职场自杀式谈话后,35岁的他失业了|戏局
在今天的故事里,一个叫许辉的好人卷入了公司内斗,成了新领导开刀的羊羔。没办法,当狗的人,是最看不惯那“白衣无尘的少年郎”的。
祸不单行的是,许辉家里的娇妻也找好了新金主,正紧锣密鼓地转移他的财产。
这是一个坏人浓度过高的世界,在这里,天真被当成愚蠢,温柔被当成懦弱,信任被用来背叛,好人孤掌难鸣。
领导的欺压,下属的背刺,妻子送来的绿帽,都成了压在许辉肩头的山。
温柔的人,就该被这个硬邦邦的世界恶待吗?
我们一起来看《好人难当》的故事,看许辉如何在坏人的夹击下,护住心里的火苗。
哦,对了,今天的故事里,我们或许可以学到一些……试探的技巧。
有时候,我们学习坏人,是为了更有力地做个好人。开始学习吧,这里边坏人可多了。
全文约35000字,前12000字免费试读。
杀两个下属向新老板表忠心是件很正常的事情。
至少方宇在来肖利集团之前他都是这么想的。
这也是他多年来的一个习惯:去一家公司以后,他会在能掌控的关键岗都安排自己人,如果以前这个岗位有人占了也不打紧,他去和公司大老板申请一个管理这个关键岗的岗位。
而那些没安插自己人的部门则要在他来以后立刻向他表忠心,如果部门负责人不听话的话,那就连部门负责人一起杀掉。
渐渐地,他这种做事风格在IT圈里出了名。
很多公司老板都讨厌他这种拉帮站队的风格:一个职业经理人玩派系斗争?他不是以为公司是自己的吧?
有人讨厌也就有人喜欢:方宇入职时会带自己的团队进来,对于一个急速扩张的公司来说这省下了很大一笔猎头费。当然这只是赠品。找方宇来公司的老板往往都在进行一场股东或高管之间的斗争,他们需要找一颗帮自己斗争的棋子。
方宇也明白自己角色定位,因此每去一家新公司,他都要好好整一下公司那些不听话的高管们,让他们知道谁是真正的老板,谁是真正的狗。
来肖利以前他初步了解了这个公司目前的情况:公司股东里有三大自然人股东和十几个机构投资者。三个自然人股东相识于微时,但企业初创时赶上了国家大搞基建的好时代,很快公司成了风口上的猪,飞起来了。
公司做大以后,各个股东之间难免发生一些龃龉。占比最大的大股东钱方和机构投资者们希望公司可以进入资本市场,玩更多的游戏。二股东李想希望公司多投一些费用在研发上,而三股东刘明是他们两个的调和剂,他时而站在李想这边时而站在钱方这边。
在肖利进入上市辅导期以后,李想和钱方爆发了公司创立以来最激烈的争吵。倒不是因为李想嫌公司研发费用预算又减少了,也不是因为钱方又拿公司名下产业基金去投了新项目,而是因为一个女人。钱方老婆、也是李想初恋肖丽,在一个雨夜出了车祸,当场死亡,而那晚钱方在和券商喝酒。
李想决定出走。
公司股份还得保留,但是公司CTO的职位他说什么都不做了。
为了规避公司因高管离职被证监会问询,刘明规劝了李想半个月。最后结果是,李想保留一个空职,公司研发实际负责人由钱方自己找人接手。
研发向来不太服钱方管,公司开运营会,产品线研发负责人和各销售线负责人互相甩锅:一个抱怨公司销售不给力,一个抱怨公司产品不好卖。钱方虽然已不负责公司销售,但是研发说销售不行就是在打他的脸:公司销售都是他一手带出来的,现在的销售老大又是他姐姐。
李想走后,他立刻找到方宇接替。
方宇并不懂技术,然而也无所谓,高管不需要懂技术,只需要懂技术术语。
方宇来公司第一件事就是把产品线研发负责人召集起来开了个会——新官上任三把火:第一把,先宣布了自己和团队其他新人的新职位;第二把,宣布了公司产品明年的战略布局调整;第三把,要求所有产品线研发人员实行末位淘汰制,研发人员每年要保持10%的人员流动率。优先裁掉大龄老员工。
“这些大龄老员工做研发不适合,没什么潜力了。”方宇在事后是这么和董事们汇报的。
会开完了一个月后,产品线负责人要不离职,要不裁人,有的产品线研发负责人为了表忠心甚至把跟自己最久的助理也裁掉了。
然而还是有人不听话的,公司负责web应用的产品研发负责人许辉就既没离职也没裁人。
方宇决定找许辉谈谈。
简历上的照片许辉长得很帅,但方宇无论如何都记不起来自己在产品线研发负责人会议上见过这张脸。
许辉三十岁之前一直都是别人家的孩子:TOP2大学毕业,MIT留学经历,在国外工作两年以后,回国就进入肖利,打造了公司的第一款爆款产品,并且这款产品目前依旧是公司年销量最高的单品。
