疾走50年的双重人生——拜访原一男导演
2023年圣诞节前的一周,我前往日本东京,当面拜会了纪录片导演原一男先生。因为在此之前已经确定了以联合制片人的身份,参与原一男导演最新项目的制作,所以我们的这次会面既是针对新项目的筹备讨论,也是彼此之间加深了解的私下聚会。在年近80岁的原一男的纪录片的作品中,大多通过对历史和社会事件的回访,展现出对于“个体VS社会”、“国民VS国”等既普遍又尖锐的议题的讨论。这些作品向世人展现出摄影机身后那个斗士一般的身影和人格。而能够有幸走近这样一位导演的生活和他影片制作的背后,我好像得到了一张从未公映过的原一男导演作品的首映式门票。
到达东京的第二天,我们相约在东京新宿Toho影院那座著名的哥斯拉旁碰头。当天晚上,与原一男导演同行的还包括他的导演助理,绪方怜香女士;日本KCC影迷俱乐部主理人,桧山许治先生;《电影旬报》编辑,平嶋洋一先生;以及电影发行人,斋藤阳先生。这些人除了工作上的身份之外,也都是原一男导演生活中的朋友,除了桧山先生之外,大家平日如果有空,常会相约去居酒屋里,小酌几杯,聊聊电影。而长相与宫崎骏略有神似的桧山先生,可谓是日本有名的“原一男铁粉”之一,他所联合创办的KCC影迷协会在每次原一男导演的新片公映之后,都会在会刊上进行大量报道。而他此次更是专门从大阪的家中乘坐长途巴士来到东京,亦是为了能够与大家一起讨论下原一男导演正在制作中、以及即将投入制作的几部新片的款项筹集事宜。
如同很多世界其他国家导演近年的境遇一样,原一男最新一部影片《水俣曼荼罗》的面世,不幸赶上了新冠疫情的爆发。历时8年拍摄,5年剪辑,并且因为需要亲身进行水下拍摄而意外蒙受左耳失聪的原一男,为这部影片的完成投入了巨大的精力与代价。而新片在疫情期间的公映与发行远远低于预期的效果,因此为新片继续以独立制作的方式进行而造成了一定困难。于是,不断有身边的同事、朋友开始建议原一男采取已经非常普遍的“众筹”等方式,通过网络平台为新片的制作筹集资金。然而,对于“40后”的原一男导演来说,接受传统的制作资金筹集方式显然更为舒适。这天晚上,在这家新宿Toho影院旁边的小居酒屋内,同样的话题被再次提上了桌面。原一男对于“众筹”的担心,来自于一丝悲观的现实情况考量——自己已不再年轻,虽然依然能够保证充沛的精力用于电影制作,但毕竟由于前面两部作品(《日本国vs泉南石棉村》、《水俣曼荼罗》)的制作周期过长,因此如果自己身体一旦出现问题,或因项目难度而使制作周期再次延长,可能会降低在“众筹”上为自己提供帮助的粉丝和支持者们的期待。这一可能性,被原一男导演自己形容为“对支持者们的欺骗”。对此,作为导演助理的绪方怜香小姐私下里曾对我表示出一丝遗憾,毕竟大家都希望尊重导演意图,以最“原一男”的方式完成他新的作品,而资金筹集的困境又是当下摆在大家面前最现实的困境。对此,原一男导演所能想到的,并已经开始投入行动的方式,便是增加自己影片的放映频率,同时坚持出席每一场放映的映后对谈。因此,这天晚上在居酒屋的小型会议内容之一,也是与大家讨论并确定于圣诞节平安夜当天,原一男导演受邀参加由位于札幌的北海道大学举办的两场《水俣曼荼罗》的放映活动,同样,这次原一男导演也决定亲赴现场,参与映后对谈。因为在我抵达日本的几天之前,原一男导演刚刚结束了一轮新片的拍摄工作,而几天之后的圣诞节假期又要赶赴北海道参与放映活动,于是,原一男导演和助理绪方女士提议,第二天邀请我和从大阪长途到来的桧山先生,前往导演在山梨县的老宅,共同度过一个周末,也给导演自己一次难得的休息时间。