图片来源：pixabay
医学人类学家特雷莎·麦克费尔是一名过敏症患者，她的父亲死于蜜蜂蜇刺引起的严重过敏反应。在这本书中，她展开了一场对过敏背后复杂问题的科学探究之旅，回顾了早期免疫学家的危险实验，调查了过敏症患者当下的困境，也讲述了过敏治疗的新进展。她采访了众多免疫学家和过敏症专科医生，以及空气质量控制员、病患家属、医药公司、科研单位、政府机构等不同立场的个人和组织。
这是一场对过敏现象的全方位剖析，尽可能讲述了一个关于过敏这个现代医学谜团的完整故事。究竟什么是过敏？为什么我们会过敏？为什么过敏在全球范围内越来越严重？关于过敏，我们能做些什么，还不能做到什么？这里没有关于过敏的全部真相，但通过条分缕析地探索过敏表象之下的深层问题，我们能够获得关于过敏的重要知识，在愈演愈烈的过敏来袭时尽量做好准备。
伊丽莎白是一名快40岁的工程师，有3个可爱的孩子——他们碰巧都有某种形式的过敏。12岁的大女儿薇奥拉在婴儿时期患有湿疹，目前对花粉有环境过敏，对玉米、坚果和花生有食物过敏。3岁的儿子布莱恩，在婴儿时期也患有湿疹。后来，他对花生和大麦过敏——至少这些是他已知的食物过敏原。伊丽莎白担心可能会有更多的过敏原。5岁的小女儿阿马利娅在婴儿时期对乳制品过敏，但现在只是乳糖不耐受。就过敏而言，她是3个孩子中最让人轻松的。当我听到她的故事时，伊丽莎白已经可以熟练应对孩子们受刺激的免疫系统了。她自己对过敏的理解，很大程度上是基于多年来的亲身经历。她也为玉米过敏儿童的父母创办了一个支持小组，并积极参与，试图向其他父母分享关于食物过敏的知识。伊丽莎白说，多年来，她和小组里的其他妈妈已经研究出了孩子过敏的“理论”。她自己的说法是，薇奥拉和布莱恩在婴儿时期都因发高烧进过急诊室，为了预防起见，两人都服用了抗生素。伊丽莎白怪罪抗生素改变了两个孩子的肠道微生物组，导致其食物过敏。对于儿子，伊丽莎白也责怪自己当初同意接受抗生素治疗。由于薇奥拉的前车之鉴，她认为自己应该更清楚这一点。“直到今天，我都非常后悔，”伊丽莎白说，“因为我确信就是这个导致了布莱恩肠道渗漏和出现一连串其他问题。”伊丽莎白之所以认为早期接触抗生素导致了薇奥拉和布莱恩的病情，部分原因是她的家庭中没有其他人有过任何过敏症状。事实上，过敏在她的家族中非常罕见，她的父母最初并不相信这个诊断。他们争辩“在他们那个年代”，大家什么都吃，没什么问题；在伊丽莎白的父母看来，食物过敏就是一堆废话。但是，在薇奥拉和布莱恩因对食物的过敏反应多次进入急诊室后，伊丽莎白的父母清楚地认识到，他们孙辈的过敏确实是“真的”。自从孩子患上多种过敏症后，伊丽莎白家的日常生活受到了严重影响。“我的生活围绕着给他们做饭，”她解释道，“我们不在外面吃饭。我们不信任别人准备的食物。”每天早上6点30分，伊丽莎白就要起床做一顿特别的早餐，避开会导致3个孩子过敏的全部食材。然后，她为孩子们准备午餐并打包：“每天早上，我都要填满24个格子——午餐盒和零食盒的所有格子——才能送他们去上学。”所有的东西都是她从头开始做的，因为大多数包装食品中至少含有一种配料会使她的孩子产生过敏反应。几个月前，他们和另外4个家庭一起度假，在爱彼迎上租了一间民宿。布莱恩因交叉污染导致的过敏反应进了急诊室。伊丽莎白说，他们再也不会住进她无法掌控清洁程度的房子了。尽管布莱恩只是一个蹒跚学步的孩子，但他知道有些食物是危险的，他的过敏症是3个孩子中最严重的。“我会问他，‘你知道为什么自己不能吃那个吗？’”伊丽莎白说，“他会说，‘是的，布莱恩会过敏。让我难受。妈咪给我打针，然后我们去医院。’他记得那支EpiPen（肾上腺素自动注射器）。他记得，因为打针很疼，扎进身体里的是一根1.5英寸长的针。”