对话两点十分创始人:“全世界都能看得懂动画,但没人能够讲明白动画是什么”
两点十分,一家动画公司的出场,有它独有的BGM和激情;但成长到现在,它也不仅靠一腔热血书写。
前不久,混沌创新院主理人玫洁与两点十分创始人王世勇进行了一次深入对话。我们看到了一家动画公司背负的沉重现实,与照耀它的梦想。
王世勇,大二开始兼职做动画模型,用3万块钱起家,一度公司面临倒闭,连办公设备都需要借用。采访过程中,他不止一次地说“我发现这个行业太苦了”、“生存都是问题,怎么做原创呢?”
怎么办?王世勇说“去解决本行业的问题。答案都不在本行业之内。”他干了很多别人认为“想太多”、跨界的事儿。结果它活下来了,交出了《我是江小白》、《银之守墓人》、《巨兵长城传》这样的爆款IP。
现在的两点十分,获得阿里巴巴、泡泡玛特、峰瑞资本、中文在线及鹰角网络的投资,对外两点十分已投资近40家动漫行业的上下游企业。
王世勇说他最大的梦想,是让画了一辈子的动画人,能开着跑车来公司画画。
其实这个梦想背后,是巨大的动画行业工业化、产业化的野心。
两点十分会成为什么呢?王世勇说,“中国会诞生比迪士尼更大的公司,我觉得有这种可能性。我看左看右,两点十分还是有机会的。还有几十年的时间,我准备干到80岁。”
以下为对谈实录,从两点十分的成长,到一个IP的成功诞生,到一家动画公司成功的底层逻辑,最后是动画产业问题和发展的深度思考,希望对你有益:
对谈嘉宾 | 玫洁 混沌创新院主理人
王世勇 两点十分创始人
编辑 | 混沌商业研究团队
“他们会说,你还是管好自己吧,为什么要管行业的事情?”
玫洁:什么时候创立的两点十分,为什么想做动画产业?
王世勇:我大学毕业一年多时创立了这家公司,之前在一家国企工作。当时认为自己技术很厉害,得过一些奖,就觉得该去做原创作品。但国企又没有这样的发挥平台,所以就回到武汉创业。
如果知道创业那么难,我不一定会创业。两点十分的启动资金是3万块钱,是从我妈那里借的,交了租金,买了电脑,几乎就用光了。
玫洁:动画产业发展特别不容易,两点十分是怎么活下来,成长起来的?
王世勇:生存都是问题,怎么做原创呢?
所以从2007年到2013年,我们几乎都处在原始积累阶段,做了很多在央视播出的少儿动画片,比如《熊出没》和《蓝猫》。
参与制作这些作品每年会给我们带来利润。有了利润,我们就尝试做原创短片,但是很可惜,没有地方播出,只能存放在硬盘里,一直没能利用起来。
2013年底,一些网络播放平台兴起了,比如腾讯视频、腾讯漫画。我们突然发现,原创作品有了平台露出机会,开始根据平台特点制作相应作品。
有几部作品一下就爆红了,比如《银之守墓人》,在当时的网络漫画中算是比较火的,很长一段时间在腾讯漫画平台上点击量和月票量排名第一,截止目前有将近200亿的点击量,同名动画由中日名家合制,也取得了不错的播放成绩。
但我们发现,即便做出了好作品,公司依旧卡在温饱线上,只能靠点击量和打赏收入的分成,和平台方支付不多的制作费用生存。怎么能够让公司保持长期盈利,去实现更大的梦想?
我就开始学习,去研究文娱行业之外的商业体是怎么挣钱的,比如消费品行业。我看到,中国拥有全球最完整的消费品产业链,人均GDP也一直在上涨,涨到一定程度时,很多代工厂已经不在中国代工,反而转到越南等地,那么中国的代工一定要转型成自有品牌,要转型成自有品牌,就必须要会讲故事。而在讲故事、做品牌的领域里,把握年轻人心态,是非常主流的想法。
是不是可以把动漫产业跟消费品行业深度结合起来?
