影帝再献神级演技,《万里归途》好在哪?
饶晓志和文牧野可被视为同一类导演。
两人都在拍出惊艳代表作后,很快转向主旋律创作。
这种转向,是时代使然,并非两人自己可以左右,但对他们而言,面临的创作困惑,可能也没有贾樟柯、田壮壮、高群书等导演那么多。
这是因为两人的电影个人风格都不强,其魅力集中在叙事和技术的成熟,所以是否拍摄主旋律,并不会从根本上动摇两人的创作初衷。
相比之下,文牧野更圆融,这从他展示中国经济发展切片的《奇迹·笨小孩》即可看出。
饶晓志更有力,2018年的《无名之辈》就在人物的生死和情感上有生猛之劲,今天这部《万里归途》,同样掷地有声。
如果抛开片中明明白白喊口号、清清楚楚展风范的觉悟性段落,以及李雪健老师饰演的工具人角色,会发现,《万里归途》是一部达到好莱坞和韩国工业水准的优质类型片。
不输《摩加迪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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同为撤侨题材,《万里归途》难免被拿来与韩国的《摩加迪沙》比较。
影片其中一张海报,就极有韩片风格,海报中演员成泰燊的侧脸,也和韩国演员薛景求很像(尽管薛景求并未出演《摩加迪沙》)。
但两部电影完全不同。
《摩加迪沙》是一部“加法电影”。
韩国外交官和朝鲜外交官本来各自撤侨,但时局的变化使本来敌视的两方,不得不联合在一起,彼此分享信息、资源,并共拟方案。
这种加法将影片推向韩影最迷恋,也最擅长的南北题材,以及他们最爱表达的放下立场、共赴人性的主题,为了达到这层高度,影片不得不放弃对战争场面的投入,以及对反派的刻画。
所以《摩加迪沙》给人的最终印象,是朝、韩两国的相爱相杀,而且其表达深度也远未及《共同警备区》《特工》等南北题材电影的水准。
《万里归途》则是一部“减法电影”。
对宗大伟(张译 饰)、成朗(王俊凯 饰)等中国外交官而言,他们负责的撤侨人数起初很多,但随着部分侨胞获得安全保障,他们负责的人数减少至125人,这些人在剧情的推进中进一步分流,最后,焦点集中在了宗大伟及其负责的数位侨胞之中。
正因如此,影片才能汇聚力量,将矛盾从抽象的国家与国家之间,清晰地集中到具体的个人与个人之间,即宗大伟和电影反派穆夫塔之间。
个人之间的对决,有效剥除了《万里归途》作为主旋律电影的宣传性质,使之成为一部充满紧张时刻的冒险类型片。
从群体叙事减至个体叙事,这既使《万里归途》的力量逐渐清晰、集中,也让导演有余力布置更多具有冲击性的战争场景。
同时,影片还在撤侨人员从交战地塞布拉塔向安全地迪拉特转移的漫长过程中,借用阿拉伯神话《一千零一夜》中辛巴达航海历险的故事,寓言撤侨的凶险与艰辛,使影片产生了一丝人类学的味道。
所以,相比《摩加迪沙》,《万里归途》撤侨的目的更清晰,对战场、反派人物的刻画也更突出,导演更是在一个类型片故事中葆有一点文学上的创作自觉。
所以《万里归途》的观感和力度,其实都更胜《摩加迪沙》。
最聪明的主旋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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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万里归途》从宣传到成片,都非常聪明。
影片定档之后,在短视频平台放出了一段拍摄花絮。
花絮中,张译从怀里掏出护照,下车,非常从容地走在摄影机前,远处是举着枪的努米亚国士兵。
这同当年《战狼2》中类似情节一样,瞬间引发不少人的自豪情绪,但同时,也有人质疑影片借此消费这种情绪。
对此,《万里归途》的处理可谓令人叫绝——
影片并未将这一段完整剪进正片中,而是仅仅保留张译掏护照、下车的画面,从而切合片中宗大伟几人被努米亚军队逼下车的紧张情节,没有节外生枝地故意渲染护照的力量。
戏外,影片满足了观众的民族自豪感,戏里,影片又严格遵循叙事逻辑,当弃则弃。
仅从电影营销和表达的角度来看,这有点像当年比利·怀尔德喜剧《七年之痒》以玛丽莲·梦露的飞裙照造势,最终却未将梦露的这一经典画面剪进正片中。
