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80年,约翰·列侬和小野洋子正在中央公园散步。深秋的纽约凉风吹拂,依偎之间,两人深情一吻。
咔,快门一响,一张经典的作品就此被刻下。
44年后的1月4日,拍下这张照片的日本摄影师篠山纪信在东京去世,享年83岁。从60年代进入日本大学学习摄影开始,到去世前几年还在举办个人展览。篠山的一生从未放下过相机。比如坚持几十年拍摄女学生,给《周刊朝日》作为封面。还有90年代,从《Santa Fe》到《少女馆》的众多人像写真。列侬夫妇、三岛由纪夫、山口百惠、栗山千明……有太多人的名字和这位人像大师联系在了一起。篠山说,自己不是那种回头看的人,他按下快门,就是为了记录现在。
取景器里的人像
摄影师篠山纪信,很早就开始拍摄了。
从70年代起,他就在月刊《明星》上发表写真,记录了很多人从默默无闻到功成名就的过程。在给山口百惠摄影时,这个日后的“日本第一偶像”才只有14岁,还是一个刚刚出道不久的新人歌手。但是在篠山纪信看来,不同于其他少女活泼的姿态,安静的山口仿佛带着一丝特别的忧郁,这是一种独属于她的美。面对这样一个年轻、纯真的少女,篠山轻描淡写地把拍好的写真集命名为《百惠》。“(人们的)面孔很有趣,不是吗?”他说,“他们让观众想起很多事情,从当时的气氛,到时间的细节。”在他的眼里,镜头前的人总有一种独特的美好,而摄影师按下快门的一刹那,就是记录下了永恒。1991年,篠山纪信给18岁的宫泽理惠拍写真,他花了3天的时间完成了这部作品《Santa Fe》,名字来自于拍摄地美国圣塔菲。照片中的宫泽摆着各种造型,年轻的身躯和新墨西哥州荒芜、炽热的色彩融为一体。这套写真定价4500日元,在当时并不算便宜,可还是被一抢而空。甚至有报道说中学生节衣缩食,就为了能攒钱买它。《Santa Fe》最后总共售出了165万册,是有史以来销量最高的写真集,在1991年的所有书籍排行榜里也能排名第7。在90年代,他还给樋口可南子拍下写真集《Waterfruit,不测之事态》,同样进入了当年畅销书的前10。他曾受邀给《周刊朝日》拍摄封面,每一期的主角都是一个年轻的女学生。从1980年的第一期,直到2023年宣布停刊,他的镜头记录下了几十年里日本年轻女性的潮流变化。当然,还有被许多爱好者奉为人像摄影经典之作的《少女馆》。其中参与拍摄的许多少女模特,在日后都成了影视界广为人知的符号,比如栗山千明、广末凉子、小仓星罗。
从列侬到三岛由纪夫
给约翰·列侬和小野洋子拍下的这一系列合影,大概是篠山纪信最为人所知的作品之一。
1980年,当时身处洛杉矶的他接到了列侬的电话,问他是否有空来纽约拍摄两天,篠山欣然同意了。列侬邀请他,是想给自己正在制作的唱片《Double Fantasy》拍摄封面,这也是他和夫人洋子合作的最后一张专辑。在纽约的大部分时间,篠山都呆在了录音棚里,拍摄列侬夫妇二人工作的场景,但是这张著名的照片却是在户外完成。当天工作已久,洋子提议去中央公园散步,不和任何工作人员一起,只有他们三人。在期间的某个时刻,篠山拍下了列侬夫妇亲吻的身影,他说:“我想这一定是他们最幸福的一刻,而我是那个记录下来的人。”篠山纪信和约翰·列侬都出生在1940年,同为40岁,处在人生转折点的两个艺术家,在80年代的纽约撞出了火花。在篠山的眼里,列侬非常温和,对他说话总是轻声细语。两个人的交谈中,列侬说,他准备要忘记自己过去所有的历史,然后迎接一个全新的开始。得知消息的篠山纪信,默默地把刚出版的写真改成了黑白配色,纪念这位认识并不算久的挚友。和列侬的故事一样,三岛由纪夫的最后岁月也被篠山纪信记录。1970年的时候,受作家的委托,篠山拍下了他生活最后的日常。不同于列侬日后的意外,照片中的三岛神情坚定且决绝,仿佛已经做好了一切的打算。两个月后,对时代深感失望的三岛由纪夫闯入东京市谷的自卫队总部,在房间内切腹自尽。1995年,重新造访三岛故居的篠山纪信又拍下了一组新的照片,相同的楼梯和布景,却早已物是人非。篠山说自己的摄影哲学,是把一瞬间感觉到的东西记录下来。在数十年的职业生涯里,他一直在坚持做着这一点。
