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法国大选:马克龙赢了,但全世界都在关注她

法国大选:马克龙赢了,但全世界都在关注她

财经

 

 文 | 清和  智本社社长

4月24日,法国大选尘埃落定,令整个欧洲都担忧的“黑天鹅”并没有出现。44岁的纽埃尔·马克龙以58.54%的有效选票,击败了对手玛琳娜·勒庞,后者是法国极右翼政党国民联盟候选人,被认为是“欧洲最危险的女人”。

勒庞主张“法国人优先”,曾要求法国退出欧盟、欧元区和北约,重启法郎,限制移民,增设国防。勒庞还曾公开表态克里米亚属于俄罗斯,要求西方解除对俄罗斯的制裁。

在俄乌战争的当下,欧洲人都忌惮这个女人。德国总理朔尔茨、葡萄牙总理科斯塔和西班牙首相桑切斯联合发文向法国民众发出呼吁:“这名极右翼候选人与那些攻击了我们自由、民主的人站在一边,而这些正是法国启蒙运动中的基本价值观念,法国民众不应选择这种候选人。我们需要一个捍卫欧洲共同价值的法国。法国人正面临着对自身和所有欧洲人来说都至关重要的选择。”

2016年政治素人特朗普横空出世,全球极右翼思潮崛起。四年后,拜登“复辟”,但“特朗普现象”席卷全球。如今,尽管马克龙赢了,但极右翼思潮在法国乃至欧洲愈加流行。勒庞宣称:这是“一场辉煌的胜利”。

作为欧陆价值观的灵魂,法国是欧陆启蒙思想的拓荒者,也是欧洲一体化的主心骨。历史上,法国还被德国纳粹这股极右翼势力蹂躏。如果法国举起极右翼大旗反欧洲一体化,那么欧洲人该如何正视历史,又该如何应对当下?

本文以法国大选为切入点分析法国社会思潮与欧洲变局。

本文逻辑

一、勒庞世家

二、巴黎工人

三、欧洲堡垒

正文7500字,阅读时间20',感谢分享】



01 

勒庞世家

这次,马克龙赢了,但世界都在关注勒庞。

先来看看勒庞的政治主张有多“疯狂”:“法国人优先”,公投退出欧盟;退出欧元区,重启法郎;限制移民,“同化”移民,驱逐反法思想的外国人和非法移民;只向法国公民提供某些福利,如免费教育和医保;禁止外国投资者进入战略性以及重要的法国工业,公共部门优先采购法国商品;增设警察和监狱,关闭所有怀疑与激进伊斯兰教有联系的清真寺;脱离北约,增设国防开支,建造法国第二艘航空母舰并命名为“黎赛留号”;要求西方改善与俄罗斯的关系,解除对俄罗斯的制裁,认为克里米亚属于俄罗斯(因此被乌克兰限制入境)——有些主张在本次大选中重新表述。

这些主张,在一些国家看来稀松平常,但对欧洲来说,是难以置信的,尤其是在俄乌战争的当下。尽管如此,勒庞还是在本轮大选中拿下了41.4%的选票,与2017年大选相比上升了8.3个百分点。

这是怎么回事?

这反映了法国极右翼势力崛起,更确切说是,法国政治趋于两极化。

往往,法国第一轮大选能更直接展现本国民众的政治情绪。一轮大选结果,前四分别是:马克龙获得了27.84%支持率,勒庞拿下了23.15%支持率,两人差距仅有4%;极左翼政党“不屈法国”候选人梅郎雄21.95%支持率,无缘与第二轮大选;第四则是近些年火起来的作家埃里克·泽穆尔,他力主更为极端的右翼思潮,在公开媒体发表过诸如“大多毒贩是黑人和阿拉伯人”的种族主义言论,被判“煽动种族歧视罪”,但是也拿下了7.07%支持率。

这次结果而言,法国政治光谱有一些强烈的变化,基本是沿着2017年分水岭的趋势演化:左右两极化。传统偏左社会党和传统偏右共和国党的传统格局已瓦解,两大党派得票率合计不到7%;而极左(梅郎雄)和极右(勒庞、泽穆尔)迅速崛起,选票合计起来过半。

法国社会党和共和国党,这两大传统党派有着百年历史,过去半个世纪以来总统基本轮流从这两大党而出。他们是怎么失去民意的?

