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个北大女孩要红
彭高唱,女,北大毕业,今年32岁,“4A”广告公司履历,裸辞当演员,无房无车,准备裸婚。
裸婚对象也是一名演员,叫任思齐,中国台湾人,和彭高唱一样,是从其他行业半路转型做了演员,在演艺圈摸爬滚打了近十年却仍然没“出名”。
辞职当演员的这7年,彭高唱至今最有名的一个角色,是今年初杨紫、井柏然主演的《女心理师》里一个单元的主角,遭受性侵创伤的李薇,但并不特别突出。
彭高唱,至今最有名的一个角色,是《女心理师》里遭受性侵创伤的李薇
今年3月,彭高唱拍了一条视频,镜头底下,她仍然漾着甜美的笑,以一种自我调侃和鼓励的语气,宣布即将回老家长沙的决定,她把“北漂失败”四个字写进了标题。这13年来,她在北京已经花了36.4万房租,再待下去,恐怕“梦想快要被磨完了”。
有人在她宣布回家的视频底下评论道:“就是混不下去了。”
彭高唱回复:“你说的没错。”
彭高唱习惯了“一手好牌打得稀烂”的嘲讽,但她告诉南风窗,就算当初没有从大公司辞职,未必就比现在“混得好”。
她早已习惯“一手好牌打得稀烂”的嘲讽
但无论如何,人生没有彩排,不能“NG”重来。
“从来都是机会主动找上我”
浏览彭高唱发布的短视频,你或许很难把她往“演员”这个职业上靠。
她给人的感觉更像一个读书或知识区博主,她分享王尔德和毛姆的书,分享时间管理和自律的技巧,说话、思考都条理清晰,偶尔引经据典。总归有一种“学霸气息”残留在她的言行举止里,那是她人生前二十年的痕迹。
如果没有当演员,彭高唱也许会延续从小到大的“高歌猛进”。
彭高唱儿时与爸爸妈妈的合照
从小学到大学,她从未参加过升学考试,一路保送入学,直到2009年被保送进北京大学朝语系,四年后,获得韩语与经济学双学位。
成年前,她就拿到了舞蹈业余六级、钢琴业余十级、音乐业余四级等多项认可,履历亮眼。她弹奏电影《不能说的秘密》里钢琴曲《Secret》的视频,被周杰伦亲自点赞、转发到了INS上,还称赞“nice cover”。
用现在的话来说,这就是集颜值、智商、才艺为一体的“六边形战士”,“比我长得好看的没我成绩好,有我成绩好的没我长得好看”,彭高唱这样认识自己。
2007年,彭高唱站到维也纳的金色大厅,主持奥地利-中国文化节开幕音乐会,成为继杨澜之后登上金色大厅舞台的最年轻主持人。音乐界的聚光灯,金光闪闪地洒在这个17岁少女的青春脸庞上。
2007年,彭高唱站到维也纳的金色大厅,主持奥地利-中国文化节开幕音乐会,成为继杨澜之后登上金色大厅舞台的最年轻主持人
目前还可以在百度贴吧查到2007年的帖子:“到哪里去找寻第二个彭高唱?”某种意义上,早在17岁时,彭高唱就拥有了自己的“粉丝”群体,成为同龄女孩望尘莫及的偶像,被形容成“仿佛是不慎坠入人间的仙子”。
2009年,彭高唱随雅礼中学班集体一起参加湖南卫视《天天向上》,被汪涵称赞“打破了美貌与智慧不能并存的神话”。
高三毕业时,彭高唱所在的雅礼理科班参加了《天天向上》,彭高唱在台上很突出,下了节目,就有编导找她录综艺