很多颠覆行业的创始人,都在运用更高维度的商业思考,去解决本行业的问题。答案都不在本行业之内。
麦当劳虽然是做汉堡的,但实际上早期它靠商业综合体盈利,把自己所处的地段变成黄金地段,再用租金、产业链和供应链的方式获利。苹果公司也是一样,iPhone看起来是手机,但实际是音乐播放器、相机和上网设备的综合体。
我相信新时代的动画产业,不只有传统意义上的动画公司这一种形态。
玫洁:有没有哪个时刻让你记忆犹新的?
王世勇:大概在2009到2010年,创业第三年左右,那段时间很难。我们签了一个比较大的项目,合作进入尾声时,但甲方可能遇到一定的困难,没有钱给我们。
当时账上可能只有5万块钱,连买硬件的钱都不够。
我去电脑城转了一下,看到惠普在卖样机,我说我们要在你们这买一批电脑,能不能把样机借我们用一下。后来他们要把电脑收回去给另外一个学校试用,我又给相关学校打电话,问能不能把试用的时间也借给我,我们来签一个实习生协议。用这种方式,才算是稍微缓解了一些硬件的压力。
经历过这样一个阶段,我才知道在这个行业走下去有多难,这也是为什么现在我做了这么多动作,包括融资,产业链搭建等。
玫洁:那你们探索出了什么新形态?《我是江小白》是什么时候创作的?
王世勇:我跟其他人讲跨界合作的时候,大家都觉得这个方向是错的,他们会说,你还是管好自己吧,为什么要考虑行业层面的事情?不用想那么复杂。
那时刚好我们的作品比较火,有些投资机构找到我,比如说我们的天使投资人李丰。他特别认可我的思路。他说你只有想得足够高,才有可能看得足够远,才不会盲目。
刚好,我在一家湖南米粉店用餐的时候,看到了“江小白”招牌,招牌上画了一个卡通形象。我觉得这个品牌很有意思,这样做很聪明。但是江小白的规模还没有现在那么大,我和峰瑞资本的合伙人说,想跟这家公司合作,结果他说“刚好是我投的”。于是我跟江小白的老陶吃了个饭。
反正我们相谈甚欢,我在做年轻人的东西,他也准备做年轻人的东西,我们想是不是可以用一种新的形态把二者结合起来,双方共同投资,做一个项目。这才有了《我是江小白》。
正因为我们跟消费品合作得不错,我们觉察跨界很可能是动漫新的形态,所以后来跟游戏公司、其他平台都有新的跨界合作,产品形态也越来越多,不限于番剧和电影。
到18、19年左右,我们经历了五次融资,阿里、武汉政府都对我们进行了投资。我发现,如果我们要做大,需要整个行业都起来,所以开始布局上下游,投了很多公司,把整个产业链做了相对完整的搭建。
玫洁:所以不只是用行业的思维去看问题,而是要去看更底层的东西。那你看到了什么底层的东西?有没有和别人不一样的想法?
王世勇:首先我有跟很多创作者理念冲突的地方。很多人说文科是感性的,需要灵感的,但我觉得文科也是依靠理性的,看我们怎么去拆解。
动画的生产,其实分为十几个流程。如果流程拆得不够好,就会觉得里面有大量的随机性;如果拆得足够好,你就会发现逻辑性。
文娱作品,它的底层要素是文学、美术、和音乐。找到这些要素的底层逻辑,你就能找到激发观众情绪的密码。
举个例子,在文学性上,我们把创作剧本拆成几个步骤,即布置大纲、设置世界观、最后再书写人物小传。《三体》这本书之所以写得很好,我认为是因为刘慈欣的将故事的整体,牢牢地架了在两个基础逻辑之上。第一个是宇宙的整体资源是有限的,《三体》的所有矛盾都基于这个逻辑,三体人为什么要跟地球打,就是这个道理。第二个是黑暗森林法则:如果在黑暗森林里,如果你听到一个声音,一定会一枪崩过去。
题材的设置也要遵循逻辑,我们创作首先要思考,你要在电影院放映,还是在TV放映?别人去电影院看你的作品一定是有理由的。比如为了促进两个人的关系才去看电影,那爱情题材可能会引发共鸣。如果受众是亲子,你要促进他们的家庭和睦,作品才适合家长带着孩子去看,进而才有可能取得不错的票房成绩。
总之我认为整个世界的运行都遵循某种规律,各种事物就像咬合的齿轮,是互相影响的。每件事都有其最本质的东西,就像第一性原理。
第二阶段,我认为商业的本质是互通的,品牌其实就是讲公司和产品的故事,只不过我们把它的形态变成了动漫这种形式。有本书叫《视觉锤》,讲了一个概念——品牌是理念,图像是钉子。把一个理念锤到别人的大脑能捶多深,在于视觉的力量有多大,锤子多有力度。这些刚好契合了品牌方的诉求。
“全世界都能看得懂动画,但没人能够讲明白动画是什么”
玫洁:你觉得动画行业的第一性原理是什么?