三十岁以后的许辉人生忽然就有点落寞的意味了:三十一岁,他做了公司海外产品线负责人。后面公司战略调整,许辉被调到web应用这条没人接手的产品线去了。
方宇有点困惑:一是这人是怎么来这家公司的?虽然肖利近年来发展势头不错,但是远远还不到国内第一梯队的级别,一个MIT毕业的研究生又有国外工作经验,何必来这种小庙。二是许辉怎么会从大热的移动应用产品线跑到去做web应用了呢?web应用这条产品线在公司已经日益边缘化,他作为核心技术人员何必来这边坐冷板凳。
方宇约了和许辉十点谈话,他就十点才来,分秒不差。
方宇问了几款产品研发进展后就直奔主题了:辉总,目前只有你们这条线既没有人员优化计划也没有人员优化名单。
许辉笑了:方总,您觉得有这个必要吗?我们部门五个女性,三个孕妇,还有两个在哺乳期,这些都是其他部门不想要优化的又没法裁掉的人,都被我接收了。另外三个男性,一个37岁了,失业只能回家卖保险;一个32岁,老婆刚被我们公司优化掉;还有一个就是我。要不优化我吧?web应用产品现阶段在公司产品线中已经非常边缘了,目前我们都是基于现有产品做优化。新产品研发立项,公司也没计划也没预算批,我裁掉旧人找新人来干嘛呢?老员工对之前产品系统操作很熟悉了。何况我不觉得web应用这条线一定需要公司投入多少研发经费和研发力量,没必要。其他产品线也没必要。这些产品哪有什么核心技术,不过都是往上死命堆人工而已。
方宇愣住了,已经有很多年没人这么和他讲话了。他仔细打量了下许辉,许辉和简历上的样子差不多,他没怎么变,人还是帅的,眉宇间甚至还有些少年气,身上白衬衫散发着淡淡的青草味。
自己那天没注意到他大概是这条产品线实在过于鸡肋,导致他直接忽略掉了。
“我知道您今天为什么找我,我不会优化我们部门员工的,也不会离职,至少我在一天他们就能在一天。至于我能在多久,您决定吧。”
这时方宇电话响了,他立刻以此为由结束了这场非常尴尬的谈话。
许辉就是方宇最讨厌的那种人:带着天赋出生,漫不经心地活着,随便挥霍自己的才华——别人辛苦得来的成就他总是轻而易举就能得到。虽然许辉和方宇接触不多,但是他也从那天谈话里读出了许辉对他的轻蔑。是啊,他们这种天才大抵是瞧不起方宇这种蝇营狗苟混上来的普通人。
但普通人有错吗?
资本吃人不吐骨。方宇还记得自己第一次带着团队集体跳槽,被原东家以竞业限制名义为由告上法庭。最后他下属以前东家商业贿赂黑料相威胁,摆出鱼死网破的姿态,才让对方撤了诉。那次他元气大伤,手下有几个人收到竞业限制的律师函就回原东家上班了,后面跟着他跳槽的员工心里也不舒服,方宇第二次跳槽时他们一个都没跟过来。
第二次方宇长了经验了,他带着团队选择了其他行业方向。他也学会了些不太磊落的本事。他没有再被前东家起诉的经历。他老婆前年和他离了婚——哪怕他再有钱,她也受不了这日子了:方宇的老板在哪个城市有情妇,他也要在哪儿找一个。别人天南海北嫖娼,他天南海北找情妇。
没办法,有些事情男人只说给情妇听,而有些事情情妇只说给情妇听。
他在上家公司最后一年里拿到了股权、奖金,还成为了老板的兄弟。
他带着团队离职那天,老板开香槟欢送他。
他把前东家一群要被优化的中层都带过去了,公司省了一大笔赔偿金,而这些本来要被优化的中层在肖利摇身一变成了炙手可热的红人。
很多人认为自己带着一群被优化的员工跳槽,会把自己名气做坏掉,可是方宇不在乎:一是他名气已经够坏了,二是员工被优化有很多种原因,但是他的个人能力肯定不是主因。就大部分岗位来说,工作能力怎么样不重要,重要的是他要听话。方宇带到新单位的员工因为有过失业危机,干起活来都像是奔着猝死去的。三是这些被优化的员工本就是原公司准备抛弃的废品,废品们好不容易有了新的去处,原公司就差门口放炮开茅台庆祝,因此新公司做起背调来,原公司对这些员工都是交口称赞,生怕废品被退回,给自己再惹上麻烦。
方宇有时候夜里失眠会起来给自己倒杯威士忌喝,这是他难得的独处时刻。有时候他觉得开心,有时又截然相反:他时而觉得自己是拯救这些35岁中年失业人群的救星,时而觉得自己是一条资本家的乏走狗——有时他又觉得自己是个挑粪工,走到哪里,他就把屎带到哪里。
做挑粪工也不错,自己身上脏了,别人也别想干净,这世界不就是这么回事吗?
