花田鸡之死：如何防止“意外”成为必然？

一只罕见的花田鸡出现在北京十三陵，观鸟爱好者纷纷闻讯而去，然而它很快就死了。

这是个意外，却也不意外。

以往，北京的大鸨、长耳鸮、短耳鸮等，均遭遇过拍鸟人的过度干扰，其生存受到了不同程度的影响与损害。

从被发现到死亡，仅不到三天，这只花田鸡经历了什么？

北京一只花田鸡死去，给众多观鸟人留下了什么？

一

尽可能降低人为干扰是观鸟活动的伦理依据。在正常情况下，观察者不应做出引诱、驱赶、投食、过分靠近野生鸟类以及破坏栖息地等举动。

因为有些鸟可能会因气候恶劣、体能衰弱而暂时停栖某一地区，此时，它们急需休息调养，如果人类为了看清或拍到满意的照片而追逐鸟类，可能会导致其步向死亡。

育雏是鸟类生活中最脆弱的阶段，在孵卵及育雏期间的过度干扰很可能会导致亲鸟弃巢，繁殖失败。因此，在遇到鸟巢及孵卵、育雏的亲鸟时，需保持足够距离，并缩短观察时间，以免干扰亲鸟的行为。特别需要强调的是，为了拍到照片而修剪鸟巢周围的植被是极为错误的行为，通常会导致雏鸟死亡。

若遇到上述情况，有条件者可以采取相应的举措予以制止。对于濒危或某些特殊鸟类，观察者有责任不公开记录或对具体地点进行保密，防止发生进一步的人为干扰。

无论是观鸟还是拍摄鸟类，我们都需要牢记：鸟类的福祉永远大于我们看到它或是拍到它!

(以上文字出自《中国鸟类观察手册》)

二

花田鸡是一种很少见的体型较小（13cm）的褐色田鸡。在中国繁殖于内蒙古东北部、黑龙江及吉林省；迁徙时经过吉林、辽宁、河北、山东和长江流域；在福建、广东、江西等省越冬。在IUCN红色名录中的濒危等级为易危，致危原因是栖息地丧失；非法狩猎。是我国二级重点保护野生动物。

花田鸡在北京的首次记录出现在2014年9月25日的通明湖公园，这个记录正是由笔者贡献的，而紧跟着第二天，翠湖湿地环志又环到了一只，同年十月有爱好者在天坛公园拍摄到花田鸡，这是北京记录花田鸡最多的一年。

北京的花田鸡记录不超过10次，而上一笔记录则发生在2021年9月25日，我与方玉老师在潮白河鸟调时蹚飞出一只。仅有的两次观察我认为该鸟的飞行习性是短距离低飞，继而草丛中隐蔽奔跑，未观察到长距离长时间飞行，通常是飞起3-5米后就落下，没有速度也没有高度，使用长焦相机很难拍到。

2021年记录到的花田鸡 © 大好 图片来源：城市副中心爱鸟会

或许正是这两次短暂的遭遇，让我觉得有必要对本次花田鸡事件进行一次梳理。

根据多方了解的信息（包括此次围拍花田鸡的参与者），本次事件的大致过程如下：

• 2022年9月7日，有爱好者在微信群里发了一张照片询问鸟名，经过辨认确认为罕见鸟种花田鸡，记录地点为十三陵二坝附近。
  
  
• 9月8日至9日，部分爱好者前往十三陵寻找花田鸡并成功拍摄到这一罕见鸟种，在北京甚至全国的观鸟圈引发关注。因花田鸡隐蔽的习性，爱好者很难拍摄到自然状态下的照片，这让大量爱好者趋之若鹜，甚至很多外地的鸟友也想到北京来推花田鸡。而看到或拍到花田鸡的唯一方法就是蹚。
  