不过,进入北大后,从小簇拥的光环与优越感,受到了一波冲击。世界一下子变大了,“周围优秀的人太多了”,彭高唱身边有同学不用备考就能雅思拿8分、口语满分,数理化和信息技术更是太多人把她甩在身后,她连快捷键都不知道在哪里的时候,其他人程序都写完了。
大一的一次合唱比赛上,全系要挑选一个钢琴伴奏,彭高唱理所当然地以为是自己,结果没想到选了别人,她从小到大的“第一惯性”首次受到了冲击:怎么会是别人呢?从小到大,“所有机会都是主动找上我的”。
不过,她的人生仍然滑行在“顺利”的轨道上。2013年,彭高唱先后参加了江苏卫视的《一站到底》和亚洲小姐选美比赛,前者得到了“全能女神”的赞誉,后者则获得首轮网络票选第一名。
同年,毕业后,彭高唱顺利拿到了一家“4A”广告公司(“美国广告协会”行列)的offer,成为全国应届招收的十名学生中的其中一个。
毕业后,彭高唱顺利拿到了一家“4A”广告公司(“美国广告协会”行列)的offer
然而,在别人羡慕都羡慕不来的头部广告公司工作,她却并没感受到太多自豪。在职场最先暴露出来的短板或许是“社恐”,最近流行的“MBTI”测试,彭高唱在十年前后分别测了两次,都是“i”开头的,即内向型,“很多朋友都不相信我是‘i’型人格,但其实我真的是。”
在公司开会的时候,领导喜欢点名叫人起来发言,彭高唱却常常反应不过来,脑子一片空白,“领导其实不是很喜欢我”。
广告公司对社交能力的需求往往很高,有时不得不应付一些饭局、团建游戏,彭高唱觉得自己始终很难融入其中。
或许也因为这些缘故,入职两年后,她拿到手的月工资仍然停留在四五千块左右,而与她同期入职的同事,已经有人升到了主管。
上班那两年,彭高唱每天最开心的时刻,就是下班后搭车两小时从北京东边到西边,去排话剧。剧团汇集了一些清北高校里热爱表演的学生,彭高唱和他们一起投入其中,什么戏都演,什么角色都尝试,无数个夜晚累积起来,逐渐在她心里生出辞职的念头。
2015年,彭高唱决定裸辞。虽然父母与以往一样支持她,“不开心就不做了”,但身边依然有不少“和现在一模一样的劝诫”,比如说她“长相在普通人里算美女,但在娱乐圈太普通”,劝她不要“浪费了学历”云云。
彭高唱在节目中谈起自己当演员后遭受到的打击
但彭高唱认为自己身上从小就有股犟劲儿,用湖南话说叫“霸蛮”。
她用《倚天屠龙记》里的两句对话来形容那股劲儿:范遥对赵敏说:“世间不如意事十之八九,是勉强不来的。”赵敏说:“我偏要勉强。”
“从小到大没受过这么大的打击”
决定做演员后,彭高唱忽然发现,北大学历成了双刃剑。
被人问到“是中戏还是北电的”,彭高唱只会说“我说我不是学这个专业的”,但不会透露自己是北大的,她不想让人觉得是在炫耀,“我一说学校,后面肯定接着一堆话,我不想听到那些。”
北大毕业生当演员是否真的不光彩?彭高唱想,这背后有一个奇怪的底层逻辑:演员就是一份不那么光彩的职业。“我又不是想走靠脸吃饭的那种演员”,她性子有点轴,一旦心理自洽了,外界的声音就很难干扰她。
她难过的是,圈内有演员似乎自己都不是很看好“演员”这个职业。一次在剧组里,一位女演员和彭高唱搭话,得知她是北大的后,对方脱口而出:“你北大的怎么沦落到做演员?”
彭高唱很惊讶对方用了“沦落”这个词,“他们自己都看低演员这个行业,又怎么能做得好呢?”