王世勇:全世界都能看得懂动画,但没人能够讲明白动画是个什么玩意儿。我有段时间每天早上5:30起床,6:30到公司,一路上都在思考这个问题。
你想,为什么小孩子还不会讲话的时候,却能够看懂动画?这太神奇了。
当问题无法解答的时候,我通常会换一种思路,拉大历史纵深去看问题,可能答案就在那里。世界上最早的动画是什么?很可能是不会动的画,壁画。
在原始社会,连文字都没有。人们把他们的生产资料,他们的恐惧和期许都画在墙上,变成了壁画。壁画是他们文化的承载,有些图样最后还简化成了文字,推动了人类的发展。
到了文艺复兴时期,文艺复兴三杰,比如达芬奇做了什么?他们把上帝画得跟人一样,把人拔到了一定的高度,解放了当时社会人的思想,推动了工业革命。
绘画,使得人们可以有更大的展望,所以人们才敢于去探索,去实现很多不可思议的梦想。而动画其实是流动的画,就是一张张画连接在一起,只是载体变得不一样而已。
我觉得动画的本质,就是希望跟梦想。所以两点十分的使命是“让人人有梦想”。
玫洁:所以做动画是你的梦想?
王世勇:我从小学画画,大学学的是平面设计专业,但对专业兴趣不大。后来我看了两部动画,《千与千寻》和《攻壳机动队》,第一次真正感觉到动画不是只给小孩子看的,也有很多面向成年人的深度作品,就萌生了做动画的想法。
我记得有一天,在大学门口的报刊亭看到一本《CG杂志》,封面是当时中国第一部三维动画短片。我一看哇这么厉害,这家公司就在武汉。我就给对方打电话说,我们有几个同学想一起学这个,可以加入吗?结果被拒绝了。
我就跟同学说,既然别人不要,我们就自学吧。我把作品发在网上后获得了小小的轰动,他们就给我打电话让我去工作。我大二几乎已经在一边学习一边工作了。
玫洁:既然你颇具美术天赋,为什么觉得自己有可能是下个扎克伯格或乔布斯,而不是想成为宫崎骏或者今敏呢?一开始就想做企业家,而不是匠人吗?
王世勇:我刚开这家公司的时候,确实是想成为像皮克斯或者宫崎骏一样的人,我做导演,大家跟我一起冲。但时间一长,我发现这个行业特别苦。如果你真的要去做一个作品,是力不从心的,说实话还是有可能是不挣钱的。
你不挣钱,不能给导演作家很好的收入,他们很可能会转行,会失去热爱,就更谈不上去构建一个良性的生态。
如果你真的有力量,或者你想做点事情,或许需要去推动企业的变革和改变这个行业。所以我就想成为一个这样的人吧。
玫洁:行业这么难,为什么资本市场对我们这么看好呢?我看到有媒体报道说,我们在2016、17、18,都拿到了投资。2021年9月完成数亿元B+轮融资。
王世勇:李丰是这么对外评价我的,他说我是他能够看到的,少有的既有艺术创作能力,又有商业能力的人,我更能从行业的角度来思考。这是他相对比较认可的一件事情,也是我们前期得到融资的原因之一。
后来的融资成功是因为,我们对整个行业趋势判断和公司的组织架构打造、文化打造、商业模式的建立相对比较完整。相对其他动画公司来说,我们可能更像一个企业,而且每年的规模都能够翻番,公司现在发展趋势还不错。
我们还做了很多创新。
比如在组织架构上创新。举个例子,我们部门与部门间是交易关系,是一种更市场化的关系。我更崇尚美国好莱坞的工业化体系,而不是小工作室一个作家或一个漫画家带几个助理的模式。这种方式使得作品质量更加稳定。
在商业模式上面我们也做了很多创新。到目前为止,动画行业整个市场规模大概是2,300亿到2,500亿左右,还在初始发展阶段,而我们积极地跨界到那些万亿甚至10万亿市场的里去。因此投资人觉得我们所做的事情,想象空间是很大的。
而且我们的文娱行业的未来有多大?我跟阿里的俞永福也探讨过这个问题,我相信未来会有一个大几万亿规模的市场。
所以大家第一看好的是我的思考,第二看好的是我们的框架,第三是看好这个行业的未来。
玫洁:拿到融资后,对于团队的扩充、产业链上的布局做了哪些动作?
