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是一个一开始让我泪流满面，到后面又感觉充满希望的故事，邀请大家看到最后。
我在密谋一件大事，要给妈妈准备一份特别的母亲节礼物。
送她珍珠、蛋糕和鲜花？这些都好，但花钱哄妈妈开心，真心不容易。在她眼里，纯粹为了打扮自己，哄她高兴花的钱，只会被她吐槽“钱没地方去”。哎，我抠门了一辈子的妈妈啊，送什么能让你真开心？还觉得自己值得？
给妈妈打钱？她也会开心，但肯定比不上她自己挣的。
大半辈子除了打零工没上过正经班的我妈，形容自己，是一个最没用、干不了事儿的人。
但去年冬天发生的一件事，让她的眼神里有了光。
那天，她的手机里收到400块钱！不是孩子也不是老公打的款，是一笔完完全全靠她自己赚到的钱。
事情是这样的：
儿子幼儿园的好朋友家里出了点事，对方妈妈一时找不到接娃的人手。遛娃时有几次遇到过我妈，聊过天，觉得她照顾孩子挺有耐心，就在幼儿园家长群里加上我，挺不好意思地问我，“能不能让阿姨帮我接几天孩子，等这阶段过渡完，我再辞职了带娃？”要找一份按时上下班，准时接娃放学的工作实在太难了，她理解。帮了2天忙之后，对方又挺不好意思地来问我，能不能让我妈长期帮她接娃，从3点半点到6点半，3小时，每天80元，让孩子在我家吃一顿晚餐。在那段“晚托”时间里，她可开心可充实了，每天到点带两小只娃先出去户外2个小时，再带回家做一顿饭，把邻居小朋友喂得饱饱的，再送回家。但直到一周结束，她还是不敢收钱，邻居妈妈怕这事要黄了，赶紧加了我妈的微信，转账给她，还跟她说：“阿姨，你收下吧，我要谢谢你，有你我才不用辞职啊。”一开始她完全不敢收，我说这是你的劳动所得当然可以收，她才点了收款，系统“唰”地一声，妈妈的脸上出现了生完娃，重新找到工作的我那样的笑容。一星期400，一个月1600，一年能多挣1万多……我猜，她，已经提前幻想上了。
给妈妈一个拥抱，说我爱她？
那我和她，估计都会很难为情。
毕竟，她可曾是我最怕的人。
有一天，我和朋友一起在街上吃冰激凌，当香草口味的黄色冰激凌不小心滴到白裙子上，我下意识开始使劲擦，拼命想擦干净。
朋友看了取笑我“你还挺讲究”，我才意识到，哪怕三十多了， 我还是那个打碎一个碗、衣服弄脏了甚至只是洒了点汤也会害怕的小女孩，脑海里还是会响起妈妈的那句：你怎么不长眼睛啊……
我6岁时，一哭二闹拉着全家人去拍照，没想到成了妈妈年轻时唯一的留影
是的，我和我妈的关系算不上好，爸爸长年在外务工，我和妈妈单独相处的童年时期，充斥着各种暴力和恐惧。
我喜欢画画，但不敢开口找她拿钱买彩笔，有一次，我顺了邻居发小的几根水彩笔回家。她知道了抄起家伙就打，罚我跪了一天，我还了彩笔，她不准我吃饭，还放话说没我这种女儿……
被自己的妈妈发现，自己是个坏小孩是什么感觉呢？就是感觉自己彻底完了，那一天，我决定以后离家越远越好……我要靠自己的双手，买下很多很多喜欢的东西。
后来，我真的走远了，一路北漂到沪漂，生了娃，她这个“闲置”人口很自然就变成了我带娃的帮手，长大后再次和妈妈相处，隔代育儿没啥矛盾，但是我们的母女关系，经常冒着烟火。
我们互相对骂过，本应该是世界上最亲近的两个人，却说出了最难听的话。