在影片宣传和叙事逻辑之间找到平衡,只是《万里归途》其中一个聪明之处,这体现的是影片对不同群体观众的友好。
对观众的友好,还体现在影片极尽所能对国内电影工业进行了高水准展示。
郭帆、吴京都参与了影片制作,所以影片对战争场面的成熟调度,很难说没有这两人的影子,也正因如此,才使饶晓志从《无名之辈》《人潮汹涌》的非场面叙事,蜕变到《万里归途》的大场面叙事,从而跻身中国商业大片导演的行列。
当然,影片对好莱坞电影工业的借鉴还是不少。
比如能从枪战夜视激光瞄准的第一视角拍摄(绿色画面),看到《猎杀本·拉登》的影子;废墟映在夜间水光中的战争地狱图景,又有点《1917》的味道;
直升机坠毁撞向面包车的热金属迫击,犹如《黑鹰坠落》般硬核;叛军在荒漠中追击撤侨人员,还能品出一丝《疯狂的麦克斯4》的废土末世感……
《万里归途》将这些视觉效果高度统一在一种中国叙事中,没有任何撕裂感,可以说是当下国产片最佳工业水准之一。
而影片最聪明的地方,在于一种“对立”。
宗大伟和成朗之间的“对立”。
从塞布拉塔向迪拉特的撤离,两人都明白迪拉特可能没有救援,宗大伟主张隐瞒事实,但年轻气盛的成朗不能容忍一丝谎言。
影片最高潮的骇人段落也起因于这种观念上的对立。
这种观念对立,当然是有现实依据的,只要去各大社交媒体逛一圈,就会发现,这种青年人的质疑、青年人的困惑随处可见,《万里归途》作为主旋律电影,则以极具说服力的编剧,消解了这种怀疑和困惑,令人相信谎言之必要。
宗大伟那句“一切行动听指挥”,也由此产生了一种令人信服的力量。
所以,无论编,还是导,《万里归途》都是近几年平衡性最好的主旋律国产片。
它用观赏性极高的类型化叙事,向观众输出了它必须输出的观点。
作为根的张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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以上种种,都不是最重要的,因为张译的表演超越了一切。
《万里归途》中,张子贤、成泰燊、殷桃、王迅等人的表演,其实都不错(王俊凯和万茜稍微落后),但相比张译,他们都轻飘得如同树叶,张译则是根。
张译与所有人都不同。
成泰燊、殷桃、王迅等人,都中规中矩完成了自己的角色,没有什么突出的特点。
张子贤的表演举重若轻,他短暂但高效的戏份,以及在战乱中保持的定力与轻盈,使他的角色近乎成为一个传说。
传说是有魅力的,但传说也是遥远的。
相比之下,张译很近,也很重。
近,指的是他能将观众拉进自己的角色中,重,指的不是用力过猛,而是他能将角色情绪绷到绝对的临界点,向前一分,猛了,退后一分,又软了。
更体现其业务水平的地方在于,他能够完整呈现情绪从零点到临界点的渐变过程。
这种过程非常清晰,而且没有任何刻意的痕迹。
片中,张译讲哈语(一门外语)、和边境官插科打诨、和妻子通电话等戏份,尽管已经不错,但都只是他的“基操”而已,他真正的高光,在于两场“俄罗斯轮盘赌”(以左轮手枪和性命为赌具)的戏。
这两场戏中,面对随时会降临的死亡,张译逐渐将脸憋成了猪肝色,五官慢慢浮突,营造出恐惧将灵魂挤出身体的强烈临场感,他的表演还让后一场赌局完成了对前一场赌局的递进,仿佛参加赌局的,并非外交官宗大伟,而是观众自己。
后一场赌局中,还有一个绝妙之处,即宗大伟的最后一枪。
这一枪之前,影片给了很多情感上的铺垫,闪回了不少宗大伟的家庭时刻,一般的电影,可能将之处理为顿悟后的大义凛然,但《万里归途》仍牢牢抓住死亡造就的恐惧,使宗大伟在来不及思考的间隙快速开了一枪!
没有大义,没有坦然,没有勇敢。
有的,仍是私心、脆弱和恐惧。
开这一枪,只是因为自己被推到了撤侨的极险之地和赌局的最后一把。
这就和人生一样,很多时候之所以能忍受极限、度过艰难,其实和意志无关,只是因为人生被推到了那里,忍受和度过是唯一的选择。
从这个角度来说,《万里归途》其实是一部非常真实的电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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