王世勇:拿了钱以后,截至目前我们大概投资了40家左右的公司。早期我是有点膨胀的,只要是泛文娱类比较不错的公司可能都会投。比如偶像团体我投了坤音,街舞团投了中国最大的街舞团Caster等等。
然后我自省,到底为什么做这些投资?能够互相帮得上忙,一起布局生态链才是有价值的。
后来我们的投资就转向了深度合作,投资工作室、导演、剧本创作者,以及中国非常欠缺的软件及科技型公司。比如我们投了成都一家公司,它做了一个粒子系统,如果电影里有战争场面,两边各几百人参战,可以系统设置智力、甚至恐惧值,完全智能化的做出整个场景,以前我们都要用手去摆人偶的动作。不夸张地说,这推动了我们中国电影行业往前走小小一步。
在《流浪地球》、《金刚川》和《哪吒》等大片中,几乎都有这个软件的身影。如今我们已经把它并购成我们自己的公司了。通过这样的布局,为行业赋能。
同时我们也在改善公司人员的生活待遇,虽然总部在武汉,但我们在尽力地追赶北上广深的工资水平,我们搭建了完善的奖励机制,除了基本工资和年终奖,还会有绩效、项目奖金和年度奖项。
我们公司有个愿景——“让七八十岁的人开着跑车来画画”。因为我看过迪士尼一个老动画师在颤颤巍巍地画画,令我特别感动,我希望我的公司也能够活这么久,员工也能够如此专注地去做创作。所以当公司的人有些成果的时候,我们也会回报他们,比如说去年年底我们就发了一批车。
玫洁:为什么潮玩品牌比如泡泡玛特来投资?包括ToyCity来和你合作。他们看中哪方面的能力?
王世勇:动画是一个靠嫁接产业获利的产业。动画作品只是一个影像,但它在电影院就是动画电影,做衍生产品就是毛绒玩具,做主题乐园就是动漫主题乐园。迪士尼之所以如此庞大就是因为它的产业链比较健全。
我们创作者处于行业上游,并不擅长于做后端的东西,这和潮玩很互补。
中国的快速发展,让很多的城市都长成了一个样子,都是钢筋混凝土,缺乏生气。人们希望生活和工作当中有些小惊喜,就会在桌上摆一些手办,让周遭有些生气。我觉得有多少张桌子就可能摆多少个手办。
这几年潮玩很火,早期可以叫做占领市场,这是供需问题。但当每张桌子都有一个手办的时候,讲好角色故事,链接你跟角色的情感,就变得尤为重要了,在这一点上,动画能很好地去实现。
“这个世界不变的是什么?人会一直喜欢什么样的作品?”
玫洁:打造出了《巨兵长城传》、《我是江小白》、《银之守墓人》等多个热门IP,底层逻辑是什么?
王世勇:大部分的人会思考的是,我们的世界日新月异,天天在变。但我经常在公司内部思考的是,这个世界不变的是什么?人会一直喜欢什么样的作品?
研究了很多作品,我们发现不少动画题材选择存在问题——
因为觉得时代一直在变,很多人的目的是快速吸引眼球,做一些黄暴之类东西,我们坚决不碰这类内容。
艺术源于生活又高于生活,我们希望给出更美好的内容,鼓励人们拥有梦想。
我们更喜欢做那些不变的,确定的东西。比如做英雄类的题材大家会喜欢。我们做了《巨兵长城传》和《银之守墓人》,都定位在英雄题材。美国漫威也是这个定位,这是全世界共通的。
还比如3000年前和3000年后大家都会喜欢的一个话题,爱情。中国爱情类的动画非常少。我们之前没人做过,为什么呢?因为没有人做过,所以不敢做。但我们预判,爱情动画会有很大的市场。
玫洁:那什么是优秀的原创IP,你们有没有一个自己的评估标准?