每当布莱恩看到伊丽莎白把EpiPen装进他们的包里，他就会跑开。伊丽莎白说，这让她觉得自己是世界上最大的怪物，她忍不住感到内疚。不仅因为布莱恩把不良情绪与她必须随身携带的EpiPen联系在一起，还因为她觉得对他的过敏负有根本责任。伊丽莎白的故事以及罪恶感，并不罕见。许多过敏儿童的看护人都想知道为什么他们的孩子最初会患上这种疾病，并为此担心。他们担心的是自己的生活方式、家庭环境或生活习惯导致了孩子的痛苦，这并非没有证据或坚实的理由。特别是患有严重湿疹和食物过敏的孩子的父母，他们经常会对过去进行“考古”，在他们的记忆中筛选任何重复的行为或早期的暴露——任何可能帮助他们将表面毫无意义的情况变得有意义一点儿的东西。我理解这种冲动。就像伊丽莎白和她的支持小组里的其他妈妈一样，与我聊过天或我采访过的很多普通人谈及过敏的原因，都有自己的理论，大多数人都以这样或那样的方式与最前沿的科学观点保持一致，而且大多数人都认为环境的变化可能是罪魁祸首。目前，人们对过敏原因的推测可能已经从19世纪的神经质行为和焦虑的性格转移到21世纪的饮食和微生物组。200多年来，我们的文化和日常习惯一直受到密切关注，以探究它们在日益增长的躁动中可能扮演的角色。讲完这些，我们有理由责备自己，至少部分地责备自己。我们的整个现代生活方式，很可能是最近过敏率上升的根源。如果你想更好地了解现代生活方式是如何导致一些与过敏有关的最大的问题时，特别是当涉及我们的食物生产方法、饮食、抗生素的使用和分娩实践时，那么你最终会坐在一个身材娇小、非常聪明、富有同情心、名叫凯瑟琳·纳格勒的金发女人的对面——对她的学生而言，她是纳格勒博士；对她的朋友和同事而言，她是凯茜。每次采访过敏症专家，我都能听到纳格勒这个名字和食物过敏出现在同一个句子里。很快，我了解到这是因为纳格勒是世界上最好的免疫学家之一。她的研究主要关注我们的肠道微生物组在儿童食物过敏发展中所起的作用。她从事这项工作已经有几十年了，她还记得20世纪80年代末食物过敏发病率首次开始攀升的时候。“我亲眼看到这一切。”纳格勒一边说，一边把电脑屏幕转向我，向我展示一些图表。在一个阳光明媚的春日午后，我们坐在她芝加哥大学的办公室里。“我有两个孩子，一个23岁，一个27岁，所以我实时地关注着这个问题，因为在我的孩子们上学期间，纸杯蛋糕是被禁止进入教室的。那正是在20世纪80年代末至90年代初，食物过敏率开始上升，美国儿科学会建议怀孕的母亲、哺乳期的母亲和4岁以下有过敏风险的儿童不要吃花生和致敏食物。这完全是错误的建议，反而火上浇油，导致过敏率上升得更快。现在，所有的努力都是为了早期引入。”纳格勒间接引用的是现在著名的花生过敏早期研究（LEAP），该研究由伦敦国王学院的吉迪恩·拉克博士领导的来自英美两国的研究人员进行，并于2015年发表在《新英格兰医学杂志》上。该研究发现，几十年来，人们一直错误地建议父母不要给3岁以下的孩子吃任何含有花生的食物，这导致了花生过敏发病率的大幅上升以及严重程度的大幅加重。参与这项研究的婴儿（4~11 个月）被随机分为两组：一组的父母继续遵循不吃花生的建议，另一组的父母则被告知马上给孩子食用花生。两组婴儿都接受了对花生敏感性的皮肤点刺试验。对花生敏感性检测呈阴性的儿童群体中，他们60个月大时，花生回避组的花生过敏率为 13.7%，而花生食用组的花生过敏率仅为1.9%。而在对花生敏感性检测呈阳性的儿童群体中，花生回避组的花生过敏率为35.3%，花生食用组的花生过敏率则为10.6%。最近在澳大利亚墨尔本进行的一项研究发现，在最初的LEAP研究取得成功之后，2016年对花生的饮食建议的改变导致对花生过敏的婴儿人数减少了16%。很明显，向婴儿饮食中引入花生具有保护作用。图片来源：pixabay