“我又不是想走靠脸吃饭的那种演员”,她性子有点轴,一旦心理自洽了,外界的声音就很难干扰她
不过,在非科班、没代表作、没有经纪公司这些“减分项”面前,“北大毕业”的确算不上加分项。“当我还不够强的时候,(学历)就是弊大于利,别人会觉得你不专业,你不适合当演员,还浪费了国家的教育资源。”
早期,彭高唱一个个剧组去投简历,遇冷是常态。“满腔热情地把资料递给副导,对方可能头都没抬一下,或者把简历往旁边一扔,可能就再也不会想起你了。”
规则变了,机会不再自己找上门,而是要她自己想方设法找机会,过程又始终艰难。她一次次被拒绝、否认,“从小到大没有遭受过的打击,(现在袭来的是)十倍百倍甚至千倍之多。”
但“留在北京”仍然是一件自然而然的决定,不仅因为彭高唱在北京毕业,也因为国内影视制作公司大多都扎根在北京,不少剧组线下面试也在北京。一些和她一样有演员梦的“个体户”会去横店影视城漂,但那里通常只能讨到龙套演员,少有戏份重的角色。
在北京的日子是漂泊的。如果有幸接到了戏,常常要出门远行好几个月,长期租房不划算,彭高唱想过很多方法,比如住短租房、酒店,“能想到的方法都试了”,但最后算下来,费用未必低于长期租房。
这13年来,她在北京已经花了36.4万房租
除了房租,自己去找戏、试戏,任何一个环节都可能产生意想不到的成本。比如试戏的时候需要自己准备妆造,“如果我今天去试一个职场精英的角色,我要考虑她是哪个行业的精英,是投资?自媒体?如果是个时尚公司的,我就要再去买一套时尚一点的衣服,但快时尚肯定也不太好,得有点设计感。到面试的时候觉得差不多,有希望了,可能导演希望你再瘦一点,皮肤管理再好一点,头发是不是得烫一下?……”在得到一个角色之前,为了贴合角色做出的努力,常常都是要自己掏腰包。
就算这些都过关了,她被告知“差不多了,但是还没定”,就还得去走动走动,请人吃吃饭,刷刷脸,“不然人家导演可能都忘了你这个人”。
彭高唱真正拿到的第一个角色应该是2014年中国版的《浪漫满屋》。当时,她在网上偶然看见选秀招聘,正好她会韩语,就跑去参加,获得了第三名,被分配到一个小角色,在上海跟了三个月的组。
那次演完后,导演轻描淡写地对她说了一句:“第一次拍吧?没事,多拍就好了。”
“多拍就好了”
《浪漫满屋》让彭高唱第一次知道拍影视剧是什么样,“不用天天上班,总是用不同的剧本,不同的团队,不同的角色,不同的地方和生活环境,都是新鲜的。”
当然,后来演多了,她就知道跟组是一件非常累和苦的事。拍戏大部分时间都是硬耗,“主演可以回到自己的房车,重要配角也可以回他们的商务车”,剩下的演员只能挤在同一个帐篷里,随便歇会儿,随便吃点,工作人员对演员们的态度不会一视同仁,也早已不是什么行业秘密。
2016年,冯小刚在全国挑选演员拍《芳华》,需要一个会弹钢琴的角色,彭高唱也去了。她穿一件白T恤,扎个马尾,走进选拔的教室里,坐在钢琴面前弹了一首,冯小刚当时对她说:“在场所有艺术生没有一个比你弹得好”。
彭高唱是那批人里和冯小刚聊得最久的。冯小刚坐在她对面,问她有没有演戏的经验,彭高唱如实说“没有”;又问她“脸有没有瘦过?”,其实她绝对算不上脸大,但上镜要求的“美女”,比生活中要苛刻不少。
最后,冯小刚评价彭高唱,“是个好苗子,但从0开始,会很困难。”
从正式开始演戏,大概拍了五六年后,彭高唱才开始渐渐感受到来自行业的认可,接着是观众的正面反馈。2020年一部叫《意外英雄》的电影,她第一次真正感觉自己演得“不错”,感受到一种确定的、坦然的自我认可。
直到遇到柯汶利导演、杨紫和井柏然主演的《女心理师》。
彭高唱最受好评的是《女心理师》中的角色
其实彭高唱本不是这部S级大制作的第一人选,最早在2019年,她的资料已经被推荐给了这部剧的casting,但和往常很多时候一样,“递完就完了”。
剧组开机后仍在物色合适人选,“片方其实是有钟意女演员的,但都因为各种原因没定下来”,直到2021年底,制片方从以前的资料里找人,这才“翻箱倒柜”地把彭高唱翻出来。