因此方宇觉得许辉和他的白衬衫更加刺眼,在这个世界里没有人可以不付出代价就成为英雄。
那天职场自杀式谈话过去一周后,公司有个外地的项目组向许辉提了支持需求:客户现场有web开发需求,需要两个开发人员去现场支持两周。
孕妇和还在哺乳期的同事是不可能出差的,他只能把两个男同事调过去。
两位同事出差前一个晚上,许辉组织大家一起吃了个饭。
虽然谁都没提散伙的事情,但是大家心里明白,等不到那两个同事回来,他们老大就得走了。
几个女同事在饭局还没散的时候就哭了起来:她们觉得自己前途未卜,还觉得自己以后遇不到这么帅人这么好的领导了。
许辉的Team除了许辉之外,大家都不加班,一是公司web应用开发的业务逐年萎缩,工作量很难超载,二是如果有临时开发需求,许辉习惯让下属先回家,自己留下干活。
有几次有同事实在不好意思坚持留下来,许辉还是坚持让她回去了:就当我用工作来逃避婚姻生活逃避干家务活吧。
这话一半是真的一半是假的:他用工作逃避婚姻不假,但是回家家务他还是要做的。
许辉的婚姻比起他的事业来说失败多了,虽然在旁人眼里看来,他的事业也不算成功。许辉的妻子李芯是在美国当交换生时认识许辉的。
她从小学习就不行,大学上了一所一年学费十几万的二本院校。她读大三时学校和美国几个不入流的社区大学推出一个联合办学。李芯第一个报了名,她心里清楚说是去美国做交换生,不如说她是拿着钱去美国找对象的。当然她那点学费也是靠着当时留在国内工作的男友资助的。
她去美国那天笑着和男友告别:等我回国我们就结婚。然后头也不回坐上了去美利坚的飞机。
联合办学的野鸡学校在纽约,虽然她那个在国内做程序员的男朋友对她很大方,但是没办法完全满足她在纽约的日常开销。同学有打黑工教老外说中文赚钱顺便把学生发展成丈夫的,也有做代购发了小财的。但是她连这个本钱也没有:她的英文和老外的中文水平一样烂,而做代购太累了,本金不少风险又高,她做不来的。
她想在同学里再找一张饭票,但勾引男人也是要下本钱的。野鸡大学里,从中国来的学生们家境都还算殷实,她开始向各个中国的校友借钱,后来不得不偷东西来还欠款。
每个人都是有天赋的,李芯的天赋大概就是偷东西,在国内她偷别人男友,在国外她开始偷钱。她一开始就放弃了在学校偷东西的念头:偷身边人东西太危险了,万一被发现,轻则开除重则坐牢。这不行。
她喜欢去苹果手机店门口偷,偷别人的新手机,偷别人的旧手机,偷别人的钱包。
还有24小时连锁健身房,她真的喜欢那里。她发现人在国外呆久了真的会变傻,经常有人把钱包钥匙门卡放在跑步机上就跑到器械区去做无氧,她会悄悄把钱包拿走,带到女厕所抽出几张钱,再把钱包放回去。
那天她像往常一样,拿了钱包去女厕所准备抽几张钱的时候,钱包主人的证件掉出来了。
这是她在纽约的最后一次盗窃。
钱包是许辉的,钱包里面钱没几张,但是他的身份证件、工卡还有信用卡都在。打动她的并不是许辉有点帅的证件照而是他的工卡:头部互联网公司,架构师。
这个公司和这个岗位她自己在国内是听男友说过的,她男友常说希望自己以后可以做公司的架构师而不是单纯的研发。她拿捏了下:这个健身房华裔不多,她搭讪有优势。他钱包里没有放什么家里人的照片,极有可能是个单身。
她都猜对了,情况甚至更好一些:许辉不但是单身,而且他的故乡就是李芯大学所在的城市。
认识许辉以后,她就不再盗窃了,她和国内的男友谎称自己重病,又没保险,男友把刚发的年终奖给她打了过去。
在确认她病情的电话里,他忽然问李芯:这些钱你会还我的吧?
