为什么工作会给人一种毫无意义的空洞感?为何工作几年的我仿佛仍然停在原点?在错综复杂的高压时代,人们更容易对自己的职业追求产生怀疑。然而,每一种职场焦虑背后,都对应着那个必须独自解答的问题——你打算怎样度过自己的一生?
9月,由英国作家乔治·麦尔森整理编辑的作品《片刻与永恒:九十九个幸福时刻》简体版在大陆正式出版。该书透过66种职业告白、99个幸福时刻,追踪通往理想与幸福的路径。书中每段文字、每个不同的故事,都闪烁着各自的光与影。借由他们的引领,我们得以发现幸福可能更多地取决于我们对发生的事情的观念,而不是取决于事情本身。本文节选自《片刻与永恒:九十九个幸福时刻》
我亲爱的母亲:
要是我知道六周没有音信会让你有片刻的不安,我老早就会写信了。但我一直忙着做我喜爱的实验,并且还要招待两位曾一起在单位里待过一段时日的朋友。请接受我的深情感激,你送来的礼物我全都收到了,而且也全都好好派上用场了。有几次,我在吃那些风味绝佳的酱渍沙丁鱼时,不由得想到从前,我坐在你对面,我亲爱的母亲身旁,在小小的客厅,围着小小的餐桌吃同样美味的食物,谈着未知的未来。那时我对自己眼下的情况,对我的生活形态,和我对世界的连接,都一无所知,我完全没料想到自己竟会离开我出生的地方这么久,让我如此想念,使我现在就想要回家。我会满怀欣喜等待回家的时刻来到,那时我将努力补偿我欠你、欠医生(汤金),和几位阿姨的感激债务。我下次回家不会像上一次那么短暂,至少要陪你两三个月。你已经把一半的房子租了出去,你有帮我留一个卧房,还有一个小房间当实验室吗?
二十一岁的汉弗莱·戴维写这封信回康沃尔(Cornwall)郡彭赞斯(Penzance)的家给他母亲时,正在英国西南部布里斯托新成立的科学机构工作,为刚发现的“笑气”和早期的电池设计实验。他对电压的研究是他发表在皇家学会《哲学会报》(Philosophical Transactions)中的第一篇论文。他在1801年入选皇家学会,在学会中发表的关于电压的研究报告使他名扬四海。戴维出身并不富裕,主要是在母亲和当地外科医生约翰·汤金(John Tonkin)的支持下自学。而戴维对他位于康沃尔的家乡一直都很自豪。
不久之后他就会赴伦敦。不过目前人在布里斯托的这名年轻科学家已经离家很远,正忙着做他的实验,因此他忘记写家书也就情有可原。他写这封信正是希望能做点弥补。
他忧心如焚的母亲先前寄了一包点心,但他六周来没有回信,这让他真心觉得愧疚。但是一如他在信中解释的,虽然他忙着其他事而未及时回信,却依旧享受了她寄来的美食。他吃了“风味绝佳的酱渍沙丁鱼”,在布里斯托实验室辛劳工作之后,他必然期望这样的美食。这些小沙丁鱼用酱汁腌渍以便保存,而这也为他保存了家乡风味。同一时代的另一位作家写道:“康沃尔的沙丁鱼就像雅茅斯(Yarmouth)的鲱鱼,曼彻斯特的棉花,和纽卡斯尔(Newcastle)的煤一样。”这位作家还写道,在康沃尔,“不论在哪个角落、村舍、巷子、阁楼、房间、旅舍和大小教堂”,都可以闻到“沙丁鱼的气味”。对戴维来说,沙丁鱼的风味叫他想起年轻时的岁月。它们让他“想到从前,我坐在你对面,我亲爱的母亲身旁,在小小的客厅”,在过去那些黄昏,他“吃同样美味的食物”,兴奋地谈着“未知的未来”。如今这些梦想随着他即将获得伦敦的任命而快要成真,沙丁鱼的滋味把他带回到过去,重新肯定了他从小所受教养的价值。他在此刻感到快乐,而此刻则充满了过去的快乐。我知道我生命短暂,朝生暮死,但当我追寻天体蜿蜒来去之乐时,双脚却已经不再踏在尘世。我站在宙斯本人的面前,尽情大啖珍馐。
