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们穿着牛仔裤，然后死去

《女友的男友》

“我想穿着我的蓝色牛仔裤死去。”

“真希望我也能搞出像牛仔裤那样的东西，值得铭记的，家喻户晓的。”

艺术家安迪·沃霍尔曾多次表露自己对于牛仔裤的热爱。

如今，全球每年有 12.5 亿条牛仔裤被售出，它已经成为最实用、平价的时尚单品。

它为极少数人建造出财富帝国，也在世界范围内创造数百万个就业机会；它每年制造出几亿吨固体废弃物，排放出相当于法国、德国和英国总和的温室气体，也成为滋生种族歧视、贫富分化的温床。

在一个参与了资本主义创造过程，充满财富、歧视和剥削，又与我们的日常生活密切相关的行业面前，我们应该如何自处？

在《被放大的欲望》一书中，玛克辛·贝达特带我们走过一条牛仔裤从出生到死亡的“宿命之旅”。

第一站：棉花农场

地点：拉伯克，得克萨斯州

德克萨斯州准备收割的棉田。/wiki

使用机械采棉机卸下刚收获的棉花。/wiki

当我们穿行于商场的货架之间，浏览着时尚精美、款式各样的牛仔裤时，或许不会联想到，分布在全球 80 多个国家和地区的棉田。那是牛仔裤的出生地。

中国、印度和美国是全球三大主要棉花生产国。在美国，得克萨斯州的棉花产量占美国全部棉花收成的 40%-50%。

玛克辛的牛仔裤之旅由此开始。

为了生产出更多的牛仔裤，首先需要提高棉花的产量，为此，棉农使用杀虫剂、化肥、转基因种子……结果全球棉花产量在过去 80 年翻了三倍，但这也给土地带来了伤害。

在全世界用于农业的所有化学品中，棉田使用的农药往往是毒性最大的。

仅在一件使用传统棉花制成的 T恤 背后，就有 1/3 磅化学品；生产一条牛仔裤则需要消耗 3/4 磅化学品。

随着化学品的广泛使用，杂草和害虫逐渐对药物产生了耐受性。就像戒不掉的毒瘾，不断加码的化学农药彻底损害了土壤的功能。

牛仔裤对于环境的破坏，从出生那一刻起，就已经被写进 DNA 里。

第二站：纺织工厂

地点：新塘镇，广东省

从棉田采摘而来，经过轧棉厂初步处理过的棉花，来到纺织工厂，“被进一步清洗、打散、均匀、纺织、编织、染色，最终被制成可以剪裁和缝纫的纺织面料”。

作为“世界工厂”，中国在纺织行业拥有绝对的主导权。

2018 年，中国出口的纺织品价值占全球市场的 37.6%，远远超过仅占市场 6% 的第二大出口国印度。

廉价的人力成本、能源成本吸引了世界各地的制造商。广东新塘被称为“牛仔之都”，曾几何时，全球每三条牛仔裤，就有一条来自于此。

粗放的制作带来巨大的环境污染。2012年，德国纪录片《牛仔裤的代价》给我们揭露了新塘一家牛仔裤加工工厂恶劣的工作环境，和玛克辛多年之后在书中所描述的如出一辙。

化学药剂肆无忌惮地被排到河流里，空气中弥漫着难闻的气味，水污染无形之中助长了全球范围内的淡水资源缺乏，海洋塑料污染使得鱼类的繁殖力变弱，甚至死亡，化学物质穿过我们的皮肤屏障，进入我们的身体系统……

第三站：制衣工厂

地点：孟加拉国、斯里兰卡

棉花在中国纺织工厂被加工成一卷卷的纺织品，随后漂洋过海，来到孟加拉国、斯里兰卡等国，通过工人的剪裁和缝纫，变成一件件成衣。

工业流水线在制衣车间被应用到极致。空间被尽可能地利用，生产目标按照月、日、小时和半小时分类，几十名工人每天共同缝制成百上千条牛仔裤。

生产率成为衡量工人价值的唯一指标，工人的工资、工时、工作环境，甚至吃饭和上厕所的时间都被严格的挤压和操控。

来自清洁成衣运动（Clean Clothes Campaign CCC）的一项报告指出，在大多数亚洲国家，政府设定的最低工资还不到所谓的生活工资的一半。

一项研究发现，孟加拉国制衣工人的营养不良十分严重。四分之一的制衣工人体重不足，在女性制衣工人中，77% 的人患有贫血。

无视牛仔裤生产过程中的种种问题，消费者在网上点击“购买”按钮，物流系统便立即启动。

亚马逊在全球的 175 个履约中心的机器人和工人收到指令，开始拣货、打包、运输。

和制衣女工一样，亚马逊仓库的拣货员和堆装员同样被系统困住，“每个人的每一秒都受到监控，箱子、包裹、机器人和屏幕从四面八方不断袭来”，连去洗手间的时间都被严格限制。

恶劣的工作环境和过低的工资让工人对自己的工作失去掌控力，抑郁和情绪压力袭来，他们沉溺于酒精和药物，甚至选择自杀。

尽管 GDP 稳步增长，但自 2014 年以来，美国人的预期寿命每年都在下降。现在美国一些县的人口平均寿命甚至低于孟加拉国。

依靠着大企业对底层员工的无情压榨，我们下单的那件牛仔裤，准时到达手中。

第五站：消费者

地点：世界各地

在商业广告、明星代言、社交媒体的轰炸之下，我们爱上了购物的即时性快感。

中国人平均每天花两个小时在网路购物上，疫情之后更甚。

我们可以允许衣柜拥挤不堪，却不能停止购买时装。牛仔裤终于发挥了它的实际功能，然而，这一过程可能十分短暂。

相关研究显示，英国女性平均每件衣服只穿7次。在全球范围内，2002-2017 年的 15 年间，一件衣服被丢弃之前的平均穿戴次数下降了 36%。

经历漫长生产、制作过程，消耗大量物资，最终来到消费者手中的牛仔裤，可能在被穿过几次之后，就被无情丢弃。

第六站：垃圾填埋场

二手衣服市场

地点：加纳

据统计，美国人每人每年仍然要扔掉 80 多磅重的纺织品。2017 年，所有美国人一共产生了 2.678 亿吨垃圾，这其中 4.8% 是衣服和鞋子，差不多是 1280 万吨。

怀着美好的期待，我们将旧牛仔裤捐赠出去，一心希望它们能在地球的另一端找到新的主人。

然而事实是，我们捐赠的衣服，只有少部分会以我们假想的方式传到另一个人手中。

据美国环境保护署估计，只有 16.2% 的纺织品（包括服装）被“回收”……被“回收”的纺织品实际被汇入了一个庞大的国际二手产业，其中大部分纺织品事实上并没有真正的回收利用。

那些在二手市场没被卖出的捐赠品，有的成为了工业和商业抹布，有的被重新加工成基本纤维成分，还有的直接被丢弃，进入垃圾填埋场和焚化炉。

一件牛仔裤从出生到死亡的旅程最终结束了，人类不断增长的消费却给我们带来很多看不见的后果。

“它破坏了我们的资源，加剧了气候变化，加快了工作节奏，并且如我们已经清楚看到的那样，它还会将世界各地的服装和零售业工人推向身心健康崩溃的边缘。与此同时，购物者自身也会感受到购物习惯恶化的痛苦。”玛克辛·贝达特在书中分析道。

一条牛仔裤的全球之旅，映衬出我们“被放大的欲望”。

撰文 - 赵皖西

编辑 - 杀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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