  
• 9月10日是中秋假期的第一天，一大早就有大量爱好者赶往十三陵，目的就是拍摄到花田鸡。因大家到达、离开时间各不相同，很难统计到底有多少人参与其中。现场的人面临两种选择，自己蹚或者有“组织”地蹚，可能没有人想到还有第三种选择，那就是自己退出并劝说别人退出。选择自己蹚或许能够看见，但拍到的机会微乎其微，大家要想达到目的显然有“组织”的蹚是更好的选择，而且相对自己蹚对鸟的干扰似乎更少。于是现场便出现了“组织者”。在“组织者”有效的组织下，大家经过4、5次合围，最终拍到了照片，随后这些人陆续离开，当然也有人不断地赶来。约8:30分，网络上便出现了花田鸡死亡的消息。

本次事件参与者没有一般来说的“拍鸟大爷”，均为观鸟爱好者。

绘图：盖艺方

三

在没有官方尸检报告的情况下，我认为导致花田鸡死亡的原因可能有三种：应激反应、摄入营养不足、外力致死。

1. 鸟类应激反应

研究表明，当动物受到强烈的应激源刺激后，通过神经系统、内分泌系统、免疫系统和代谢调节，力图使机体的生命活动恢复到一个新的相对稳定的正常功能状态，包括惊恐反应或动员阶段→适应或抵抗阶段→衰竭阶段三个阶段：

第一阶段是动物受到刺激后机体的早期反应，又可分为休克相和反休克相。前者表现为体温和血压下降，血液浓稠，神经系统受到抑制，肌肉紧张度降低，进而发生组织降解，低血氧、高血钾、肠胃急性溃疡，机体抵抗力低于正常水平。换到人身上，就是出冷汗，心悸，肌肉震颤和无力。休克相一般持续几分钟到一天，随即进入反休克相，机体防御系统动员，血压上升，血钠和血氧增加，血钾减少，血糖升高，肾上腺皮质素分泌增加，机体抵抗力升高甚至高于正常水平。

第二阶段，如果应激源未能占据主导，机体客服了刺激并得以适应，则新陈代谢重新趋于正常。

第三阶段，如果刺激源强度超过机体的适应性和补偿能力，或者刺激源持续时间过长，动物将反复进入惊恐反应，而且其程度只会越来越剧烈，出现各种营养不良、肾上腺皮质肥大，激素不足，异化作用占据主导地位，体重急剧下降，新陈代谢出现不可逆变化，最终导致动物死亡。对，应激最严重会导致死亡。

（以上鸟类应激反应文字来源：知乎，作者：萧欣宇）

2. 摄入营养不足

鸟类迁徙是一个漫长而有危险的旅程，迁徙期间的能量消耗完全依赖于体内以脂肪形式储存的能量，所以，鸟类在迁徙之前要积聚脂肪，并在途中不断地补充，以保证迁徙时的能量消耗。

按照以往的记录，花田鸡通常都是记录后的第二天就离开了，不会在一个地点停歇时间过长。而这只在死亡前至少已在十三陵地区停留了三天并且多次被拍到，很有可能是自身健康出现了问题，而较多的干扰又让它不能及时补充能量，最终导致其死亡。

3. 外力致死

通过网络流传的视频我们看到，花田鸡的飞行路线有一个明显的改变，视频中也有声音提及到“手都摸到了！”，或许这个力量对于人类不算什么，但对于一个只有13cm的小鸟来说有可能就是致命的，这是当天组织合围第二次惊飞花田鸡。据现场参与者说，第三次花田鸡被惊飞就出现了碰撞树枝的情况。也许事情到了此时悲剧已经不可避免，但参与其中的人却浑然不知。

死亡的花田鸡 图片来源：微博

我们可以看到，无论花田鸡的死因是属于哪一种情况，都和爱好者的干扰有着直接的关系，参与其中的每个人都负有相应的责任。而我也相信，每一个参与其中的人都没有想到会发生如此严重的后果。

