚;本文来源:致极学院,由一批杰出的中国企业家和教育创新者,联合海外一流院校共同创办,是一所非营利的高等教育机构。致极学院是一所融汇东西古今的文理学院,致力于保护新世代的创业精神和领导力,培养未来的企业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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