深度 | 收购推特，马斯克试图定义“言论自由”，会否威胁所有人？
文：纽约华人资讯网主笔 詹涓
两年前，经济学家伊曼纽尔·赛斯（Emmanuel Saez）和加布里埃尔·祖克曼（Gabriel Zucman）发表了一个你通常看不到的统计数字。那就是是美国最富有的0.00001%的人所拥有的财富份额。
赛斯和祖克曼估计，这个极小的群体只代表了18个家庭。2020年，他们每人的平均净资产约为660亿美元。自1982年以来，该群体拥有的国内财富总额增长了近10倍。
这种财富将巨大的权力传递给一小群人。他们可以像科赫家族那样试图影响政治。他们可以像比尔·盖茨和梅琳达·弗伦奇·盖茨那样创建一个全球慈善机构。他们可以像杰夫·贝佐斯（Jeff Bezos）那样收购一家全国性的媒体机构。
或者，当一个社交媒体网络的政策惹恼他们时，他们也可以一口气买下来，就像埃隆·马斯克（Elon Musk）正在做的那样。
推特昨日宣布，其董事会已接受特斯拉和SpaceX首席执行官、目前全球首富马斯克以440亿美元收购该公司的出价。他在这笔交易中使用了210亿美元自己的现金。
马斯克收购推特是极端富裕阶层如何塑造美国社会的最新例证。一小部分非常富有的人最终做出的决定会影响到数百万人。
马斯克的交易也让人想起镀金时代，《纽约时报》专栏作家希拉·奥维德（Shira Ovide）写道：“与此最接近的比较可能是19世纪的报业大亨，如威廉·伦道夫·赫斯特、约瑟夫·普利策和虚构人物查尔斯·福斯特·凯恩，他们利用他们的报纸来追求他们的个人议程，制造轰动全球的事件，并骚扰他们的敌人。”
马斯克自称为“言论自由绝对主义者”，他表示，在屏蔽一些内容方面，他不会像推特目前的管理层那样死板。他计划将公司私有化，这将使他拥有比上市公司更严格的控制权。这在实践中意味着什么？
马斯克的SpaceX业务在很大程度上依赖于与国防部的合同。他的特斯拉公司正在与美国政府讨论国家充电站基础设施。他的隧道挖掘公司（Boring Company）依赖政府签订合同。如果一个控制着马斯克任何一家公司钱袋子的政客发布了错误信息，马斯克会清除它吗？
这些问题目前还没有答案，但我们很快就会知道——可能将是在推特上。
畅所欲言，能让推特成为一个更好的地方吗？
自2006年推特成立以来，几代领导人都知道了马克·扎克伯格（Mark Zuckerberg）和大多数其他互联网高管也发现的一个道理：推特联合创始人比兹·斯通（Biz Stone）在2011年写道，“推文必须流动起来”，或者扎克伯格在2019年的一次演讲中说，“我认为应该让人们发出声音”。
但十多年间，与Facebook、YouTube和其他互联网公司一样，推特被迫从言论自由的强硬派转变为言论保姆。今天，推特上有一页页的规则，禁止诸如促进儿童性剥削、协调政府宣传、提供假冒商品等内容。这似乎是促使马斯克收购推特的原因之一，当该公司删除帖子并禁止用户使用时，他感到愤怒，并表示推特应该是法律范围内不受限制的表达的天堂。
“言论自由是一个正常运转的民主制度的基石，推特是一个数字城市广场，人们在这里讨论对人类未来至关重要的问题，”马斯克在宣布该交易的声明中说。
马斯克可能没有意识到的是，推特的问题恰恰有他的贡献。
推特存在有虚假信息问题——关于新冠疫苗、气候和其他各种虚假新闻在平台上四处传播。而马斯克已经证明自己有能力贩卖可疑的说法，比如发布误导性的财务信息。
推特存在种族主义和性别歧视问题，它始终未能回应有色人种用户的请求，解决普遍存在的偏见和骚扰。马斯克经营的特斯拉也有自己的问题，多年来，特斯拉在加州弗蒙特的工厂一直被指控存在种族主义辱骂、歧视和性骚扰，那里有六名女性表示，她们遭到了起哄、违背其意愿的触碰和挑逗。加州公平就业和住房部起诉该公司，最近将特斯拉的一家工厂描述为“种族隔离的工作场所”，“在工作分配、纪律、薪酬和晋升方面”充斥着污辱和歧视。
推特存在欺凌和骚扰问题，还有一个更微妙但相关的挑战，那就是让我们所有人都表现出最坏而不是最好的一面。马斯克也是这些问题的化身。他曾把与他意见相左的人称为“恋童癖”，拿女人的身体构造开玩笑，还被迫删除了一条针对其工厂工人的工会解散信息——所有这些都是在他即将拥有的这个平台上，引领他的8200万粉丝。
很快，马斯克自己也会面临这样一种差距：对言论自由的理想化看法，与为让每个人都有发言权而必须做出的无数艰难决定之间存在差距。
“我们需要保护言论自由，才能让我们的民主发挥作用，”哥伦比亚大学（Columbia University）奈特第一修正案研究所执行主任贾米尔·贾弗（Jameel Jaffer）说。“但从这个前提到社交媒体公司每天必须做出的决策，还有很长的路要走。”
在互联网或现实世界中，几乎没有任何地方是绝对自由表达的区域。对于复杂的问题，很少有简单的答案：什么时候更多的表达更好，什么时候更糟？谁来决定？
如果推特停止监督其网站上的言论，如果这里成了一个异见人士被骚扰，时间线上充斥着兜售加密货币、仿冒名处于手袋或色情内容的地方，人们还愿意花时间在上面闲逛吗？