王世勇:为什么很多动画公司做着做着就进行不下去了?因为一个动画片需要几千万的投入。我们在实际操作上,采用层层筛选IP的方式,把项目给切开,切得很小。
在创意头脑风暴阶段我们会划定红线,在有限选择范围内选择题材,每个部门都可以提出相应的提案,我们投的公司、合作公司也可以提案。提案先经过评审会评审,再投入100万到200万,做成pv小短片。再开评审会,看短片是否能打动人,如果所有人都热泪盈眶,起立鼓掌,才算通过。
这个过程中,我们还会同步跟外部,比如上下游合作方沟通,跟他们阐释我们的理念,探讨商业合作的可能性。如果外部对我们是认可的,我们再进行下一步推进。
此外,不管文学内容、图像还是动作创作,我们都会搭建一些自己的方法论。
玫洁:你在混沌创新院毕业演讲时说,好的作品有三个要素,第一个是生活方式决定了它的题材,二三是生活品质和马斯洛需求决定了最终的内容,可否展开说明?
王世勇:很多人给我提案说,你看中国男足这个现状,是不是做个体育、足球题材的动画?我觉得我得说服他们,理由是生活方式决定了题材的选定。
想想《喜羊羊与灰太狼》为什么会火?趋于平淡的原因在哪里?
我是80后,那个年代娱乐方式非常少,一下课就跑到最近的操场,打乒乓球、打篮球或者踢足球,假设有相应的文娱性产品出现,一定是符合当时的生活方式的,所以《足球小将》、《灌篮高手》等一大批作品出现,才会引起这么大的共鸣。
现在的小孩子精神生活非常富足,手机、iPad、电视机,电影院触手可及,课后他有很多的娱乐社交方式,体育题材无法引发他的共鸣。你每天花了多少时间在一件事上,这件事才能引发你的共鸣,共鸣了才能火。
为什么马斯洛需求决定了最终的内容呢?本质是经济生活水平决定了行为变化。
刚解决温饱问题时,比如2000年初,国家快速发展,那时《喜羊羊与灰太狼》火了,我认为可能是因为父母根本没有时间带孩子,小孩就放在电视机前面,陪伴了他们的一整段童年,所以很受欢迎。
十年后,你发现外界对过去的动画片有很多批判的声音,因为社会已经富足了,家长能够直接教育小孩的时间变多了,却发现小孩的生活方式有点问题,比如会学习动画片里的人物做一些不好的行为。
那就到了马斯洛需求第二层,关乎安全需求问题,而不是生理需求问题了。
现在人们更加富足了,可支配的收入越来越多了,小孩可以自主去电影院看电影了。现在他们喜欢看什么呢?和英雄、青春有关的东西,比如《大圣归来》、《大鱼海棠》等相关题材会火,我认为是因为现在的购买者等于观看者,这是个逐步升级的马斯洛需求问题。
玫洁:现在社会环境非常的复杂,有疫情、还有各种突发的事件,你觉得人们心里对动画这种文化作品的需求会有怎样的变化?
王世勇:我觉得不会有变化,但疫情确实使人们需要慰藉。从大数据的角度上看出,人们对于视频的需求更大了,动画是视频里非常重要的一个科目,所以我们这几年发展速度也更快。
从更远的时间来看,世界经济和文化一直在发展,所以它也不会改变动画行业。人们还是有英雄梦,还是向往美好生活,这些题材不会变。
玫洁:我们的跨界能力非常的突出,到目前为止和多少品牌合作过?我们为什么想要做这样的战略规划?