托勒密很可能于1世纪晚期生在埃及。2世纪时,他在亚历山大里亚生活、工作,也成为古代西方世界最重要的天文学者和数学家。古代的希腊人已经发展出我们如今称作纯数学的学问,比如几何。托勒密则属于头一批把数学观念在实际生活中应用的人。他描绘地图,分析光线和音乐。最重要的是,他观察天空上的行星和恒星。托勒密并没有望远镜或其他辅助工具,只能在城市外等天空变暗之后,观察天象。他有自己的方式记载这些观察结果,同时也采用有时可以溯及数世纪的记录。在许多思想家眼中,他所著《数学汇编》(The Mathematical Compilation)一书的十三章节,在太阳系和更辽阔的宇宙研究方面,有举足轻重的影响(一直到文艺复兴时代发展出以太阳为中心的想法为止)。这书的地位十分崇高,因此往往被称为《天文学大成》(Almagest),这是来自希腊和阿拉伯文对“最伟大”一词的说法,意即此书是“最伟大的书”。虽然托勒密天文记录的科学权威最终被取代,但它们依旧让我们感受到在近两千年前的时空,抬头仰望“天体”的绝妙感受。由于他的记录十分详细,因此我们知道托勒密头一次观测的日子是127年的3月26日。他最后一次观测行星和恒星则是141年2月2日。在这十四年间,我们可以追踪他在夜里宝贵的观察,对特定天体运动所做的记录。比如134年2月的一个清晨,他看到了金星,而140年的2月,同一颗行星也进入了他的眼帘。围绕着其中的一些记录,长期以来存在着有趣的争议。托勒密似乎调整了他所收集的一些数据,好让他复杂的数学模型能够恰当地应用。有批评者指责他作弊,但其实他所做的,正是伟大的理论家一直都在做的事——平衡真实世界的混乱和抽象模型的完美。他感兴趣的并不只是愈来愈多的资料,而是要了解这无数细节背后所隐藏的模式。在他的书开始之处,托勒密记下了自己的感受。他知道自己“生命短暂,朝生暮死”,但当抬头仰望天空,看到群星之时,就暂时从凡人的状态中得以解脱。而让托勒密快乐的,并不只是他眼前所见到的事物,而是他了解恒星和行星的“蜿蜒来去”。透过他的理论,托勒密在看似无规律的宇宙之中,找到了秩序。这就是为什么在这样的夜晚,托勒密会觉得他站在宙斯身旁,分享天堂的玉液琼浆。这幸福是他成就中不可分割而完整的一部分。人还会为了什么夜复一夜地站在黑暗之中,追求孤独的知识之旅,等待天空透露它们自己的秘密?
徐徐凉风在苹果枝干之间呢喃,
睡眠由颤抖的树叶间流动出来。
这片段文字译自两千五百多年前伟大诗人萨福的诗,她于公元前7世纪后期出生于希腊的莱斯沃斯岛,一生大半都在岛上度过,可能也有一段时间被放逐到西西里(可能是在那里写的这首诗)。她也以音乐家而知名,甚至有人说七弦琴就是她发明的。经常有图画描绘她弹奏这种乐器。她的诗很可能是歌曲,有很长一段时间,希腊罗马都非常重视她的诗作。但后来萨福大部分的作品都散佚了,只保存了其他书本中引述的片段。最后,19世纪维多利亚时代的考古学者又发现了许多片段,写在纸莎草纸上,保存在埃及挖掘出来的古代垃圾堆里。这些差点湮没的文字记录了古代地中海地方的一刻,它的知觉和情感。这一天很热,清新的微风在苹果树荫下呢喃。太阳让人闭上眼睛昏昏欲睡。这诗的其余部分已经散佚,诗的所见部分是非常直接的个人体验白描。这一刻恰恰在酷热的骄阳和凉爽的和风、清醒和睡眠之间,保持着平衡。内外在的世界交织在一起,睡意由树木间朝诗人袭来。幸福就在这些对照交会之处的微妙平衡边缘。下一刹那,一切就可能结束——瞌睡虫可能降临,微风也可能止息。这样的平衡让这一刻尽善尽美,恰到好处,却无法持续下去。在这燠热的一天,苹果树荫下的片刻快乐,因为在一片纸莎草纸上几个字的创造力,而流传了多少世纪。听来虽然不太可能,但萨福却了解她创造力的力量。她知道她的言语可以跨越时间的鸿沟。她曾在写给恋人的文字中说,经由她的文字“我想即使在日后,人们也会记得我们”。这种因活着的瞬间得到的幸福所产生的创造力,是她人生的一种驱动力。她在表达幸福的同时,也包含着不朽和永恒的强烈意识。许多世纪过去了,无数有权势有财富的人也已经消失。放逐萨福的人,在我们的记忆中,甚至没有一丝一毫的影子。相较之下,苹果树荫中的那一刻却因她的文字而长存,随之而来的是在另一个时空活生生的感受。封面&内文图:《正常人》(Normal People,2020)、《星际穿越》(Interstellar,2014)剧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