李芯笑了:当然会。
她挂掉电话,心里在暗暗骂他傻逼。
她和许辉dating了几次健身餐,但是两个人依旧毫无进展。她有点急了,干脆在某次约会的时候假装低血糖,让许辉不得不送她回到和别人合租的住处。
她一直向同校的中国男留学生展示自己的财富、健康和美貌。但是在许辉这儿,她有意展示自己的贫穷:她藏起了自己的名牌包,收起了自己的化妆品,在门口摆放磨光了毛的拖鞋,厨房的冰箱里放着她提前准备买好的超市打折燕麦——为了让一切看起来更真实,她早晨把袋里的燕麦倒掉了大半袋。
她吃准了许辉是个善良的容易被打动的人。
许辉的确是这样的人:可能是李芯展示出的有点寒酸的生活让他想起了自己刚到美国的时光,也可能是她那天模仿的蹩脚乡音让他有点伤感,他心里有块地方塌陷了。当女孩用手抱住他脖子在耳边说让他不要走的时候,他没有走。
只是让他惊讶的是这个和他主动搭讪的女生还是处女。
她在流血的时候问他:你会为我负责的对吗?
Dating时发生些什么在纽约什么都不算,许辉也并不是一个有处女情结的男性,他为数不多的几次性经验都给了比他大些的白人女友,最后大家分道扬镳的原因是许辉对性不太热衷。
他的确不太热情,他喜欢工作,工作的时候他只要考虑逻辑,可是做爱和恋爱时没人和他讲逻辑。他和上任女友分手的原因是在女生高潮时,他依旧一脸茫然想着自己没做完的系统分层。
李芯最初并没把许辉当成结婚的对象,她想的是自己可以从许辉和国内男友那拿双份的钱,同时利用许辉在国外的关系认识更多的人。
但在许辉邀请她参加他家的圣诞派对之后,她改变了这个想法。
许辉是家里最小的孩子,他的哥哥和姐姐在他还在国内读大学时就已经移民美国,他的父母在他来美国读书第二年也搬到了美国,在长岛和他哥哥一家同住。
许辉从小就备受全家宠爱,甚至他工作多年以后依旧会收到家里人送他的生日礼物。李芯刚去他家就被温暖的家庭氛围和许辉哥哥家客厅的美丽窗景打动了。
也是那天,许辉向家里人和李芯透露了自己回国工作的想法:大学学长的国内公司想做海外业务,让他回去负责组建海外业务部门,他们会和海外一些尖端厂家联合开发一些产品,以后他们的设想是在美国、欧盟都设海外子公司,届时海外业务都由许辉负责。
许辉的家人都表示很赞同:这几年国内的发展机会很多,而且如果能帮国内公司引进一些国外的技术,这也算是一件好事。
家人问许辉是怎么想的,许辉笑了:我觉得回国挺好的,现在也很好。
他看着李芯:你觉得我继续留在这还是回国呢?
多年以后李芯回想那个瞬间还是会感到后悔,她那时太年轻,自以为精明却并不了解社会,她觉得许辉是潜力股,但并不知道在国内获得世俗意义上的成功,需要的不止是天赋和努力。她只是沾沾自喜,想到自己即将以家庭成员身份融入到这个家庭里,想到许辉学长许诺给他的股票,想到自己在那些公众号看到的那些走向成功的大佬们的传奇故事,她说我也支持你回去,但是要带上我。
许辉回国没多久就打算和她领证。领证前夕许辉被朋友叫出来喝酒:真的要结吗?你看上去完全不像一个被幸福包围的人,也不像一个被幸福冲昏了头脑的人。孩子你才三十岁,你还年轻啊。
许辉说:每个要结婚的男人都觉得自己是不幸的,但是往往大家结了婚以后人生都到达了幸福的高峰。
其实他是在说服自己,他对这场婚姻有种不好的预感,他总隐约觉得事情是哪里不对,但是又说不出来。
他曾想和李芯说把登记的事情暂停一下,他想再考虑一下,但是他想到那天那个女孩在他身后可怜巴巴问他:你会为我负责的对吧。
他心又软了下来:贞操这件事对他来说完全不重要,但是一旦有人把自己认为的最宝贵的东西给了你,你怎么能辜负呢?