通知到她,是在临开拍的前两天,彭高唱凌晨打包出发,到剧组后迅速投入状态,连续3天加起来只睡了4个小时,但那是一种“高度兴奋又高度疲惫”的状态,“一喊开拍就立马打鸡血”。
《女心理师》拍到后期日程特别紧张,主角杨紫常常需要来回跑多个场地拍摄,强度很大,经常得从早上熬到半夜。刚进组的时候,彭高唱看见杨紫的脸“本来就很瘦很小了,拍了半个月左右又瘦到几乎只有一半了”。
《女心理师》拍到后期日程特别紧张,主角杨紫常常需要来回跑多个场地拍摄,强度很大,经常得从早上熬到半夜
2018年下半年左右,彭高唱开始感受到影视行业趋向低迷。她拍的几部“自己觉得还不错”的剧,都因为各种原因播不了,平均一部剧耗时三个月左右,“就感觉这两年都白拍了,播不出来,就没有人看到你,就没有人找你拍戏,这就是个恶性循环。”
认识的一些制片人、副导演开始做微商、中介或医美,一些小公司直接关闭了,部分中腰部导演和编剧没有工作、几无收入。
“整个行业都没钱,相应的大制作变少了。” 不知名演员的面试机会一下子被砍掉大半,片酬也普遍下降了,“比如一个演员以前可能30集报价100万,现在能缩减到20、30万。”
演员是个很被动的职业,寒冬来临,彭高唱没戏拍的时候整天就待在家里,“外面空气也不好,又冷又不想出去,最好吃的就是麦当劳。”整个下半年,她看的组讯几乎都是5-10分钟一集的小短剧,“大家都在打保险牌,怎么低成本,怎么取悦观众。”
也是2018这一年,彭高唱的父亲生了一场病,她开始想:“我做这一切是为了什么?”
30岁那年,一天,彭高唱偶然刷到微博,说北大3个学生毕业十年聚在一起聊天,有人30岁存款就已经七位数了,这让她心里一落,想,“我也太失败了”。
“不当演员,我也不会遇到我的丈夫”
彭高唱终于上了热搜,但不是因为表演,而是因为父亲说的“80块彩礼”。
彭高唱与未婚夫任思齐参加了湖南卫视的综艺节目《中国婚礼——我的女儿出嫁了》,节目里,正式求婚前,准女婿和岳父单独相处了三天。
彭高唱与未婚夫任思齐参加了湖南卫视的综艺节目《中国婚礼——我的女儿出嫁了》
对于女儿裸婚决定,彭高唱的父亲最终向女婿提出“80元”彩礼,在更普遍的天价彩礼面前,这个金额是一股清流。父亲道出了含义:“希望你们能相互包容、体谅,你们的婚姻能打到80分,就非常非常不错了。”
彭高唱终于上了热搜,但不是因为表演,而是因为父亲说的“80块彩礼”
彭高唱的父亲年轻时是历史、地理老师,看起来不苟言笑,有着自己的一套坚持和规矩。他在《中国婚礼》里埋怨任思齐刷碗没刷干净,转头却向女婿提出“只要80块彩礼”,因为“年轻人常把婚姻想象得很美好,但实际上能把婚姻经营到80分已经非常厉害了”。
伴随着“彩礼”的话题,网络上热议纷纷,彭高唱也转发了微博,分享自己的看法,但严格来说,这个话题和她并不那么直接相关。
任思齐也是一个“半路演员”。2011年,还在上大学的任思齐报名了台湾的“新丝路男模大赛”,意外获得了冠军,那以后就交了一千多台币去集训了3个月,渐渐踏入演艺圈。
2021年夏天,一部大陆战争片《绝地狙杀》上映,彭高唱演抗战年代的猎人凌凤,任思齐演一个日本人。
任思齐也是一个“半路演员”
在剧组里围读剧本的时候,彭高唱不知为何一反往常习惯,心血来潮化了个妆。爱情的到来不一定像戏里演的那样波澜壮阔,它可能润物细无声,在生活的偶然时刻,悄悄来临。
相识几个月后,任思齐向彭高唱表白,他用“看起来是开玩笑但其实很认真”的语气对彭高唱说,“很想和你结婚,想跟你回老家。”
她真的带任思齐回了老家。一次,她教他说“塑普”——即带长沙口音的普通话,并把这一幕录了下来,被做编导的朋友看见,便邀请她去参加一档婚恋节目。
彭高唱在节目中抹眼泪,感谢父亲接受还没有成功的自己和老公
有了这份爱情,彭高唱对选择当演员多了一分底气:“不当演员,我也不会遇到我的丈夫。”
即便,她已经决定,离开北京。
编辑 | 陆茗
排版 | 准格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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