正事聊完,啤酒也已下肚了三、四杯,同样生活在微醺的酒文化之中的东亚友人开始提高了餐桌上的音量。这时,导演助理绪方女士冲我悄悄使了一个眼色,导演最近工作繁忙,休息是最奢侈的享受。秒懂。于是大家准备见好就收,纷纷自觉地掏出钱包——好友聚会一定要AA制。临别之前,原一男再次充当起了导演的角色,为第二天大家前往他位于山梨县的老宅之行,进行任务分工——作为东京当地人的绪方女士,负责采买各种食材;来自大阪厨艺相当的桧山先生,负责到达老宅后为大家烹饪私厨;中国来的朋友,负责一路拍照记录;而导演自己则负责开车。其实,因为制作资金上的有限,除非极偏远地区,一般情况下原一男导演大都会自己长途驱车前往各拍摄地。
东京小酒馆的聚会。左一:绪方怜香;左四:平嶋洋一;右一:原一男;右二:桧山许治;右三:斋藤阳第二天一早,导演助理绪方小姐和桧山先生准时出现在了我在东京居住的民宿楼下。我们带着各自的行李前往约定地点,等待原一男导演。不一会,一辆荧光绿色的丰田普锐斯慢慢驶入视野,停在了我们三人的前方。第一次见到原一男导演的车时,我和桧山先生几乎同时惊呆。这种街头的暴走族配色,第一眼看上去很难不让人误会为是不良的座驾,何况轿车的右后尾灯,因之前的剐蹭,还粗暴又随意地缠裹着好几道颜色不算相近的胶带。原一男导演下车打开后备箱帮助我们装运行李的时候,我们还发现了后备箱里随车配置着的三脚架和两台小瓦数钨丝灯。伴随着原一男导演喜欢的古典乐CD,度过两个半小时的车程,我们很快抵达了山梨县。原一男导演的座驾,以及车尾随意固定的胶带原一男导演驱车抵达山梨县的老宅,车内挂饰是他从中国带回的小辣椒挂件原一男导演位于山梨县的老宅抵达原一男导演位于山梨县的老宅后,我们都发出了惊讶的赞叹。天公作美,依山势、临农田而建的这座小院子里的两座漂亮的老式木屋,在晴朗舒服的空气里也显得非常干净透彻。初来此地的桧山先生和我为此赞叹不足为奇,可作为导演助理的绪方女士也在不停拍照夸赞,不禁让我有些意外。绪方女士解释,导演为了方便工作和出差,与妻子兼整个职业生涯的制片人搭档,小林佐智子女士,一直在东京租住着一间十几平方的小公寓。70年代初,也正是在这间小小的公寓里,他们二人成立了自己的独立电影制作工作室——“疾走制作”(疾走プロダクション)。所以一直以来与各方工作上的会面,全是在那间局促的办公室/公寓里进行。导演在山梨县的这间老宅,虽然之前看到过照片,但于绪方女士而言,也是第一次亲身到访。可能最近一段时间这间老宅的屋主都在忙于工作的原因,屋子四周铺满落叶,中间的行车道上散落着许多掰开的板栗残骸。“那是猴子的痕迹“,原一男导演解释道,“夏天没人来住的时候,邻居们常发现有猴子在我的屋顶斜坡上滑滑梯。”听到这句话,作为厨艺担当的桧山先生来不及惊叹,赶忙把所有买好的食材一样样搬进正屋的厨房里。趁着桧山先生开始为我们准备午餐,原一男导演带我和绪方女士参观了正屋旁边的这栋作为仓库和他曾经工作室的小别馆。面积不大的别室中,摆放着曾经用于影片剪辑的苹果电脑,以及多年来原一男导演收藏的各种影像资料,以及他对于自己过往影片拍摄内容——水俣病和石棉病的大量史书和文献资料。而如果不是绪方女士提醒,我几乎错过不起眼的角落里,和吸尘器等清洁工具并置在一起的小书架——里面陈设着从影以来,原一男导演所获得的所有电影节荣誉奖杯。而原一男导演的影像储备量也是大大超出我的预料。