奥运赛场下的“饭圈文化”
”饭圈”是不可能被消灭的。能做的,就是接受其存在,降低其负面影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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奥运会女单决赛,陈梦和孙颖莎提前会师决赛,锁定金银牌。一场中国女队内战,却让国人见识了一次体育界的“饭圈”文化。体育馆内压倒性的给孙颖莎加油,给陈梦喝倒彩。陈梦取胜后,网络上孙颖莎的粉对陈梦和教练马琳肆意谩骂。
从社会心理学的角度,“饭圈”的形成的基础是粉丝们共同的“社会身份认同”。一群人,喜欢同一个人,同一件事,这是他们的共同点。这种“志同道合”,让粉丝们形成了群体认同,进而形成了“饭圈”。人们所属的群体是自豪和自尊的重要来源,粉丝加入饭圈,可以在饭圈找到共同话题,共同目标,被认可,被鼓励。这对铁粉来说,这些是具有显著感情和价值的东西。
社会身份认同由类化(Social Categorization)、认同(Social Identification)和比较(Social Comparison)三个基本历程组成。
类化就是把人分类,按国家,地区,种族,性别等等分类。喜欢某个人,就是饭圈的分类方法。认同就是接受这种分类,产生情感上的归属和共同的行为方式。最有趣的是比较,当我们把自己归类为一个群体并认同了这个群体,我们就会倾向于将这个群体与其他群体进行比较,并通过与其他群体的比较而获得高自尊。
社会身份认同必然包含“比较”。一个群体的成员,需要通过比较,增强自己的身份认同,建立属于自己这个群体的自尊。中国运动员在奥运会上战胜了其他国家的运动员获得了金牌,大多数中国人就会感到快乐和自尊。通过“比较”,中国人同样也可以获得身为中国人的自尊。
每个人都同时有很多的社会身份认同、国籍种族毕业学校工作单位家庭等都是身份认同的一部分。某些人,虽然是中国人,但如果他们的“国际上等人”的身份认同超过了中国人的身份认同,可能就不一定会为中国和中国人的成就而感到快乐,相反,他们可能因为“普通中国人”战胜了“上等人”而感到不爽。为了维持自己“上等人”的身份认同,他们需要无时无刻和普通中国人进行比较,用这种比较来维系他们的自尊和优越感。
饭圈中的铁粉,就是社会身份认同最狂热最坚决的一帮人。他们必须通过一系列的“比较”来强化他们的社会身份认同。而最强最直接的比较,就是胜负。只有一次又一次的胜利,才能团结饭圈,才能加强粉丝的身份认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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饭圈文化起源是“追星”,最早,明星和粉丝之间是完全的单向关系。明星演唱,粉丝听歌;明星表演,粉丝观看。粉丝对明星来说,只是花钱买演唱会门票、或者CD、电影票,并没有什么双向互动。
2005年,《超级女声》横空出世,“超女”的出现,让“明星-粉丝”关系出现了质的变化——通过手机短信给喜爱的选手投票,粉丝们开始获得了左右明星的能力。投票这个东西,能给人虚假的操控感,好像明星的成功,有我的一份功劳。
随后,是移动互联网和社交媒体的时代。通过微博、短视频平台、直播,粉丝可以直接与明星本人发生互动了。粉丝也可以通过微信群这样的网络社群动员。粉丝投票的渠道,也从单一的手机短信,发展到可以用钱充会员投票。明星和粉丝开始互相成就,明星的出道和成功,让粉丝获得了一种“齐心协力办成一件事”的参与感和成就感。
随后,这种明星-粉丝关系,从演艺圈扩大到其他领域。粉丝的投注的情绪也更加多样,从过去比较单一的“恋人粉”,演化成了“妈妈粉”,“丈母娘粉”,母性力量比爱情更伟大,“妈妈粉和丈母娘粉”,也比“恋人粉”更狂热。
互联网上,想赚大钱,想有大流量,得靠粉丝的狂热。调动粉丝的狂热,得靠仇恨、对抗和胜负,得竖个靶子,立个敌人。
2021年,互联网监管部门针对明星饭圈,做了一系列监管动作。狭义的明星饭圈人士活跃度已经大幅下降。在社交媒体,已经很难再看到饭圈人士大举串联、互相拉踩、制造全网话题的火热景象了。但广义的“饭圈”,却无处不在。董宇辉并不是娱乐明星,但董宇辉的“丈母娘粉”的狂热和攻击性,和当年的明星粉相比,有过之而无不及。有“正义的饭圈”,就必须有“邪恶的大魔王”。本来气量不小,分得也不少的俞校长,就不幸扮演了“大魔王”这个角色。