有一次我随口说，你脾气这么差，怪不得我奶奶不喜欢你，她气到想离家出走，我也毫不示弱，跟所有人说，我决定和她断绝关系。
也是在同一天，我很懊悔，我知道妈妈和奶奶的婆媳矛盾是她一辈子都忍不了的痛，我不该拿这个来气她。
但我们，总很难真正坐下来谈谈。
所以，去年母亲节，我偷偷送了她一套京润珍珠的礼盒，耳环、项链、手环全套合下来才499，她也想让我退了，直到我告诉她这是做了活动打五折划下来才不到200块钱，她才戴着了。
在乱糟糟的玩具堆里偷拍了她，她“警告”我：别发朋友圈啊
嗯，我想好了，我要给妈妈的第一份礼物，是和解。
我开始从头想一遍，妈妈是怎么成为妈妈的呢？
18岁，我高中毕业，正等着去大城市、迎接我的精彩的成年生活时，她就已经嫁给还没见过面的我爸，生下了第一个孩子，为了配合夫家的习俗，改名“银环”，丢掉了本名钟梅珍；
是的，18岁，她就当了妈妈，可一年多，在那个年代无比珍贵的男孩因疾病去世；
20岁，她生下了第二个孩子（我），因为是女孩，她每天都在担心会被长辈们抱走，从月子起就关在门里自己照顾自己；
23岁，她有了第二个孩子，有人说，如果还是女孩，就别要了算了……
她算准了预产期，跑到山里搭建起来的小屋子，包裹里放了一把剪刀、一瓶消毒水和一些保暖的棉被，在12月的大冷天山上，自己一个人生下了孩子；
如果还是女孩，她自己偷偷养着，也要让她活。
28岁，妈妈得了一场病，手术费需要一两万，她就想放弃，一个大脖子病就让才28的她想：要不还是别治了，别拖累孩子们了吧。
但孩子们不能没有妈啊，那还是去吧，赶紧做完手术回家吧……
42岁，一手拉扯大的两个娃，一个大学毕业，一个即将毕业，本以为可以休息了，念医学到大三的弟弟突然准备艺考，老家人都觉得这娃白养了。老妈不懂什么艺术，她问了我意见，我们决定支持弟弟。
暑假陪着弟弟在老家自学画画
要支持，就要再多赚一点钱，她跟着我爸进城去打工。
社恐的妈妈去学着卖水果，躲城管，最后还是觉得去工地上搬砖，砌墙和水泥更踏实……
我其实偷偷在心里想过，妈妈是因为生了我，因为我不够好，才要受那么多苦，才会对我生那么多气。我觉得自己就像是嵌在她生命里的一粒粗砂子，让她疼，让她痒，让她心烦，又让她无可奈何。但她却一面无可奈何，一面闯过一难又一难，趟过那些任意一件对我来说就比天塌了还大的事。哪怕我和弟弟都挣钱了，她全心全意帮我带娃算是付出了劳力，也依然觉得，自己是对家里没有贡献的人。是啊，没一分钱都不是她挣的，她理应是尽量一分钱不花啊。
但抠门其实是她生活里最大的乐趣。这个厉害女人，永远攒得下钱来。她从不用手机支付，永远揣着现金去菜市场，一块钱一块钱，一毛钱一毛钱地花，还要攒快递盒子、饼干盒子、塑料废片去卖；每周六早上一大早，她会拉着推车去最大的农贸市场拉一堆肉回来，高兴地对我说，那里的牛腩比门口的超市便宜10块钱；她当然几乎不网购，但会在寻找被拐卖儿童、宝妈带娃治病这种直播间让我帮她下单买上一两个月的纸巾；她也是又爱干净又爱美的，但我从来没有看见她打扮自己，总是在市场上瞅准了衣服，又等到换季、商场拆迁了才去买。但，我最怕的就是变成她职业，一辈子为了家庭而活。我要每天都把自己打扮得五颜六色，会玩，爱自己。所以，我比她勇敢，我比她走得远了很多很多……长大后认识的朋友们还说我怎么看起来总那么有活力——甚至有人说，“你的妈妈，一定把你照顾得很好吧。”