王世勇:一两百个。我一直觉得文化产业是个跨界产业,用动漫这种方式去链接,用情感去打通各个行业的消费者。
我们希望用故事和画面帮助各个行业。
游戏行业的痛点在于,游戏玩法的创新是非常难的。公司把大量的钱花在了美术资源和微创新上面,往往8至12个月,游戏的人气上升会放缓,买量成本、获客成本越来越高。
如何既让用户使用产品又愿意买单?我们给了他们这样一个方案,你要真正让用户去喜爱你的产品,不要让他们觉得只是在氪和肝,而是赋予游戏情感。
于是我们给英雄设置了一些情节,如果原来没有背景故事的话,我们就帮他们设计背景故事,比如我们擅长的凄美爱情故事,让玩家一看就痛哭流涕,心想不行我要下载游戏把它打回来。
我们希望玩游戏或者不玩游戏的人都有这种情感共鸣,这是我们想做的事情。像《阴阳师》、《英雄联盟》、《第五人格》和《王者荣耀》等,现在全中国很多游戏公司都跟我们展开了类似的合作。
(两点十分跨界消费品)
我们不变的内核还是那句话,内容为王,去不断衍生,去产生情绪和情感的链接,从而延长产品生命周期。
“好莱坞电影是用工业化流程生产出的很好的产品。”
玫洁:为什么追求工业化生产?我们在这方面做了哪些努力?
王世勇:工业化生产是行业发展到一定程度的必然阶段,否则行业可能会充满随机性。为什么很多人并不愿意投电影公司?因为不知道它什么时候能生产出爆款,今天生产了爆款,明天可能就就扑街了。
如何避免随机性?世界上有没有成功案例?好莱坞电影是的。从大数据角度来说,好莱坞电影是用工业化流程生产出的很好的产品。
好莱坞生产方式是把它的工种给竖着切分,比如我去写对白,你去写剧情,他去写关键部分,它是有组合的。好莱坞电影的片头会出现一大堆的编剧。
中国的好作品上面就一两个编剧,可能其中一个还是导演。中国很多人认为编剧是一个人的事情,其实还是不理解编剧本身工业化的问题。
就像一个作家讲的,她去美国之前,认为一个文学作家70%~80%靠灵感,88年去了美国以后才发现,原来70%~80%是靠训练,只有20%~30%是靠灵感。美国好莱坞用竖切的方式,将每一个流程切分。
日本动画遵循的是另外一套工业化流程,是按照产业切分,先做漫画连载,如果不行就把你砍掉,如果可以的话,就变成动画,动画不错的话,再把你变成电影,再做衍生产品、游戏,用这种方式慢慢去做。
中国现在的动画产业形态比较混沌,各种方式都有,随机性很强。我更倾向于美国的做法。因为日本的切分方式使得版权不完整,所以即便动漫产业规模比较大,大公司的数量却并不多,这很神奇。除了手办公司万代以外,其他公司规模都比较小。
因为他们采用制作委员会模式,所有的IP都是几家公司一起投,版权全是切分的。虽然这种模式也有优点,但我认为这无法集中后期完整的商业化运营,从公司角度来说,弊大于利。
我们现在是按照美国模式进行相关的拆解,同时从组织架构管理模式、企业文化激励方式等方面进行创新。
玫洁:我们现在达到工业化标准了吗?平均多久能上线一部作品呢?原创IP占多少呢?
王世勇:我觉得没有达到,工业化永无止境,最后很可能是一条AI化的流程做出来给很多人看。听起来很恐怖。
我们这个行业做工业化有多难呢?每次有AI化的动作,很多人就会来问,我未来会不会失业。所以我每天在公司内部宣讲——你是艺术家,不要去做那些相对比较低端的工作,你要做更难更有价值的工作。
玫洁:我看到你在很多采访中提到给作品注入更多灵魂层面的品质,这和动画的工业化矛不矛盾?