一直以来,作为一名普通影迷,我非常羡慕位于纽约的著名发行公司,标准电影(The Criterion Collection)的那间著名的碟片柜。经常有著名的电影人会被邀请去位于标准电影公司的这间碟柜,挑选自己喜爱或深受影响的电影碟片(the closet pick)。而此刻,我几乎就是置身于这间碟柜。原一男导演的电影收藏琳琅满目,包括各种年代和类型的电影,其中还包括娄烨、徐童、杨德昌、侯孝贤等华语剧情和纪录片导演的中文或日版DVD。原一男导演老宅工作室一角原一男导演工作室角落里的荣誉柜原一男导演的部分电影收藏原一男导演对于水俣病、石棉病以及其他日本社科类文献资料的收藏一角我们的参观刚刚结束,干练的桧山先生就己经将午餐的食材基本准备妥当。原一男导演坐在客厅的壁炉前,开始为生火取暖做起了准备。地处山区的山梨县,温度比东京市区低了很多。冬日里的下午两点,太阳便已拉开了角度,屋子里的温度即将随日落而骤降。不知是客套还是为了降低我的预期,导演助理绪方女士面露难色地不停向我道歉,大意在说,因为大家手头拮据,只能全靠桧山先生精湛的厨艺去最大限度地开发采买的这些便宜食材的无限潜力。我告诉绪方女士,能够来到原一男导演山梨县的老宅,身临他过往纪录片项目的启动之地,以及工作室内这一面面墙上的电影史,已是饕餮满足。影迷会长兼原一男迷弟的桧山先生这是也走过来在一旁也止不住地点头,手里捧着的却是一锅极其诱人的日式火锅。除了几道精致的日式料理之外,桧山先生竟然还用剩下的食材凑出了一盆丰肴!主厨桧山先生的手艺惊艳大家壁炉前准备生火的原一男导演看到饭菜准备完成,原一男导演马上放下了手中的木柴,招呼大家围坐桌前。因为已经计划好要在圣诞节的那几天前往北海道进行放映交流活动,于是原一男导演提议大家提前庆祝节日。一直为了避免工作上出岔子的绪方女士也难得地打开了一瓶啤酒一起庆祝。太阳渐渐划落窗外的山头。原一男导演一边大快朵颐着桧山先生制作的菜肴,一边感叹着,邀请朋友们来自己这个家里作客,什么都不做地就是吃呀喝呀的想法,是他一直以来的愿望之一。可惜即使在新冠疫情的时候,这个愿望也一直未能成真,因此,今天这个下午真是太美好了。因有限制作资金的掣肘,以及自己年龄的实际情况,这位年近八旬的独立纪录片导演近年一直马不停蹄地疾走于拍摄地与放映场地之间,那个透过影像展现出战斗姿态的老人,终于得到了一个难得休息的下午。暂时停下了工作上的交谈,不再有影迷和导演的身份之差,围坐在山梨县原一男导演的老宅家客厅里的四个朋友,在这天的夜晚还未到来之前,就已经意识到一个严肃的问题出现了——酒没买够。 北京导筒空间 | 纪录的持久战:原一男导演工作坊
“原一男是独一无二的纪录片导演”
——荒井晴彦
海报设计©️数到十
8月13和14日,我们将邀请原一男导演来到北京,开展围绕纪录片创作的对谈和授课。我们衷心地希望通过此次工作坊,为原一男后续创作带来微薄的助力。
在此也要特别感谢荒井晴彦先生为本次工作坊手写推荐语,他对原一男的纪录片创作精神给予了极高的评价。
2023年夏天,已经年近八旬的原一男导演还在身体力行拍摄新作:
照片提供:绪方怜香女士