就在那一个瞬间，我决定把“是我害妈妈受了那么多苦”的想法扔掉。是的，我就是她生命里的一粒粗砂子，但我这粒粗砂子，在她的罩子里翻滚啊翻滚，我长成了我自己喜欢的样子，我的孩子在她的照顾下，强壮又自信。是她用一层层的“念叨、责怪、争吵训斥和无微不至的照顾”把我包裹起来，一年又一年，一天又一天。有一天，我的妈妈像一枚蚌，把生活的苦难和来添麻烦的儿女们，变成了珍珠。
异物入侵造就了珍珠的美（图源：TED科普）
也是在那一天，我决定要再送妈妈一串珍珠项链，后来亲手给她挂上的时候，我又想，嗯，以后每一年我都要送妈妈珍珠。
我很想对舍不得钱的她说：送妈妈珍珠是一件让我自己非常非常开心的事啊，那会让我觉得我也长大了，我也有本事了，我也能送妈妈礼物了，我也是妈妈养出来的一粒珍珠了。
但对着她，这话我指定说不出口，我只能一次一次说，这打折的，秒杀的，甚至我在直播抢到免单的……哎，哄妈妈，有时候比哄娃难啊。
第三份礼物，我想大大方方地赞美我的老妈，赞美她那如野草般永不耗尽的生命力。
纵使她有很多铁打不动的老主意，但也很愿意尝试新生活。说了50年闽南语的她跟我来了上海，进入一个语言陌生，风俗迥异的环境，她不排斥，还展示出了极大的学习热情；她从不因为孩子和我起争执，她想，我的孩子们上过那么多学，一定比她懂得多；儿子6个月添加辅食之后，我给她买了绞肉机和辅食搭配的教程，她会照着说明书和食谱做；
我跟她说，每天2小时大户外对孩子的身体和眼睛都有很大的好处，她就好像领了一个伟大任务一样，每天带着小外孙到公园里、小区里各种玩……我的娃是整个小区里，最后一个天黑才回家的娃。
出门前，带上水果、玩具和水，玩到天黑……
她当然也爱刷抖音爽剧，但她会自己戴着耳机，也尽量不在孩子面前刷；她甚至开始“渗透”给她远在老家的闺蜜们，她总是说，我女儿说，我女儿说……不光如此，她还开始思考如何给自己养老，也想开始打磨自己的“本事”。自从娃上了幼儿园，她闲了，甚至看上了小区里扫卫生的工作。“这工作好，能早起上班，还来得及回家做早饭，送娃上学，一点都不耽误家务，还能顺便锻炼锻炼身体……”她开始研究菜谱，我帮她把做好的菜发在了朋友圈，还告诉她，妈，你好好保养身体，这些就是你简历了哈哈哈。
开始记录生活的妈妈
即使没有逆风翻盘，没有勇敢出走，没有战胜疾病，甚至连招手让公交车停一下都让她害怕……年轻的时候，她们都曾想过靠一个有能力的男人，驼着自己走出现实生活中的泥沼，最后发现，不仅不存在这样的人，还要连同对方的生活一起扛起来。母亲节前，给妈妈挑珍珠的那天，我在网页里看到了好多漂亮的妈妈和女儿们的照片。我才发现，自己还从来从来没有跟妈妈合影过。我的妈妈不仅没有啥婚纱照，甚至从来没有在这样明亮的灯光下站直过身体。
所以，我决定了，让妈妈戴上这样一串珍珠项链，我们一起拍一张漂漂亮亮的照片。
第一次化妆的妈妈，在二十多年之后，终于又有了一张正经照片给妈妈的首饰不用多，但一定要留下她喜欢的、经典的，这套珍蚌珍珠送给我的真棒妈妈，有她真棒！如贝壳孕育珍珠而为我遮风挡雨的妈妈，真棒！
谢谢你，我的“珍蚌妈妈”！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