然而，纳格勒理解为什么父母会对将过敏原引入孩子的早期饮食犹豫不决。毕竟，现在提建议的人正是几年前提出错误建议的人，凭什么相信他们？另外，她也不认为有确凿的证据表明早期引入过敏原就一定是好的。“甚至在第一次食用固体食物之前，你就有可能会变得敏感。”纳格勒解释说，“孩子们在出生后的第一个月内就会产生过敏反应。这意味着他们可能是被母乳或皮肤致敏的。如果你给孩子早期引入过敏原，孩子就会产生过敏反应。所以，早期引入是有风险的，但现在我们知道全面禁止过敏原也不正确。”纳格勒更担心的事情有关我们的免疫系统最初是如何变得敏感的。身体是如何学会耐受某些食物，并开始对其他食物产生负面反应的？她确信，食物过敏作为一种现象是代际变化的一部分。她解释说：“人们会告诉你，他们家族中没有这种病史。你的过敏症状可能在你生命中的任何时候发生，它通常会出现在2~5岁。现在，越来越多的成年人开始出现食物过敏。曾经，牛奶、鸡蛋、小麦过敏常见于儿童。现在，它们会持续到成年。”纳格勒说：“我们的想法是，现代工业化的生活方式引发了共生细菌的变化。”“共生细菌”是一个别致的说法，指的是我们生活在其中、存在于我们体内和身边的所谓的友好细菌。“炎症性肠病、过敏、肥胖、孤独症都是慢性非传染性疾病。这些疾病都与微生物组有关。”这就是纳格勒对为什么过敏呈上升趋势这一最重要问题的回答。我们肠道微生物组（生活在我们肠道中的所有细菌和病毒，它们帮助我们将食物加工
成细胞可用的燃料）组成的变化，正在驱动免疫功能的变化。最近的研究强调了我们的饮食、抗生素的使用和肠道细菌在过敏性疾病发展中的关系。2019年的一项研究表明，健康婴儿的肠道中含有一类特定的过敏保护细菌，而这些细菌在牛奶过敏婴儿体内没有发现。随后，波士顿布列根和妇女医院的一项研究发现，婴儿肠道中有五六种特定的细菌菌株似乎针对食物过敏有保护作用。该研究的首席研究员林恩·布里博士推测，无论好坏，我们的生活方式都能够“重置免疫系统”。另一项研究发现，在我们的饮食中摄入更多的奶酪可能会意外地加重过敏症状，因为一些奶酪中的细菌会产生组胺——一种有助于触发有效免疫应答的天然化合物。加利福尼亚大学旧金山分校的研究人员发现，三种肠道细菌与一种被称为12,13–diHOME的脂质分子的产生有关。这种特殊的分子降低了我们肠道中调节性T细胞的数量，正如我们已经看到的，调节性T细胞对抑制炎症至关重要。研究人员发现，这三种细菌水平较高的婴儿患过敏和哮喘的风险更高。事实是，大多数生活在21世纪的人已经改变了微生物组的构成。纳格勒认为，我们的饮食才是真正的罪魁祸首。如果我们从食用富含纤维的食物转向食用富含糖和脂肪的高度加工食品，我们最终会饿死肠道中的有益细菌。我们没有给它们提供所需的食物。“我们与微生物共同演化，”纳格勒说，“而现在我们丢掉了它们的食物。没有食物，它们就活下去。”纳格勒说，所有生物，甚至无脊椎动物，都有一个相关的微生物群来执行重要的生理功能。没有微生物群，就根本不会有生命。人类的肠道每年要与数量为100万亿的共生微生物和超过30千克的食物蛋白质打交道。构成肠道屏障的细胞必须分辨哪些是有害的病原体（具有破坏性的外部细菌或病毒），哪些是无害的抗原。正如纳格勒和她以前的学生——北卡罗来纳大学医学院的免疫学家奥尼因耶·伊韦阿拉博士在最近一篇关于人类微生物组与食物过敏关系的综述中所指出的那样，“越来越明显的是，与固有的免疫细胞和微生物组密切相互作用的功能性上皮屏障对建立和维持口腔耐受至关重要”。简而言之，这意味着对食物的健康免疫应答依赖于我们的上皮细胞、生活在我们体内的友好细菌，以及我们摄入的食物类型之间的复杂平衡。这种平衡的任何部分发生变化都可能带来大麻烦，正如我们在本章开头看到的伊丽莎白的孩子们。图片来源：pixabay