今天的互联网上,围绕各种各样的话题,都能拉起两派阵营互喷。之前,关于美国阿波罗登月是真是假,“疑月派”和“信月派”打得不可开交,两边都在互扣帽子,互吐口水。
公众号互联网怪盗团写过一篇文章《万物皆可饭圈:中文互联网“饭圈扩大化”现象研究》里面写了各种千奇百怪的广义“饭圈”:
2023年高考录取期间,有考生在孙权墓前放了一张中国科技大学(本部位于合肥)录取通知书,意在讽刺孙权“一辈子都没去过合肥”。尽管这一行为本身很有趣、无伤大雅,但它仍然是“历史话题饭圈化”这一现象的产物——在中文互联网上,三国题材是最热门的历史话题,而“吴粉”是三家粉丝当中人数最少、话语权最弱的一方。近年来的总体趋势是“蜀粉”(更正式的说法是“季汉粉”)占据优势,“魏粉”尚且可以一战,而“吴粉”只有被前两者同时重锤的份儿;在绝大部分场合,吴大帝孙权都被加上了“孙十万”“合肥战神”“大魏吴王”等贬低性称号。
魏粉蜀粉吴粉互掐我倒是没怎么见过。但中国历史上各个朝代确实都有各自的粉和黑。有些“粉”和“黑”自带意识形态色彩,比如“秦始皇黑”多少和毛教员自称马克思加秦始皇有关,踩“秦”的,一般同时会拉“宋”。有些则是更纯粹的“朝代粉”。
饭圈化的内容确实能够吸引流量,而且容易制造爆炸性的话题。互联网上,负面情绪更容易传播。互联网平台,对于“饭圈”掐架,只要别闹得太大了,别引起监管关注,是乐见其成的。特别是微博这样的平台,吵架本来就是微博流量的来源。
如果说中国的“饭圈文化”,更多的还是在线上的虚拟世界。而西方的“饭圈化”已经蔓延到个人生活的每一个角落。西方政治也越来越饭圈化。看美国的政治集会,越来越有明星后援会的味道。2020年8月和2024年1月,VOX的两篇文章都直接把西方政治和“饭圈”做类比。
人们普遍认为,现代政治越来越像饭圈:两者都有以激情为中心、由激情团结起来的社区,而且两者都往往高度关注一个公众人物。现在,许多专家称右翼选民为“特朗普饭圈”,好像涌向政治集会的特朗普支持者和抢购科切拉音乐节门票的 Beyhive 成员之间没什么区别。
也许,最好不要将民主党全国代表大会视为全国和各地区的代表、议员和选民的政治会议。也许将民主党全国代表大会视为一个大型粉丝大会会更有帮助——就像动漫展一样,赌注远不止谁能进入 H 厅(圣迭戈国际漫展的主展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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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们能消灭“饭圈文化”吗?很遗憾,是不能的。一个个饭圈是人类文化的一部分。人类其实是群居动物,每个人都有归属于一个“志同道合”的集体的心理需求。
过去的中国,强大的组织管理一切,组织提供个人对集体的所有情感需求。
今天的社会,在更加个人化更加自由的同时,满足个人对“集体”需求的场景反而更少了。“追星”,“饭圈”从某种程度上满足了这类需求。互联网提供了社交媒体,线上群组这样的让“志同道合”的人可以互相沟通互相安慰的工具。然而,一旦形成了“饭圈”,对立、冲突和胜负也不可避免。
就和当年的“追星”一样,对饭圈,我们需要接受其存在,同时降低其负面影响。
第一是要坚定的反极端,打压制止“饭圈”的极端行为。孙颖莎的粉丝,喜欢孙颖莎,只给孙颖莎喝彩,这也没办法。谁让孙颖莎粉丝多,组织力强呢。微博上孙颖莎500多万粉丝,陈梦只有200多万。有喜欢陈梦的自由,自然也有喜欢孙颖莎的自由。喜欢孙颖莎没问题,但不能因为我喜欢孙颖莎,就禁止他人喜欢陈梦,禁止陈梦的粉丝发声。如果出现造谣、污蔑、人身攻击、网暴这种极端情况,就要制止和打击,必要时监管部门也应该出手。
第二是要把饭圈限制在线上,不能让饭圈的行为传导到线下。这一点就不展开说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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