只是他并不知道那只是李芯在月经未结干净时和他玩的一场把戏。
她还在读高中的时候就懂得用自己的身体去换自己想要的东西。
许辉生活在光明里太久,并不知道生活里还有很多阴暗的泥沼。
为了让李芯能安心,许辉先是用两个人的名字在市中心全款买了一套三室一厅的婚房,然后两个人才去办了婚姻登记。
当时他们在的城市房产已经限购了,李芯想把房子单独登记在自己名下,等婚后两个人再用许辉名字再买一套婚房,她上网发帖问网友:如何将男友全款出资买的房子登记在自己名下?
网友们看了她的情况后,统一回复她:楼主珍惜,这年头你对象这种傻逼已经不多了。
李芯气得要命,但是又担心自己真要求房子登记在自己名下会把许辉惊醒:可不能让他发现我是个捞女。
两个人领了证以后,许辉就去肖利上班了,他一边筹建海外事业部,一边筹划着两个人的婚礼。
因为海外事业部尚未组建完毕,许辉暂时在移动终端产品线做技术顾问。在他们的例行研发会中许辉发现,公司的后端埋点产品还在只用代码埋点,他建议在代码埋点的基础上加上日志导入分析。其后几个月的时间里,许辉就忙着和研发团队去设计日志导入系统了,他似乎忘了自己只是临时来这个团队帮个忙,也忘了自己本来还有一场要举办的婚礼。
李芯也没催他:办个婚礼还得花个百八十万,她觉得这也挺没意思。她这边要解决自己提前回国后如何毕业的问题,还得去和前任把手彻底分了。
没想到的是她刚回学校就被前任现女友找上门来要账。怪不得这个男人后来支支吾吾一直想要她还钱,原来他在国内早就有了新欢。李芯把许辉给的一半彩礼当着前任女友的面打给了前任,告诉她自己早就和前任分手了,她多付的钱就当给这个狗男人利息了。
“钱我都还给他了,你有本事就直接去找他要。反正这个窝囊废对女人着迷得很,我当时要他的命,他恐怕都能给我呢。”
李芯还钱时一脸轻蔑,心想自己怎么找了个连钱都要女人帮着要的窝囊废。这种男人有什么值得留恋的吗?
她没想到的是几年后,她也开始辱骂许辉是窝囊废了。
但这是多年以后事情了。新婚不久的许辉,在即将大学毕业的李芯眼里,就是镶着金边的人民币。
许辉对产品的小小改良极大程度提高了用户体验。此时在B轮融资的肖利急需一个故事来打动投资人。钱方决定将许辉和他即将组建的海外部门作为故事的一个重要段落讲给投资人听。
这件事遭到了李想的反对。按照李想的设想,许辉在海外部门一方面是为了给海外客户提供埋点服务,另外一方面将与海外友商进行数据跨境交易。数据交易这门生意做得合规那是促进数据流通,做得不好那就变成了黑产。在业务还没走向正轨之前就把商业计划对外披露,这会给公司和许辉带来很大压力。
李想找许辉聊过,他倒是一脸坦然:没关系啊。
李想看着许辉淡然的表情,心里有些茫然。他希望许辉负责海外业务有个很重要原因是许辉做事干净并且认真,他绝对不会拿着没有脱敏的数据去交易。但是现在想想自己当初想法太简单了,许辉是干净的,但是公司并不干净,自己这样是不是让许辉陷入了险境?
肖利的B轮融资很顺利,那年许辉的年终奖发了七位数,他把工资卡给李芯,李芯反反复复把银行卡里的余额读了五六遍。
她兴奋极了,自己公务员考试面试失败的阴霾被银行卡里余额后那一长串的0一扫而光。
她想:要是许辉一直这么能赚钱,我上不上班又有什么关系?