“三段生命的旅程”——40、60、90后的三位亚洲纪录片导演对谈- 纪录电影的制作往往横盖较长的时间跨度,以不同的生命阶段给绵延的创作路程做横截面,三位年龄上依次相差20岁的亚洲纪录片导演们会有哪些相互的照见与希冀?- 79岁的原一男导演,56岁的周浩导演,刚刚步入30岁的陈玮曦导演,面对相同的问题,各自的展望与回顾。2. 以过往作品为例,如何最终确定(取舍)纪录片的拍摄选题?3. 拍摄的当下何时决定关机;剪辑台上怎样判断最终定剪?4. 纪录片导演的双重人生——镜头内外,你如何与被拍摄对象相处?你是否“搞砸过”?5. 时代议题的厚重VS个体命运的关照,如何设计你的“脚本”?7. 仍在继续产出新作品的各位导演,你们的坚持来自何处?8. 非虚构影象形式日渐多元化的当下,风格或类型是否成为一种焦虑?9. “随时间而得的智慧” OR “以直觉相往的激情”,引出两个问题:2)今天的你怎样面对首作中呈现的议题?如果现在得你重拍相似题材,你会如何介入?10. 亚洲纪录片导演在当下世界影像星图中的坐标?11. 一部优秀纪录片的制作周期往往需要很长的时间,而原一男导演从首作《再见,CP》(1974)面世至今,已经持续创作了整整50年,且目前仍在拍摄新的作品。创作精力的旺盛如何保持?拍摄纪录片至今的50年中,世界范围内的纪录片电影风格与主流议题内容不断变化,在这期间你自身产生哪些变化,或做到了哪些坚持?
拍摄中的原一男
周浩,职业纪录片导演,曾经做过十多年记者。2001年开始制作纪录片,其作品百余次在世界各地电影节入选、获奖。2014年,《棉花》获第51届金马奖最佳纪录片奖。2015年,《大同》获第三十一届圣丹斯电影节评委会特别奖、第九届亚太电影大奖最佳纪录片奖,蝉联第52届金马奖最佳纪录片奖等。陈玮曦,导演处女作《76天》在多伦多国际电影节首映,后获得艾美奖纪录片制作特别奖,入围奥斯卡最佳纪录长片单元短名单。纪录短片《月亮与四百万英镑》在英国谢菲尔德国际纪录片节首映,入围奥斯卡最佳纪录短片短名单。纪录长片《流浪归途》曾入围2021新鲜提案真实影像大会,在圣丹斯协会(Sundance Institute)、阿姆斯特丹国际纪录片电影节论坛(IDFA Forum)、FIRST纪录片实验室 、华人纪录片提案大会(CCDF)等节展平台获得发展资金和曝光。此前曾导演《飘》《吾民》等十余部纪录短片。
原一男 x 惊喜导演
曾经在今村昌平、佐藤纯弥等著名剧情片导演的影片中担任摄影师身份、同时曾客串出演过剧情长片(《新·哥斯拉》)的原一男导演,面对同样兼备纪录片与剧情片的制作经历、并曾身兼导演、摄影、制片、编剧、美术指导且长期活跃在中国大陆的导演,讨论剧情与非虚构影像之间那根细细的红线。1. 纪录片与剧情片的伦理,虚构的是否一定可以是不道德的?非虚构的是否大都靠探寻伦理边界获得讨论或成功?2. 两种不同的创作方式,在你们的职业生涯中是否曾相互重叠或影响?如何判断这种重叠带来的影响是可保留的?3. 向外延伸 VS 向内挖掘——如何拓宽虚构、非虚构独立影像的形式与内容?4. 广为流传 or “硬盘电影”?你如何看待当下亚洲独立影像的制作与流通?
工作坊两日都将开放充足时间给学员对原一男导演及嘉宾进行针对性提问,也可携带作品素材与老师进行交流指导。
本次纪录片工作坊学员后续若完成纪录片作品,可获得导筒独家媒体服务,包含节展宣传,导演个人专访及作品放映服务。
皆さんとお会いすることを楽しみにしております。
——原一男
致导筒空间北京工作坊学员
顾桃导演绘画作品正在导筒空间同步展出,可免费参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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