王世勇:我觉得完全不矛盾,因为有好的工业化,他才能足够专注地把专业做好。
迪士尼的画师能够画到70岁,居然不用去做管理,就是因为迪士尼解决了管理上的问题,让他能足够专注,才可以把长达几十年积累的经验倾注到优秀的作品里面,从而进入到某种心流状态,这种心流状态就是我说的注入灵魂。
你要相信你画的东西是真实的、有价值的东西。我们公司在墙上贴了一些关于注入灵魂的内容,当你看到一张场景,你必须要深深为之感动,你要能感觉到这个场景里曾经有人在里面生活过的痕迹。
玫洁:我看到你提出一个观点是,“美是可以衡量的,看灵感是训练不足”,这是不是你认为动漫能工业化生产的一个基础。
王世勇:是的。我最早的时候是学美术,老师给我两本伯里曼和伯恩·霍加斯的书,是行业内很有名的书,讲的是把人体各部位全部变成方块,画好了比例,比如手掌的横竖比是1:1.5,耳朵也是1:1.5。
我说那不就是学理科吗,艺术家怎么学这个东西?老师语重心长地告诉我,你必须学会这个东西的基本逻辑,才能够更好地创作。
我们做其他事情的时候,很容易忘掉这个最底层的逻辑框架。但凡一个学科称为学科,它一定有非常严谨的理论和逻辑基础。
举个例子,美是0.618:1,黄金分割。再说色彩构成,红色和绿色放一起大家就会很崩溃,但只要把红的比例扩大,绿的比例缩小,你会觉得很和谐。这些都是有规律的,每一个颜色都呈现了一种情绪。
我曾经把好莱坞的片子,每隔几秒钟截一张图,你会发现当故事出现高潮的时候,画面是亮调,当故事焦灼的时候,就是暗调。所以只要看它的颜色,你就知道发生了什么故事。
“中国会诞生比迪士尼更大的公司,我觉得有这种可能性。”
玫洁:你觉得我国的动漫产业跟日本这样的动漫大国来说,到底差在哪?
王世勇:这个问题可以分为很多层面来讲。
第一是从作品的角度,我们现在的差距主要在于前期,也就是剧本导演方面,两点十分很多画面和其他东西已经不比他们差。
我们这几年经济生活发展很多,也培养了很多相关人才,产业越来越完整,但我们并没有很多在国际出名的作品。
因为我们在这块的教育很薄弱,动画专业大部分是教软件教技术,创作上面教的很少。直接从文学作家转型成动漫创作者是很难的。你很难想象一个人如果身高只有10厘米,会发生什么样的剧情,这相对于传统的作家是不一样的,所以这是时间的问题。
另外一个角度是我们整个动画商业体系不完整,链条不完整。
你很难想象,日本现在动漫的盈利模式非常大一部分居然还是靠卖DVD。每个国家的发展形式、接触动漫衍生产品的渠道不一样,使得动漫的商业模式、运营模式不一样。中国现在互联网非常发达,所以模式跟日本完全不同。我相信未来5至10年我们会有很多作品能够与它相匹敌,甚至可能超过它,顶流作品可能还是不行,80分、90分的作品有可能达到它的水平。
玫洁:你创业初期国内的动漫市场是怎么样的,现在产业是怎样的?
王世勇:差别太大了。我刚入行的时候,动漫从业者可能只有两三百人。你知道我去找个老师有多难吗?全国的二维动画公司有几十家,但三维动画公司只有几家。
等我创业的时候,我们武汉只有三家动画公司,那个时候你说动漫商业化,人家认为那是小孩子看的东西,你的商业模式是不可能成功的,你去劝人学动画都是件艰难的事情。
现在的产业渠道越来越完整,人才越来越多,有更多基金参与投资到动漫产业,我感到欣慰和感慨。
玫洁:我们总说国漫崛起,你觉得制约之处在哪?现在能看到希望了吗?
王世勇:早期日本的创作完全照搬迪士尼,比如和米老鼠很像的形象。逐渐成熟后开始形成了自己独特的风格,它的发展并不是以一个人的意志为转移的。日本当时最大的契机是电视机,而不是电影。
那时日本索尼和松下的电视遍布全球,而用来看动画的就是电视。相同的成本下,怎么才能做出更长的动画内容?他们发现我们的瞳孔每次只能看到一个点,其他模糊的地方全都不用画,那这样每一帧的成本只有1/24,因为一秒是24帧。
然后他们发现人们更看重故事,CV配音和音乐也可以拉动情绪,所以相同的成本能把这个片子拉到足够长。日本动画用关键帧可以打动观众,即使半天不动你也不觉得跳戏,这是它的独特风格。但迪士尼动画恨不得每个人都在动,不动就好像卡了,这是迪士尼的风格。
中国动画的未来也是一样。现在我们说文化自信,我相信中国将来也会呈现一种自己的风格。我们现在说实话还是在抄日本风格和美国风格,还没有形成自己的,还没有因为经济社会渠道和自己的认知不一样而产生新的形态变化,但我相信也不远了。
玫洁:我们的组织有没有什么有特色的地方,去发掘、培养、保护优秀的动漫人才?