或者还用马斯克自己的例子。马斯克最近刚刚讥讽过盖茨走形的身材，原因可能跟盖茨承认做空特斯拉股票有关。当阴谋论者传播假消息，声称盖茨正在花钱开发新冠疫苗，并将芯片植入人体时，推特在这些内容上添加了事实核查通知。如果马斯克当时是推特的掌舵人，他会留下这些帖子来攻击他的对手吗？
马斯克追求的是何种自由
马斯克。
马斯克对推特目前审查内容的方式的担忧，呼应了保守派活动人士和政界人士的观点，后者认为，社交媒体公司是糟糕的真相裁决者，不应该参与监督言论。一名与马斯克密切合作过的人对《纽约时报》表示，马斯克坚信，在一个运转良好的民主国家，任何人都有权利发表“哪怕是最愚蠢的言论”。这名匿名人士淡淡地补充说，“他本人偶尔也会这么做。”
他表示，如果他成为推特的所有者，他将废除目前的内容监控和审查计划。对于他大手笔收购推特并将其私有化，一个人的政治观点看来能折射出他们的感受：保守派兴高采烈，欢呼这是言论自由的胜利。“埃隆·马斯克似乎是我们最后的希望，”福克斯新闻的塔克·卡尔森（Tucker Carlson）说。自由派人士担心，如果马斯克坚持他的计划，取消这家社交网络监控内容的方式，错误信息将会大肆传播。
不过，尽管他收购推特引发了强烈的党派反应，但他本人的政治立场非常模糊，让人很难判断他将如何经营这家公司。
50岁的马斯克经常被描述为自由意志主义者，但他发表的推文在政治光谱上并没有多少连贯性，他将新冠封锁称为“法西斯主义”，对移民限制表示“非常不同意”，这是他政治哲学混乱的两个例子。观察人士说，他的发言无非是与他的商业利益相符。
马斯克公开宣称自己是第一修正案的狂热支持者。但他曾试图强迫一名记者在一起针对他的诽谤诉讼中作证，而且他经常对批评做出过激反应。四年前，他提出了一个计划，要建立一个网站来评估记者的可信度，并将其命名为《真理报》（Pravda），这是对苏联宣传刊物的一种奇怪的认可。
他反对联邦政府的补贴，但他的公司却从联邦、州和地方政府提供的数十亿美元税收减免和其他激励措施中受益。
通常，由于公众人物如此直言不讳且富有，他们的政治倾向很容易被察觉，因为他们会在竞选财务披露中得到解释。但与查尔斯·科赫（Charles Koch）和彼得·蒂尔（Peter Thiel）等其他亿万富翁以及乔治·索罗斯（George Soros）相比，马斯克的政治捐款微不足道。
他每次只捐出几千美元，他的捐款相当平均地分配给了两党候选人。他曾向包括希拉里·克林顿和前总统巴拉克·奥巴马在内的民主党中坚分子捐款。但他也给众议院共和党领袖凯文·麦卡锡和共和党全国委员会开了支票。
在这里，他的行为似乎也反映了一个不是从意识形态而是从实用主义角度思考问题的人的行动。他的许多捐款都流向了特斯拉拥有制造业务的德州和加州的政界人士。他既捐钱给德州共和党州长格雷格·阿博特，也捐钱给加州民主党州长加文·纽森。
巅峰中的亿万富翁
本月，马斯克抱怨Meta的创始人马克·扎克伯格（Mark Zuckerberg）拥有太多权力，他声称，按照Meta的结构，“马克·扎克伯格14世”（Mark Zuckerberg the 14）迟早会掌管它。
现在马斯克将作为一家私人公司完全拥有推特。他将向自己汇报。因此，如果他决定允许川普重返平台，这将是马斯克的选择，而且只是他一个人的选择。（川普声称他不会回来，因为他想支持自己的社交媒体平台。）
数以百万计的人使用并依赖Twitter。新闻工作者依靠它来获取消息来源和信息共享，个人也利用它来揭露一些问题。最近几周，它一直是乌克兰战争的信息和图像中心。
当一个亿万富翁几乎可以单打独斗地吞并这类通信平台时，这意味着什么？
权力分配通常是有原因的。公司往往有董事会，让许多人分享知识、专业知识和责任。如果没有这种结构，一个企业就有被控制的风险，基于一个人的幻想，或者单方面地为一个人服务，而不是为依赖组织的许多人服务。
政府是选举产生的，它们最重要的权力——征税、宣战、为公民制定政策——基于类似的原因被分散和分配。还有一种理解是，他们制定的政策是为了反映公共利益，而不是一个人的想法。
在几乎所有情况下，这种权力分享的偏好与公平有关，但也与实用性有关。即使是最聪明、头脑清醒、负责任的人也太容易犯错，无法单方面决定数百万人的命运。而马斯克甚至不符合上述描述。（回想一下马斯克以喜欢数字4/20著称，这是青少年吸食大麻时的内部笑话。）
没有这些保护结构，情况会迅速恶化。像“言论自由”这样的事物将被单方面重新定义。
推特不是政府。然而，它雇佣了5000多名员工，用马斯克自己的话来说，它是近2.2亿用户的“事实上的公共广场”。一个人可以如此轻易地掌控它，把它变成玩物，这应该被视为对所有人的威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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