2012年,社会党候选人弗朗索瓦·奥朗德赢得了法国总统大选。作为传统左派政党,社会党的选民基础是传统工人,社会议题上强调公平与福利,经济上主张政府干预,反对放任自由。

然而,奥朗德执政后期,迫于长期10%的失业率和经济艰难趋势,出台了一系列“右转”的经济议案。通过了“促进增长和经济活动法案”,包括放宽商家周日营业,出售50-100亿国有资产,放宽铁路公路的定价权限和运输条件。整体上看,这一法案更加偏向新自由主义,给经济松绑。这与过往左派利益立场不统一,带来了社会党内部的分裂。

比如,放宽商家周日营业的政策甚至是对过往福利主义的一种回缩,这导致了大量社会党选民感到失望。再比如“劳动法改革法案”,其实是给企业主开了一个口子,法案允许增加工作时长、缓和企业主解雇员工的条件等,但是一经提出,就遭受了剧烈的反对,工人与学生立即大罢工和游行。

在经济下行、失业高企的形势下,长期盘旋的移民问题又加剧了矛盾。面对一些移民暴乱的事件,社会党立场左右为难。每次恐怖袭击爆发后,种族斗争都会成为社会讨论的漩涡,但是社会党在这些议题上的失声,令移民群体感到失望;而且,移民问题长期得不到改善,甚至分抢了底层群体的工作机会、福利等。所以,社会党选民分流而出,一些倒向了极左,一些受刺激向极端右翼倒去。

事实上,社会党的犹豫不定,是因为面对新的选民结构、长期生长的移民问题难以保持固有立场、更无力做出改革的结果。奥朗德任期内的支持率一跌再跌,最终主动放弃了2017年总统的竞选。当时,社会党候选人也仅仅只获得了6.36%的选票。社会党彻底失去选民,输掉了大选,还失去了国会议席和地方议席。

在2017年大选中,两大党派首次落选第二轮投票,这一历史性的结果在当时是令人震惊的,但并不意外。

这一年,登上法国总统席位的是“黑马”马克龙。马克龙原也是社会党人,他跟随奥朗德进入爱丽舍宫,被任命为总统府副秘书长,后担任经济部长,“促进增长和经济活动法案”的法案就由马克龙提出。而后,马克龙脱离社会党籍,以独立候选人的身份竞选法国总统。这一经济法案给了马克龙背书,他以一个年轻的雄心改革者形象出现在大众面前。当时恰逢社会党候选人爆发丑闻,马克龙分流了不少社会党的选民。

有人说,马克龙及其“共和国前进运动”不过是社会党的“新马甲”,但不可否认的是,马克龙的上任是主流政党败退的最好证明。而与马克龙竞争的极右翼国民联盟党的勒庞,更是法国政治激烈变化的标志性人物。

2017年,法国人见证了勒庞的崛起。勒庞出身于政治世家,说到勒庞,人们就会想起她的父亲让-玛丽·勒庞。老勒庞军人出身,以法国外籍兵团伞兵的身份,参加过1953年的奠边府战役。老勒庞自认为是“纯粹的爱国主义者”,但人们却称呼他为“共和国的魔鬼”。老勒庞的言论颇为极端,他曾公开为羞辱过法国的德国纳粹辩护,称集中营屠杀不过是二战历史中的一个不重要的“细节”,批判戴高乐是法国人的“痛苦之源”。他声扬保持“民族纯洁性”,反对移民、反对欧洲一体化和自由贸易,反对堕胎和同性恋。