王世勇:我们有个合伙人机制,每年我会在里面选两到三个人变成公司的合伙人。他们并不需要管理能力特别强,只做导演也行。我希望公司未来能全员持股,我的股份越来越少,他们的股份越来越多,我就满足了。我的作品原来是一张画,现在是一家公司,所以我特别在意公司的公平性,以及未来员工是否能在这里有长足的发展。
我定了公司的三个文化,还有三个禁止。禁止的内容有点奇葩,即禁止公司内部谈恋爱,禁止搞小圈子,禁止八卦他人。
这是我们对公平性的态度。我过去发现,内部的恋爱或亲属关系、抱团、流言蜚语,会极大地影响公司的公平性和纯粹,就把这种可能性扼杀掉。虽然我们的三个禁止也有不足,但目前是最能够让我们专注于创作的方法。
当公司的业务形态、人员发生变化,我们的组织架构会进行相关调整。我们经常开组织架构会,公司战略会,闭门会等等。还有一个特点是我之前提到的,我们部门与部门是交易关系,我相信你的部门能够生存,并不是因为我认可这个部门,而是它能够被市场所接受,对外对内都有自己的两把刷子,它才能存活下去。所以存活得比较好的部门就特别有凝聚力。
玫洁:两点十分未来如何进化,会成为什么?
王世勇:每次谈到这个,还是有人觉得我想得太大了。
我四年前就说,我们在将来会成为千亿级公司。最近两年觉得,好像也没有那么难,因为我们的规模真的每年都在翻番。
我们这帮合伙人有大半原来都是做技术的,所以做管理有阵痛期,我们必须承受这个阵痛期,把它做起来。
我觉得我们能做出一个新的模式,在中国和全球范围内,这个模式都是新颖的,我们的动画是用情感连接世界,它区别于货物连接世界或者信息连接世界。
情感连接世界是一张新的物流网络,你看不见摸不着,它可以渗透到很多的领域,不管是不是传统的迪士尼渗透的领域,还是未来的领域。假设10年后我们技术水平越来越高,我们做的动画的形象会无限趋于真实,可能形象比现在的明星演员更帅、更美、不长青春痘,每个作品具有唯一性,那么它的市场价值可能是现在十倍,甚至百倍。
这个事情的成立首先有个前提。因为数据量非常大,人物的动作也会采集最优质的内容。如果现在重拍《教父》,你需要请个像马龙·白兰度一样有几十年演戏经验的人。但以后不需要了,我们有大量的数据,有几十万部电影和相关内容,可以采集他们最好的数据,能够马上知道这个人的性格。
这个假设成立的话,动画行业很可能会颠覆现在所有演员涉及的行业,不管是综艺、电影、番剧、广告行业、代言、直播等等领域。再加上我们能够帮很多品牌赋能,这个市场是非常大的。
扎克·伯格讲,元宇宙有九大核心要点,虚拟形象是其中的一个。比特币和NFT解决了基础的确权和交易系统问题,虚拟形象是从这个世界去那个世界的非常重要的东西,换句话来说未来70亿人口每个人都要有自己的虚拟形象。因此未来我们的空间是非常非常大的。
玫洁:你提到了很多次“迪士尼”,迪士尼是两点十分的一个方向吗?你觉得中国动漫产业里有机会出现一个迪士尼一样的巨无霸吗?
王世勇:首先这是必然的。现在中国的GDP已经大约占到美国的3/5了,未来大概率会超过美国。我们有理由相信,中国到那时科技和消费能力也会超过美国,我也相信中国最大的科技公司会成为全球最大的科技公司,中国最大的动漫公司会成为全球最大的动画公司。
所以中国会诞生比迪士尼更大的公司,我觉得有这种可能性。我看左看右,两点十分还是有机会的,还有几十年的时间,我准备干到80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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