从纳格勒的角度来看，伊丽莎白认为抗生素引起她的孩子食物过敏的理论可能并不牵强。随着孩子年龄的增长，婴儿和儿童肠道微生物组的变化会导致更大的过敏反应风险，似乎孩子最早期的生长环境是最为关键的。罗格斯大学和梅奥诊所进行的研究发现，两岁以下的儿童在服用抗生素后患哮喘、呼吸道过敏、湿疹、乳糜泻、肥胖和注意缺陷多动障碍（又称儿童多动症）的风险更大。这项研究调查了2003-2011年间出生在明尼苏达州奥姆斯特德县的14 572名儿童。如果在出生后的前6个月服用抗生素，患病风险会急剧增加。研究人员发现，研究中70%的儿童在他们生命的前48个月（通常是因为呼吸道或耳部感染）至少服用过一种抗生素。最近的另一项研究发现，抗生素可以让非致病性真菌在人体肠道中生长，这可能会加重呼吸道过敏的程度。最后，一项针对芬兰和纽约的婴儿的研究发现，剖宫产和抗生素都与肠道微生物组的改变和婴儿过敏风险的增加有关。纳格勒对这些发现并不感到惊讶。在我们的采访中，她强调阴道分娩会给婴儿提供“开荒细菌”。婴儿通过阴道进行分娩时，会接触到母亲的友好细菌。然后，母乳喂养将更多有益的细菌引入婴儿的肠道。甚至像换床单这样简单的事情也能改变我们的微生物组。哥本哈根大学生物系和丹麦儿科哮喘中心的研究人员研究了577名婴儿的床上的样本，并将其与其中542名约6个月婴儿的呼吸道分泌物样本进行了比较。研究人员发现了 930 种不同类型的细菌和真菌。他们发现床上灰尘中的细菌与对应儿童体内的细菌之间存在相关性；虽然这两组细菌并不完全相同，但它们似乎确实会直接相互影响。呼吸道细菌的增加或减少反映了婴儿床上细菌的增加或减少。研究表明，少换床单可能对我们鼻腔和气道微生物组的健康有益。从本质上讲，我们周围和体内更多样化的细菌总体上对我们的免疫系统
功能起着积极的影响。在我们探讨现代生活方式和日常习惯如何引发过敏问题的结尾处，我希望我们停下来再次认真思考伊丽莎白和她的孩子们的故事。伊丽莎白认为自己是孩子严重食物过敏的间接原因，这种错位的内疚感与她想要尽可能好地照顾孩子的愿望密切相关。孩子的痛苦导致了她的痛苦，任何读到这篇文章的父母或照顾者肯定都有同感。伊丽莎白决定让病重的婴儿在急诊室接受抗生素治疗，因为他们正在努力避免可怕的感染，这个决定肯定是正确的，尤其是在感染之后如果不及时治疗，可能会产生更危险的后果。然而，她的懊悔在多年后仍挥之不去。在与许多过敏症患者的护理人员交谈后，我确信很多人有这种想法。
我们为确保孩子拥有最好的生活所做的努力，可能经常会引起焦虑，因为我们必须在他们的童年早期做出成千上万个微小的选择。对许多父母来说，这种不安甚至在怀孕期间就开始了，因为他们首先要研究如何最好地预防严重过敏等负面结果。有人读了我在这里收集的所有证据后，可能会对自己做出必要的剖宫产或没有母乳喂养的合理选择感到不安——在当时的情况下，这些决定绝对是正确的。
在信息时代，想让我们自己和孩子可以健康快乐，我们该做什么、不该做什么？我们被各种各样的建议轰炸着，从合法的基于证据的医学网站，到可疑的在线视频。从某种意义上说，这本书也没有什么不同。人们可以阅读书中的任何信息，并用它来尝试“调控免疫系统”。我不推荐这么做。你能做的最好的事情就是遵循能获得的最好的医疗建议，因为免疫学家对免疫系统在如何对新的和不断变化的环境做出反应方面有更多的了解。
换句话说，过敏症患者和他们的父母，急需给自己休息的时间。我们都没有能力成为自己过敏的原因。现实远比这复杂得多。
欢迎对本文进行评论，我们将抽取3位读者各赠送《过敏的真相》一本~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