河南说唱之神爆火的《工厂》,是小镇青年的挽歌其他2024-05-08 07:05《工厂》是以闯入的方式出现的,河南说唱之神也是。在劳动节后的第一个工作日,我的朋友圈被一首叫《工厂》的说唱MV刷屏了,视频号来源写着“哥们废了”,歌曲的作者名为“河南说唱之神”。封面里的这位年轻人,在社交媒体上整整盯了我一天,他的神情似乎非常困惑,又或者说麻木,像迫切地想问点什么,又好像提前知道了答案。大家毫不吝啬对这支作品的赞美,包括一些在中文流行音乐领域举足轻重的前辈,他们中很多人在此前我以为大概是不听说唱的。《工厂》与河南说唱之神成了自带热度的话题,知名rapper们纷纷对这首歌做出了正面评价,短视频平台上的reaction和深度解读层出不穷,MV的转发列表下出现了许多熟悉的名字。估计很多人可能跟我一样,没关注过《新说唱2024》,此前也不了解河南说唱之神,除了这首《工厂》更没听过他的其它作品。但这并不影响我们现在共同被这首作品打动了,《工厂》破圈了,听众破防了。作品归属地是河南,可现在大家顶着天南海北的IP讲自己的故事,共情与眼泪。“太中了。”叙事不止说唱 小镇不止河南有人将《工厂》评价为2024年至今最好的中文说唱,本土化闯作,里程碑式的作品。那《工厂》到底好不好?好,特别好。如果你还没看这支MV,现在可以再惊喜一回。就像在观看一部文艺电影,《工厂》的质感来自于文本、影像、音乐在审美表达上的高度统一。工厂村庄,河流夜空;格局在打破,环境在变化;城市化的倾轧,工业化的代价。用四句歌词,《工厂》开头就在我们许多小镇青年的童年记忆里撕了个口子。不同于80年代罗大佑《鹿港小镇》里的:“听说他们挖走了家乡的红砖,砌上了水泥墙,家乡的人们得到他们想要的,却又失去他们拥有的。”也不同于90年代郑智化《星星点灯》中的:“现在的一片天,是肮脏的一片天,星星在文明的天空里,再也看不见。”2024年,河南说唱之神在《工厂》中的文学表达更为绝望,也更为平静。人口流失,留守的是钉子;逃离故土,搬走的是侥幸。户口是先有户后有口,没有的只能沉默;故乡已经没有新故事,有的只是认命。以往的作品,在接下来的部分大多会在情绪上向前迈进一步,一些愤懑,一些反抗,一些希望,在字字铿锵中怀念一个心知肚明回不去的故乡。而《工厂》自此离开过去的经典轨道,迎面而来的是一连串的让步。我不热爱这里只是没得选,妈妈会在这老去但不指望我,网络上骂农民她只是自责没给我好的环境。看似语气上的连续退步,反而积蓄了情绪的张力,直白、具体、平淡的话语如同临行前的叮嘱,化作一记闷棍在你长大成人遭受第一次重大失败的夜晚打得你脑海嗡鸣。退无可退时,《工厂》回归了一切人类文学的母题——母亲。可是妈妈这不是一个容易的问题,是我的姊妹兄弟,做错的不是农民。在这个叙事里仿佛没有人有错,可问题的答案还是难以琢磨。对于《工厂》的歌词,金句像一个贬义词,文本中那些诚恳的自剖与诘问是在瓦砾黄泥里塑佛;在文字没有触及的角落,《工厂》的影像在时代的破铜烂铁里制造回响,人影憧憧,起舞疯魔。有人看完《工厂》的MV,将其称为嘻哈树先生,另有叫说唱贾樟柯。河南说唱之神在《工厂》里的形象,就像是移民到河南的树先生,宽大不合体的灰色西装,不合时宜的红色内搭,看不出情绪的面部表情,笨拙怪异的肢体动作。《Hello!树先生》当然,他还像贾樟柯的《小武》,以及他身后背景里那些父老乡亲永远茫然失措。《小武》片头手持青龙偃月穿林而过的孩童,仿佛《山河故人》里扛刀过市的少年,标志着时间的流逝。物是人非,沧海桑田,时代的车轮过站不停滚滚向前。《山河故人》结尾在众人注视下白日飞升的火箭,就像《三峡好人》里大楼飞离地面,现实主义的emo,浪漫主义的UFO,最沉重的生活,托起了最轻盈的魔幻。《三峡好人》艺术养分的脉络非常清晰,文化符号的运用十分明确。孩子头上的奥特曼面具,墙面上的粉笔涂鸦,放入了一个类似于《暴裂无声》的城乡阶级寓言。《暴裂无声》空境里的厂房、烟囱、废墟,来自于《钢的琴》、《铁西区》、《二十四城》、《地久天长》及一切基于小镇叙事的文艺作品呈现过的生活倒影。《钢的琴》音乐作为贯穿《工厂》的河流,弥合了文本与影像之间的所有缝隙。旋律的发展、编曲的构建,乃至那一口地道的河南口音,补全了这首作品最后的悬念。如梦迷离的合成器旋律,紧张重复的吉他分解,科幻的电子音色编织着亲切的五声音阶,咱不聊什么转位和弦低音下行,就说很多人想起了《星际穿越》。这样的音乐动机,包裹着永恒的宿命感,是从玉米地到宇宙黑洞,是从小镇到都市霓虹。用网友们的话来说——“至此,艺术已成。”