老勒庞还是一个狂热彪悍的政治活动家,他在1972年成立了国民阵线,他自己都认为,国民阵线的成立是“二战以来法国最伟大的一次冒险”。接着,两年后,老勒庞参加了第一次总统竞选,得票甚微。此后,老勒庞还参加过四次总统大选,均败北,但得票率不断上升。2002年,老勒庞获得17.4%的一轮得票率,杀入了第二轮竞选。老勒庞还分别当选了巴黎区议员、法国国民议会会员、欧洲共同体议会代表。同时,他也曾被法庭剥夺政治权利2年,还被逐出欧洲议会。

勒庞从政可谓女承父业,人们也将老勒庞的标签贴在她身上。在她8岁时,勒庞家遭遇了一次针对性的恐怖袭击。这一事件启蒙了勒庞的政治意识,她开始与反对父亲的一切势力斗争,他们包括媒体、教会、政府,甚至学校的老师和霸凌她的同学。在她16岁时,母亲与父亲离婚,离开了勒庞和这个被围剿的家。

勒庞18岁正式进入国民阵线,为父亲打下手;32岁成为“勒庞世代”的主席;后来,将国民阵线改名为国民联盟党,并担任主席。勒庞担任主席后,淡化右翼色彩,修改了路线,使得党派面貌在主流认知中逐渐正常化,越来越多的青年学生愿意承认自己是勒庞的支持者。

勒庞曾三次参加大选,得票率持续上升,这次是她最接近成为法国第一位女总统的大选。大选结果出来后,她认为自己“赢得了一场辉煌的胜利。”

马克龙赢了,勒庞也赢了,但法国的挑战更严峻。


02

巴黎工人

2016年,美国特朗普意外赢得大选,这是全球极右翼势力崛起的标志性事件。但从经济溯源的角度来看,世界社会思潮的转折点应该是2008年全球金融危机。

失衡的全球化和建制派掌握的央行制造了这场危机,危机的背后是全球贫富差距持续扩大。那些失衡全球化的失意者、受害者掀起了反全球化反建制派运动。选民们对“跛脚鸭”奥巴马颇为失望,而后抛弃了希拉里及建制派,选择了政治素人特朗普。

特朗普“美国优先”的大旗,吸引了在失衡旧秩序下被剥夺工作机会、分食社会福利的失意者和受害者,同时在世界政治舞台上掀起了极右思潮。欧洲、亚洲各国政坛上涌现“特朗普现象”。愤怒的选民们和“特朗普们”似乎要对过去被失衡全球化洗劫、被左派“政治正确”裹挟的旧秩序做个报复性的了断,试图重塑国家在贸易、移民、福利、国防方面的政策及利益。国际秩序正在崩坏,社会思潮趋于极端化。

勒庞也被称为“法国女特朗普”。二人的主张和纲领其实有诸多不同,甚至在一些议题上相悖,但是其利益底色是相同的,那就是国家主义(也被人认为是反全球化),特朗普主张美国优先,勒庞支持法国优先。

不过,落实到具体经济矛盾和政治问题上,法国与美国存在不小的差异。法国执政者长期困于低增长、高福利、高税收的经济模式,每一项刺激就业的改革,往往会迎来巨大阻碍,最终民众又回到“温水煮青蛙”痛苦中。

从上世纪80年代开始,法国就开始了去工业化的进程,随之而来的就是制造业转移。在全球化浪潮下,制造业大量转移到资本、劳工成本更低的发展中地区。从2000年至2016年间,法国中型工业企业数量下降了40%。如今,法国大型工业企业在国外工厂分支拥有的员工人数相当于法国工业产业就业人口的62%。

1999年欧元诞生后,欧洲加速一体化。但是,此后,法国经济却陷入持续低迷。

数据显示,2001-2008年法国实际GDP年均增速约为1.6%。2008年金融危机和2010年欧债危机冲击下,2009-2015年GDP年均增速仅仅为0.6%。

根据《振兴法国工业竞争力》报告,法国的工业附加值从2000年的18%下降至2011年的12.5%,在欧元区17个国家中排名第15位。法国在欧盟内部市场的出口市场份额从2000年的12.7%下降至2011年的9.3%。

