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巍︱另眼看古典学④:“本己意图”和“接受意图”
有竞争的思想,有底蕴的政治
绝大多数的评注者自居古典文本客观中立的诠释者。评注和诠释这两种活动,在古典学术的各个领域里随处可见、密不可分。除了上篇论及的“评注本”,古典学术的其它重要产物如论文和专著,凡是运用古典文本的文史哲各个方面的研究,都或多或少进行着对整个文本,或者更常见的是对文本片段(即所谓的“材料”“证据”“史料”)的评注和诠释。古典学术内部甚至还存在这样的争论:究竟哪一种方式更中立、更客观地诠释文本,是按照文本的顺序,一行行逐字逐句进行评注,不遗漏任何细节的“逐行评注本”(line-by-line commentary,古代的scholia或hypomnemata),还是紧随文本的思路,凸显其主导脉络、主题和思想的“同步评注”(running commentary)或“义疏”,抑或是打乱文本自身顺序,根据诠释者的论证需要从文本当中撷取片段充当论据的“专论”(monograph,古代的sungrammata)?
无论片段性的还是整体性的评注和诠释,都有一个共同的目标,即通达文本作者的“本己意图”,阐明文本的“本义”。正如十九世纪以降的实证主义历史学奉“如其所是”(wie es eigentlich gewesen,或译“如实直书”)为理想,一直受此影响却不明言的古典语文学的宗旨也可以说是“如其所思”(可否仿照兰克,反向译作wie er eigentlich gedacht?),也就是要回到作者所思所想的“本己意图”,还原文本的“本义”。文本的“本义”好比过往的“事实”,被赋予一种客观性。正如后者要用“实证主义”的历史研究来“如其所是”地再现,前者也要用“实证主义”语文学研究“如其所思”地再现。可以说,“本义”是文本的“事实”,“事实”是过往的“本义”。
那么,所谓“本义”,即彼时彼地文本生成的时空内的意义,能直接等同于且确立为此时此地文本被接受的时空内的意义吗?让我们以地位最高的古典文本荷马史诗为例。试问,纵观荷马史诗三千年的评注和诠释历史,我们更接近荷马的“本己意图”,通达史诗的“本义”了吗?我们又怎能像史诗的原初受众,还有古典时期的希腊人那样接近荷马的“本己意图”呢?!再说,希腊化时期的古代学者一定比古典时期的诗人和思想家更接近荷马的“本己意图”吗?!可是,当代的古典学者却一个接一个向我们担保,他们比所有古人、比任何今人都更接近这个“本己意图”,并且他们当中的“最优秀者”——往往就是最能体现时代精神者——比他的同侪更为接近。然而不久,他们所诠释出来的“本己意图”,又会被下一代的古典学者推翻,尽管下一代和这一代的学者都将对此会心一笑,心照不宣地称此为“学术进步”。
甲辰年四月初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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来源: qq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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