目前，警方已经介入此事的调查，对相关人员会做出怎样的处罚我们不做讨论，公安机关会有一个公正的判断。

四

什么是观鸟？

观鸟，是指在自然环境中利用望远镜等观测记录设备在不影响野生鸟类正常生活的前提下观察鸟类的一种科学性质的户外活动。观鸟本身应该是享受寻找、发现、辨识到分享的过程，而不是简单加新的结果。

数码相机普及，让我们越来越不会用眼睛来观察，用笔做记录了。本次花田鸡事件的参与者为追求鸟种加新、拍到清晰照片而采取的干扰较大的蹚草行为，很显然已经脱离了观鸟范围。

20世纪80年代，观鸟活动引入中国，90年代，中国开始出现本土观鸟爱好者，随着经济的发展，近些年，中国观鸟人群快速发展，他们为鸟类的分布、数量提供了大量的数据，使观鸟活动具备了公民科学的性质，对生物多样性保护有着积极的意义。

但是，快速的发展同样也产生了一些管理缺失，比如对观鸟人群的引导不够，约束力不足等，不文明观鸟现象也是层出不穷。这里用管理缺失一词可能不太准确，因为随着网络与经济的发展，观拍鸟人可以通过各种渠道得知鸟讯，以个人或小圈子进行活动。过去以会员的方式加入观鸟机构，参与机构活动的鸟友比例下降，观鸟机构对参与者的约束能力减弱。

追逐拍摄鸟类的事件在北京屡次发生 © 大猫

花田鸡事件后，全国鸟友都把目光聚向了北京，网络上也出现了针对个人的指责，1039广播电台也邀请嘉宾对此事进行了一期访谈节目。但却迟迟没有听到北京观鸟机构发出的任何声音，这也引发了一些鸟友的不满。

然而事实并非如此，9月10日当天，北京护鸟网络联盟的成员（自然之友野鸟会、中国观鸟会、城市副中心爱鸟会、北京飞羽、猫盟、鸟途阅鸟、观翔羽）负责人们便在工作群里沟通了意见，大家一致认为所有北京观鸟、自然教育的机构和组织以及观鸟个人应对此事件进行反思，对此事件的处理是应该找到一个可以执行的有效方案去推进落实，而不是简单发布一项声明或倡议。

经过无数次的线下沟通，北京护鸟网络联盟将联合推出《北京市文明观拍鸟公约》及《第一批北京地区敏感鸟种名录》，公约将以鸟类的福祉及对环境的保护做为编制原则，针对不文明观拍鸟现象做出约束，如诱拍、巢拍、近距离拍摄、聚集性观拍鸟、灯光照射、追赶等。

名录对敏感鸟种的习性、保护理由、保护方法做出详细的解释，希望以敏感鸟种为伞，将保护范围延伸到以敏感鸟种为代表的相应类群，并将推行后的经验与政府部门共享以完善《北京市野生动物保护管理条例》。

联盟成员每年将在公众号、微信群等多个渠道发布公约信息并根据实际执行情况调整公约内容，在敏感鸟种出现在北京时做有针对性的宣传和保护。发动广大鸟友认真阅读公约与名录内容，并在网络上签署知情同意书，严格约束自身并及时纠正其他人的不当行为。现已成立编制工作组，计划推出公约与名录的时间为2022年底。

用本次事件的花田鸡举例，公约中将明确北京市敏感鸟种禁止任何组织和个人以不当方法进行观察与拍摄。名录将明确花田鸡为敏感鸟种，习性：晨昏活动、隐蔽，受惊后短距离低飞，继而草丛中隐蔽奔跑。保护理由：IUCN级别易危，国家二级保护野生动物，胆小且容易应激。保护方法：禁止发布花田鸡记录的地址信息，不得用蹚草的方式进行观察与拍摄等。

以后有任何组织或个人做出了超出公约约束范围的任何事情，联盟机构以及广大鸟友都有劝阻或举报该行为的权利和义务。

希望通过我们的努力，让花田鸡事件给北京鸟圈带来一些真正的改变，让鸟儿不再受到干扰与伤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