在和许辉结婚两年里,李芯又连考了两年公务员,结果都没进面试。
许辉一直赚得很多,李芯索性放弃了考公,在家当起了全职太太。
她和许辉过了两年风光日子。许辉负责的海外事业部组建起来以后,他利用校友资源给肖利谈了几个大的跨境合作回来。他们部门那两年非常风光:同事清一水海归,团队经常去世界各地出差团建。大家携眷参加也没关系,超出部门预算的,他们老大都会掏腰包。部门美名是海外事业部,但实质上是公司组建的海外市场部——大家不用研发,也不背着销售的考核任务。公司很多销售为了他们签合作项目时带上自己负责的产品,没事还得给他们部门的人送送礼。
大家都觉得日子不坏,但是许辉累了。
许辉是一个很简单的人。他报考大学时学的是数学,他觉得数学很美,是可以被逻辑演绎的艺术。
上大学接触了计算机,他发现写代码也很有趣,写代码像是自己和自己在做的一场脑力游戏。写代码和数学不同的地方在于很多时候数学不可证伪——而代码不同,代码是可以被计算立刻被验证的。他于是渐渐喜欢上了计算机,后来成为一名程序员。
他回国时,李想许诺,肖利会和国外大公司做产品联合开发,届时将由许辉对接国外友商的研发团队。许辉没想到的是,到目前为止,自己组建的部门和海外友商进行的都是商务合作而非技术合作。他心里是有些失落的:他现在负责部门预算、部门hc,业务推进,唯独不负责产品开发。
公司内部应酬也让许辉感到很累。每条销售线负责人都在找可以增加产品销量的途径。他们都把许辉负责的海外市场看成一块肥肉。每次他出国谈判之前都有销售请他吃饭:这次签单一定带上我们产品。
吃饭很累,谈判很累,管下属很累,带人也很累。
他偶尔半夜失眠时悄悄起床跑到书房打开电脑,看看开源社区,看看自己在Github上Followers的留言。
然而也仅限于此了。
当许辉得知中美关系恶化,海外事业部可能被拆解时,他心里甚至感到了一丝快乐:一切终于可以停下来了。
海外事业部被拆解前,李想找许辉喝酒:部门可能是要整个拆掉了,你有什么想法吗?
“能继续写代码就行。留在公司也可以,我离开也没问题。”
李想是不想许辉走的:一是许辉的技术确实可以,二是自己好不容易找来个嫡系,而且还是个做事情不错人品也不错的嫡系,这太难得了。
他希望许辉继续管团队:你直接空降到移动终端产品部做他们的研发负责人吧。
许辉拒绝了:他们负责人做得好好的,我去干嘛呢?
最后许辉自己选了个没人想去管的web应用产品线。而他的下属则被市场部全盘接收过去了。
许辉自己选web应用产品线也有两个原因:一是他从来不愿意与别人争什么,竞争对他来说麻烦残忍又没意义;二是他在和海外友商合作时发现公司很多埋点产品违规采集用户数据,为了和海外友商合作,公司相关的产品线经常不得不彻夜加班,推出产品Clear版。
许辉明白产品越不干净,能获利的空间就越大,但是他不能允许自己负责的产品线有这种事情。
李想没想到自己的学弟会做出这种选择,但是他还是同意了许辉的选择。
而李芯的日子也是从那时开始一点点变坏的。
往年中秋的时候,李芯总是能收到许辉公司同事的礼物:VP送包,总监送首饰,经理也会送支香水,但是那年中秋她什么都没收到。
她这才发现之前有几个和她聊得很投机的许辉的女同事的朋友圈也屏蔽了她。
她心里慌极了:难道许辉背着她出轨了吗?是不是这些人的礼物都送给了小三?那许辉的工资呢?是不是也同样全部转到了小三那里?怪不得近来他交的公粮和工资都同步减少了。
她给之前一起陪她去做SPA的许辉同事发消息,想打听下许辉现在感情近况,想想又作罢了:毕竟人家是许辉的同事,论亲疏关系,也是人家包庇许辉。要是她们真和自己感情不错的话,怎么可能把她屏蔽了呢?
套牢男人的方式有很多种,最日常的方式是做饭,最常见的方式是怀孕。李芯当然还没傻到为了套牢男人去怀孕,于是她决定假装怀孕。
她算好了日子,去闲鱼上买了全套的假孕诊断证明,坐在家里等着和许辉摊牌。
许辉十二点到家以后发现李芯还坐在客厅,以为她身体不舒服:要去医院吗?
李芯笑着说:不用了,今天刚从医院出来,我怀孕了。
许辉差点脱口而出:怎么可能?但是看着李芯的脸色有点凝重,到嘴边的话又被憋了回去:那很好啊,下次去医院检查提前告诉我,我陪你去。
李芯撒娇看着他:我怀孕了,以后你工资是不是要全额上缴给我和宝宝?