拥抱时代的变革
“摄影师”篠山纪信,其实并不是天生就热爱相机。
1940年,篠山出生在东京新宿的一个佛教家庭。父亲篠山明信是丰山圆照寺的主持,死于第二次世界大战。读完高中以后的他,和很多同龄人一样,还是选择了正统的读书升学路线。可惜天不遂人愿,他的普通大学入学考试以失利告终。在冲动之下,他报考了日本大学的艺术学院,学习摄影。但是,误打误撞走上这条路的篠山纪信,反而展现出了惊人的天赋。1961年,还没从大学毕业的他,就已经获得了日本广告摄影师协会的APA大奖。1966年,他参加了东京国立近代美术馆“当代摄影家10人”展,是所有人里面最年轻的一个。接下来这几十年里出现的,就是那个创造了无数经典作品的篠山。尽管成名颇早,篠山却完全不是那种只会坐在书房之中的拍照大师,相反,他是一个非常赶潮流的人。按他的话说,自己总是“在跟着读者的感觉走”。最早的时候纸媒发达,他就在报刊、杂志上拍摄发表了许多人像作品。后来数码时代来临,他毫不犹豫地转投数码相机阵营,大加称赞现在的技术——以前可做不到刚拍好就给对面看效果。对于摄影的热爱,和想要记录这个社会的冲动,正是篠山纪信最原始的出发点。1975年,他独自穿越整个日本,从最北端的岩手县远野市,一直到南国的冲绳竹富岛,拍下了无数个民宅和建筑。这一套作品在第二年的威尼斯双年展中展出,名字是《家》。1980年,他出版了《建筑行脚》系列,拍下了从古埃及到纽约的著名建筑。还独创了技法“Shinorama”,把多台摄像机连接在一起拍摄,以记下人们生活的全景。年龄对于篠山纪信来说也不是问题。2011年日本大地震之后,已过古稀的他立马拿起相机前往灾区,拍下了无数的珍贵照片。几十年的职业生涯,如果没有这样的热情,又怎么能坚持?
身陷争议
可在许多人看来,篠山纪信的摄影哲学,与世俗的观念格格不入。
熟悉篠山作品的读者都知道,他的摄影中的一大要素,是年轻女孩的身体。
从《Santa Fe》、《Waterfruit》,到《少女馆》,莫不如此。但这也给他惹来了不少非议。1999年,日本新通过了关于限制儿童色情的法律,他此前的许多作品也受到牵连,而被迫下架不得售卖。2008年,在东京街头进行写真拍摄的篠山纪信,又因为涉及到模特的裸体镜头,而被警方控诉公然猥亵。最终缴纳了30万日元的罚金才算了结。时代的变化,让篠山纪信显得稍微有些无所适从。因为在他看来,裸露从来都只是一种感情的表达。可以说,对于人的关注,是他一生追寻的主题。在他的镜头里,交织出的是摄影师自己内心的投影。他评价《Santa Fe》时说,里面根本就没有任何一个会引起欲望的色情场景。
而那些商业杂志,只会围绕着“裸露”这个词做文章,给他的作品贴上这样的标签,“真是非常糟糕”。不管外界如何看待,篠山纪信还是一直坚持自己的风格走了下来。2016年,已经76岁的他在东京青山的艺术沙龙举办了自己的个展“La Vie en Rose”——生活就像玫瑰。这次出镜的,是成名在外的水原希子、满岛光和广濑铃。出生于昭和的摄影师篠山纪信,如今在令和的冬日悄悄离去。音乐人、作家、电影明星……他的人生与无数的人名相交。而他的作品,也正如自己一直坚信的那样,早在诞生之日起就成为了永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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