《工厂》表达的东西,已经远远超出了说唱本身,河南说唱之神在拍摄地焦作打了一个共鸣的响指,震碎了来自这片土地上2万多个小镇里的遥远灵魂。有人说《工厂》的出现是否代表了小镇叙事的文艺复兴,小镇青年重新拿回了话语权。相反,我觉得《工厂》掀起广泛的共情除了质量拔群,还奏响了小镇青年的时代挽歌。《工厂》爆火的背后,小镇青年认输了。河南之神赢了 小镇青年输了小镇叙事不是一个新鲜的命题。包括县城文学,以及乡土创作。乡村和县镇是混沌的组成,城乡结合部是其臃肿的腰肢,就像农民和农民工没有一条明显分界。关于小镇叙事这片思潮的开阔地,此前其实诞生过许多的音乐作品。云南昭通的腰乐队写出过“你那永远不变低收入的镜头里,永远是春天”,河北石家庄的万能青年旅店留下过“如此生活三十年”。华北摇滚的年轻追随者,刘森也唱过:“没有县城,万万不能。”前一阵内蒙古呼伦贝尔的音乐人石岩,其《如瓮》的几句歌词也在短视频平台被传播广泛:“妻子离家出走的好几年,父亲麻将馆里咬着烟,窗外浓烟滚滚的厂房边,卖掉世代耕耘的农田。”就算同样在说唱界,前面也有拿出过《Hometown》和《雾镇》的夏之禹,以及《黔钻》里叫喊“火车票比高铁便宜上头还能搞烟抽”的刀脚。然而,从现在这个时点上看,这些小镇叙事的经典文艺结晶,在破圈的力度和速度上,可能都没有河南说唱之神的《工厂》来得这样现象级。如果说《工厂》是站在既往县城叙事作品肩膀上的集大成者,并非是其在艺术探索上达到了某种难以企及的高度,而是它从混沌的县城叙事宇宙里准确地提炼出了一种规律——失败。《工厂》的后半部分讲了什么?做好事不成功,那我只能变坏,钱似乎可以掩埋小镇青年的自卑和不安,然而最后换来的只是在拉扯中粉碎了自己的价值判断。以及更为糟糕的,身份认知的混乱。忘不了的姊妹兄弟,想替他们说点什么,可一张嘴又迟疑,我是谁?我在哪?我又能代表哪个?甚至,在之后一连串的“什么”的反问中,《工厂》几乎解构了所有县城叙事结构的拧巴内核。我们在文艺作品中高喊“无产阶级万岁”、“你工人爷爷再救你一次”,我们目光从乡村到城市、从城市到乡村,我们赞美劳动人民、外卖员、边缘群体、走鬼游魂,可是这些,真的有用吗?还是只能给满分小作文打上个意识形态的蝴蝶结,故作心疼心疼着他们的那儿、那儿和那儿。这首歌是给谁听的?是给MV里背后的这些父老乡亲听的吗,我不信,你信吗?《工厂》是给接受过城市教育的小镇青年们听的,是他们顾影自怜的时代挽歌。在《工厂》的评论区,以河南中原为中心,山河四省为辐射路径,来自五湖四海的小镇青年们讲述了许多与自己有关的故事,这些故事无一例外指向了某种明确而坦诚的失败。千言万语凝结成一句话——“哥们废了”。最后,河南说唱之神讲,我的意识是出生就带给我的,是像钉子般终其一生困住我的,这是命。我们能做的,就是认命。小镇叙事在文艺作品里的发展轨迹,似乎就是一个逐渐认命的过程。2000年前后,小镇叙事是喜气洋洋的部分土豆进城,是融合中有冲突但整体热闹繁荣,是“铁岭真是个大城市”。《马大帅》2010年前后,小镇叙事是《奋斗》、是《蜗居》、是《北京爱情故事》,是石小猛一样初恋跑了、兄弟散了、为了留在城里变成自己最讨厌的人,终于承认,人和人的命运可能是天差地别。《北京爱情故事》再之后,小镇叙事是小镇做题家式的自嘲,是对原生家庭的嘲弄,小镇青年在城市里卷来卷去,最后走向了人格上的自我怀疑,在城市与小镇间小丑般无所归依。2024年,消费降级成为政治正确,脆弱中产成了职场性别,有数字游民重新跑回去当班儿逼,羡慕县城贵族的说法又旧事重提。小镇青年不折腾了,努力过了,还是不行,轰轰烈烈的小镇理想主义迎来了彻头彻尾的失败。在一事无成的二三十岁,小镇青年仅剩的精神财富是活得自洽。于是,他们开始理解父辈、理解母亲、理解变坏的发小,理解早婚的妹妹。于是,《工厂》出现了,在社会心理上承接一整个时代的下坠。在《工厂》的结尾,他骑着鬼火摩托奔驰在黑暗的乡间小道上。我想起了《漫长的季节》里的王响追逐火车,想起《宇宙探索编辑部》里老唐骑着驴冲进大雪,想起锦州豹子,想起堂吉诃德。想起《耳朵大有福》里的下岗工人王抗美,骑着二八大杠在空无一人的街道唱起《长征组歌》。有那么一个瞬间,我觉得他们重合了。来自不同时代、不同地域、不同小镇的失败者。我和他们一样,有许多问题,我也很想知道,他们到底要去哪里。可是妈妈,这不是一个容易的问题。可是妈妈,这不是一个容易的问题。设计/视觉 Elaine微信扫码关注该文公众号作者戳这里提交新闻线索和高质量文章给我们。来源: qq点击查看作者最近其他文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