"我现在就是全额上缴了。”许辉忽然意识到自己犯了一个错误,他自己换岗位没和李芯商量,甚至都没知会她一声。
李芯因为许辉调岗的事情生气了,和他冷战了几天。许辉这时才发现攒私房钱的重要性:他甚至没闲钱给老婆买礼物,去消她的气。
李芯经过这件事发现自己还是需要有份工作:虽然许辉人现在没出轨,但是他以后可能出轨,他日后出轨,自己还年轻能找到个接盘侠也就算了,万一自己年老色衰,到时候生活何以为继?以为自己找了个金饭碗,却没想到许辉自己的饭碗都不是金的。更可怕的是许辉的工作许辉赚的钱会对她的生活造成重大影响,但是她很难对许辉的工作有任何影响。
李芯想想自己也是愚蠢,刚毕业就选择全职在家,工作经验为0,快30了还要和刚毕业的大学生一起去竞争一个初级岗位。
她决定给许辉一个戴罪立功的机会:我怀孕了家里开销也大了,能不能找熟人帮我安排一个工作?
许辉听到这里差点晕过去:帮孕妇找工作和刷信用卡分期买个包给老婆赔罪,这对他来说都是送命题。
“你不工作,我们家收入也是够的,我们不用还房贷,也没有什么赡养老人的压力,你现在怀孕出去工作太辛苦了,孩子出生以后,我们再好好规划一下你的职场生涯,怎么样?”
“不行。谁知道孩子出生以后会不会有新的牵绊呢?我看很多职场女性可是生了孩子以后被迫全职在家的,要是我现在怀孕就没法应付职场工作了,难道孩子出生以后,工作和生活会变得更容易吗?”
许辉对李芯一向纵容,加上他调岗的事情理亏在先,只好答应帮李芯找工作。
李芯的留学背景此时帮了忙,许辉帮她找了一家大学校友担任高管的外企。近年来外企在中国颓势难掩,但是也只有外企还有可能招孕妇了。
李芯快入职时,许辉请学长吃饭,学长回顾了自己毕业以后经历的外企的辉煌和衰落,最后感慨:我们有人性的公司拿什么和你们这些狼性的公司斗呢?
许辉尴尬笑了:怎么是斗呢,合作共赢,合作共赢。
他心里却感到了一丝酸楚:虽然自己工作还算体面,但每天看其他同事加班他心里多少还是不舒服——自己的价值观和公司文化并不相符。但是中年人为了价值观离职,是不是太幼稚了?何况自己还有一大笔股票尚未变现,这时候离职,损失惨重,自己的经济损失不谈,老婆会不会去打胎离婚都是个未知数。
算了算了,再等等吧。
李芯即将入职的公司是全球著名的烈酒公司嘉德在中国的总部。
嘉德中国总部所在的写字楼曾经是城市里的地标建筑,如今这建筑也和外企一样风头不再了,但是在公司办公室各个角落,依旧可以欣赏到这座城市完美的天际线。
李芯入职第一天就喜欢上了这里,她去市场部,主要负责参加各类展会、酒会。
入职时按常理公司是要安排体检的,李芯担心怀孕的事情会败露,但是嘉德对孕妇体检有自己的流程,他们对孕妇只体检心血管、血压和心率。
“后面的体检事项你可以结束妊娠后再参加,目前只要签署无重大疾病承诺即可。”
李芯长舒口气,但是还是觉得不妥:一般怀孕三个月后肚子就大了,难道自己要往肚子里塞枕头吗?
她想了下决定再去闲鱼买一套证明自己流产的诊断证明,卖家和她说:既然买了就买个全套,先兆性流产的材料来一套,流产的证明再来一套。好多人用先兆性流产的诊断泡病假,一泡几个月。
几个月倒不用,李芯没那么贪心,但是能在家多休几天她也是开心的。
她下单的时候和卖家强调:一定不要写日期,我自己加。
她没想好自己到底要休几天:自己先兆性流产,许辉一定会请假在家照顾她。自从她说自己怀孕后,许辉也不加班了,时间一到就往家跑,做家务,上网查备孕注意事项。说起先兆性流产,估计许辉比自己还懂。她要是一点血都不流,估计许辉会对她先兆性流产有怀疑。她思前想后,决定在经期流血的时候假装先兆性流产。
李芯心想:这事有点难,可能要好好筹划一下。既然来了新公司,那还是先在新公司熟悉下环境吧。过阵子再说吧。
她的同事大部分都有海外留学背景,其中有几个富二代完全是自己喜欢喝酒才来做这行。她同部门的Sherry每天都背不同的爱马仕上班,隔壁桌的Rossini每天戴的表都不一样。她以为他是喜欢Rossini这个牌子的手表,所以才叫Rossini,结果他告诉李芯:Lisa, 我是从小和父母在Rossini老家长大的,所以对他有特别的感情啦。
李芯查了一下,原来Rossini是一位意大利作曲家。
呵。
因为李芯需要负责公司产品的参展,因此她把电话留给了很多展会公司。每天她都接到非常多的电话,有的是展会过来拉赞助的,有时是展会卖展位的,当然也有和业务无关的骚扰电话,有人给她打电话推销公司KT板的,还有人打电话求职的。入职一周以后茶歇间歇她居然还接到了个诈骗电话:我们是XX公安局,现在有一起刑事案件..……"
李芯每天接电话已经接得筋疲力尽了,她在没人的茶水间里在电话里怒吼:我是你爸爸,给我滚!
