瞭望｜一场集装箱的奇幻漂流

文 |《瞭望》新闻周刊记者 张宇琪 李鲲

　　5月4日，随着“SINOTRANS BEIJING”货轮从天津港码头缓缓驶出，徐鹏所在公司的16个集装箱、价值220万元的工业用润滑油将再次以零关税出口日本。

　　“今年开始，我们的货在日本竞争力更大了！”佳施路路达石油制品（天津）有限公司（以下简称“佳施路路达公司”）物流仓储部负责人徐鹏激动地说。

　　2022年1月1日，《区域全面经济伙伴关系协定》（RCEP）正式生效，在人口数量、经济体量、贸易总额均占全球总量约30%的15个成员国之间，90%以上的货物贸易将最终实现零关税。一个个集装箱载着低关税甚至零关税的货品在各国流转，为区域合作增添动力，为世界与中国的互利共赢带来新机遇。

　　要知端底，且从这场集装箱的“韩-中-日”海上漂流说起。

　　天津港永远繁忙，帆樯林立，舳舻相接。5月4日，天津港码头，岸桥的机械臂将泊位旁集卡上的集装箱抓起，稳稳落在货舱之内。随后，汽笛声嘹亮，“SINOTRANSBEIJING”出发，也开启了佳施路路达公司的这批工业用润滑油在RCEP成员国之间的“第二轮漂流”。

　　今年2月中旬，一批基础油搭乘“YNOCEAN”货轮，从RCEP成员国韩国仁川港出发抵达天津港。佳施路路达公司从韩国进口的货值840万元的基础油就在其中，这是“第一轮漂流”。

　　这一轮漂流对于徐鹏来说轻车熟路。2015年底以来，通过中韩自贸协定，他们从韩国进口基础油已享受很大的优惠，现在有了RCEP，徐鹏可以根据具体贸易产品选择关税更低的税率。

　　更精彩的漂流过程，出现在第二轮。

　　抵达天津港之后，2月中下旬，这批基础油被运往佳施路路达公司在天津滨海新区的工厂进行为期一个多月的加工。

　　4月中旬，完成加工后，徐鹏通过“中国国际贸易单一窗口”向天津海关申请签发目的地为日本的RCEP原产地证书。根据RCEP，中国和日本首次建立自贸关系并实现双边关税减让。最终，86%的日本出口至中国的产品将实现零关税，同时88%的中国出口至日本产品将享受零关税待遇。据日本政府估算，RCEP最终有望使日本91.5%的工业品获得免税，国内生产总值（GDP）提高2.7%，带来的经济效益超过日本迄今签署的其他贸易协定。

　　这给长期在中日韩三国之间进行油制品加工和贸易的佳施路路达公司带来了更大便利。于是也就有了本文开头的一幕——5月4日，该公司价值220万元的工业用润滑油搭乘集装箱从天津港出发，以零关税出口日本。

　　“我们公司共出口日本两种润滑油，其中一种在RCEP生效后，缴了多年的3.2%的关税税率直接降为零。”徐鹏自己算了一笔账，“按照今年的预计销售量，一年下来能减免关税69万元人民币。”

　　与此同时，公司另一种品类的润滑油，关税税率在今年降至2.8%，并将在未来7年中，每年降低0.4%，最终降为零关税。

　　“关税降低了，对于公司和我们的客户来说都是利好，今年，我们的润滑油在日本市场的竞争力会有很大的提升。”徐鹏激动地说。

　　这场集装箱的韩-中-日“零关税漂流”说起来简单，其背后则是一套复杂的规则和运行程序，其中最关键的是原产地证书。

　　“所谓原产地证书，就是商品进入国际贸易领域的‘护照’，证明商品的经济国籍。”天津海关关税处原产地科科长高鹏说。

　　原产地证书作为出口产品在进口国享受优惠关税待遇的凭证，素有“纸黄金”之称。但是企业的产品要想拿到这样一份证书并不容易。

　　就以美国-墨西哥-加拿大协定为例，其汽车原产地规则要求北美地区所产汽车75%的组成部件产自本地区才可享受零关税优惠。

　　但RCEP的“原产地累积规则”可以降低产品获得原产资格的门槛。根据该规则，只要产品在加工过程中实现的增值部分属于15个成员国，且累计增值超过40%即可享受相应关税优惠。

　　“与其他已实施的自贸协定相比，RCEP具有缔约方最多的优势。中日韩均属于RCEP成员国，因此中国加工自韩国、出口日本的工业润滑油可以很容易满足RCEP原产判定标准。”高鹏说。

　　商务部新闻发言人高峰表示，RCEP成员国企业生产过程中所使用的其他成员国原产材料，均可视为本地的原产材料，从而可以累积增加原产价值成分比例，使成员国间出口产品更容易达到享受关税优惠的门槛。

　　如今，已经有越来越多的企业像佳施路路达公司一样，成功申请到原产地证书，越来越多的享受关税优惠待遇的集装箱在各国之间流转。

　　据海关总署统计，一季度中国企业利用RCEP享惠进口67亿元，享受进口关税优惠1.3亿元；享惠出口371亿元，预计享受成员国关税优惠2.5亿元。

　　在高鹏看来，“原产地累积规则”正在推动RCEP区域内企业实现生产成本最小化和贸易效率最优化。今年以来，天津海关已签发RCEP原产地证书980份，货值3.5亿元，为中小企业融入区域供应链创造更多机会。

　　“不仅惠及企业，在RCEP成员国之间漂流的集装箱里的商品，最终惠及消费者，日本清酒就是一个代表。”高鹏说。

　　不同于往年40%的关税，清酒今年进入中国的关税税率降至38.1%，并将在20年内逐步降为零关税。据了解，今年以来，日本清酒的单瓶进口成本已降低了10到20元。

　　日本三井之寿酿酒厂董事井上宰继表示，以往关税和储运成本导致日本清酒在中国市场价格较高，今年以后关税将逐步下调，对企业“真是一个好消息”。

　　日本企业正积极利用RCEP扩大出口。日本经产省公布的文件显示，该机构今年2月向日本出口企业签发RCEP原产地证明书3450件，是1月的5倍多。前两月合计签发的原产地证明书大大超过此前其他贸易协定签署后同期水平。

　　除表现突出的中日贸易外，RCEP红利也在其他成员国之间显现。新西兰贸易部长达明·奥康纳近期表示，RCEP生效，加上新中两国自贸协定升级议定书4月生效，使新西兰大部分乳产品以零关税进入中国市场。在目前出口量基础上，新西兰相关出口商将获得约合1.2亿美元的关税实惠。

　　RCEP带来的红利绝不仅仅局限于关税之上。除去货物贸易零关税产品数整体上超过90%外，RCEP服务贸易和投资开放水平显著高于成员国间原有双边自贸协定，包含贸易、投资自由化和便利化的方方面面，体现出全面、现代、高质量和互惠的特点。

　　当然，挑战也会与机遇相随。受访专家表示，随着RCEP投资和贸易自由化便利化措施的落地，部分劳动密集型产业的生产环节将有可能向土地和劳动力成本更加低廉的国家转移。同时，在高端产品方面，相关企业也将面临日韩同类企业的竞争压力。

　　商务部国际经贸关系司司长余本林建议，企业要尽快熟悉RCEP各国关税优惠承诺，扩大优势产品出口和优质商品进口；吃透用好原产地累积规则，积极扩大中间产品生产规模；推动设计研发、信息、物流、电子商务、贸易融资等服务业发展，推动制造业和高端服务业融合发展，“要提高竞争意识，加快技术创新，妥善应对挑战。”

刊于《瞭望》2022年第19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