她把电话挂了,顺便把骚扰电话拖了黑,看着楼下的车流发呆:工作竟然是这么无趣又折磨人的一件事。
一周后是她入职一个月的日子,同事给她办了入职生日:每个新人入职前三个月每个月都要庆祝一下,恭喜他在我司获得了飞快成长。入职一年后就只有生日派对了。
她摸鱼了一下午,高兴得很,晚上准备和同事吃饭的时候,接到了许辉电话:你在哪?
“准备和同事出去吃饭,你今晚别等我了。”
电话里许辉的声音很冰冷,他说:你最好快点回来,有公安现在在我们家里等你配合调查。
李芯回到家,发现许辉和两名警官在家。
原来李芯在闲鱼上买假病历的卖家出了事,李芯作为买家需要配合警方调查,结果李芯不接公安电话还在电话里辱骂警察的行为惹火了办案警官。
两个办案警官一合计就直接上门调查取证了,两人在电话里被李芯辱骂了以后,心生怼怨,决定报复吓唬吓唬她:你现在不但买假病历,还可能涉嫌诈骗,需要回警局配合我们调查。
李芯大吃一惊:为什么会涉嫌诈骗?
警官笑了:你自己不是都和卖家说了,买先兆性流产的病历为了请假。虚假病历骗假期,这数额够了就是诈骗。
许辉在李芯去派出所以后立刻联系李想帮他找了位律师。
律师问许辉:你老婆请病假这些材料交了吗?
许辉不知道。
律师在电话那头语气迟疑了起来:这就难办了,这个不好说啊,这样许先生,我们在你家附近星巴克面谈一下?
律师到了以后还没来得及自我介绍,许辉就接到李芯电话:我回来了。
许辉存了律师电话说“改天一定请你吃饭”,然后就急急忙忙跑回家了。
李芯坐在客厅哭,但是许辉不想安慰她。
虽然他并没有想做父亲的准备,但是知道自己有了一个孩子以后,他还是非常高兴的。在知道李芯怀孕后他看了很多生育相关的视频,不禁感慨:生育太辛苦了,以后要好好对待她。
他时常幻想自己以后怎么给孩子做饭怎么陪孩子玩耍,有时候还用网上合成软件去合成自己孩子外貌。虽然李芯说自己怀孕才几周时间,但是在他那儿,孩子已经是一个非常具体生动的存在了。而现在一切都不见了——他的孩子被谎言杀死了。
孩子被杀死了也没有关系,妻子还是在的,他们可以生一个真实的孩子,可是他已经不再愿意多看她一眼了。
许辉没有欺骗过任何人,因此他也总是轻信别人。他进入职场后吃了几次亏后不得不谨慎起来。然而察觉谎言太累了:察觉谎言的线索常常藏在生活的细枝末节当中。有时为了拆穿别人的谎言,你不得不去想象对方的立场。这对于许辉来说太难了,他很难让自己对什么事情产生如此强烈的欲望。他成功拆穿了几次别人的把戏之后就放弃了。
只是他实在没法想象为什么李芯要骗他。
此刻哭肿了眼睛的李芯抱住他,求他:你别生气了。
许辉没有生气,他此刻甚至连难过也没有,他感觉自己好像在冷眼看别人家的故事,妻子欺骗他这件事好像和他并没有什么关系。
“所以你为什么要做这种事情呢?假装怀孕?”
李芯看着他的眼睛,一字一顿:因为你不够爱我,我总觉得你离我很远。我没有安全感,我想用孩子把你留在我身边。我开始想着假怀孕,慢慢真的怀上了也就没事了,可是我搞砸了。
“是的,你的确搞砸了。”许辉叹了口气,起身去了书房。
那件事发生以后,许辉再也没有回家吃过一次晚饭,周末也坚持来公司加班。
他的同级都笑他:小许,你也真是热爱加班,你何必这么拼命呢,同级里数你年纪最轻,何况你还是CTO的人。
许辉心里苦笑:他热爱加班吗?加班只是他这个生活失败者逃避生活的一种方式而已。
这个世界上除了资本家以外真的有人热爱加班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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