这至少导致了三大问题:

一是很多法国人开始怀疑欧元、欧盟及欧洲一体化、经济全球化对法国是有利的。

二是欧债危机后,很多法国人认为,法国过度地为“欧洲五猪”负担福利和防务费用。同时,很多法国人也痛斥,欧洲一体化带来的难民、移民正在瓜分他们的社会福利。

三是资本要素全球无障碍流通,但是劳动力要素却只能守在原地失业,这加大了贫富差距。

面对失衡全球化的法国困境,法国传统政党又陷入了福利选票陷阱。

法国工人运动基因久远,工会力量强大,工人政治对法国大选意义非凡。为了争取工人选票,法国左派政党不断地强化劳工保护,提高社会保障,补贴失业工人。此举导致企业用人成本和税收上升,法国企业的基准税率达到35%,反而加剧了企业倒闭和外迁,经济、就业和收入下滑。另外,左派政党实施的极端环保政策,也把企业赶向亚洲地区。

最近十多年,左右两派的传统政党在上台后都试图改革劳工与福利体制。但是,在法国,《劳动法》改革犹如一块铁板。2007年人民运动联盟党(后改组为共和党)出身的总统萨科齐发起了“特殊退休制度改革”,要求延期退休年龄,遭遇了全国性大罢工;2016年奥朗德发起的“劳动法改革法案”让他支持率一路下跌。

2018年,马克龙整改法国国营铁路公司员工福利,更引发了法国近二十年来的最大罢工潮,法国境内90%区域的铁路暂停运营,80%的公共交通司机参与罢工。作为环境议题的一环,马克龙政府调高了燃油税,随后法国爆发了猛烈的游行活动,最终,马克龙无奈妥协,取消燃油税上调计划。这场运动由于运输业抗议人数众多,穿着“黄背心”在街头抗议,随后成为一种抗议运动,集合了诸多对马克龙改革的不满者,其中除了底层失业者,还有很多国有企业职工、教师。

错误的政策又加剧了法国财政负担。从2007年到2016年,法国财政赤字占GDP比重屡屡超过3%,一直在欧盟要求的标准以上。2017年和2018年,终于降低到2.6%和2.3%。但2019年因为削减税款、增加民生的支出上,政府赤字率又回升到3.1%。

2018年,法国在退休养老、卫生、家庭、就业方面的公共社保开支占法国国民生产总值的32%;其中在退休养老方面的开支占国民生产总值的13.9%,位居全球第三;而同年法国的养老金赤字达到29亿欧元,财政总赤字占到GDP的2.5%。

法国传统左右政党在福利选票陷阱中越陷越深,选民分崩离析,走向左右两级。勒庞背后日渐壮大的支持者,其实是这些全球化失衡下的利益受损者,或因改革被触及现有利益的群体。

勒庞的忠实支持者包括工人、雇员和法国本土产业者;而马克龙的选民画像则是城市居民、精英管理层和退休人员。根据第一轮各省投票数据,候选人中马克龙在法国西部、东部地区的票数最多,这些恰恰是国际化水平高、产业转型成功、新兴产业发达的地区;而传统工业区的东北部、东南部对勒庞的呼声最高。根据法媒对投票结果的分析,七成家庭富裕的选民投给了马克龙,勒庞则拿下了65%的穷人选票。

他们支持勒庞与旧秩序决裂,反对全球化,至少是现有的不公平的全球化;如果欧盟不改变,就退出欧盟,退出欧元,重启法郎;甚至退出北约,重建独立的法国国防体系。一切对外政策,包括贸易、移民、国防,都以法国利益为核心,优先保障本国公民的就业和福利,削减移民的数量和福利。

法国人对于变革者的渴望从2007年送萨科齐上台就可以看出,那时萨科齐以“与过去决裂”的口号赢得了选民支持;2012年,奥朗德同样是以“反思”的纲领赢得了选民支持。如今,马克龙的改革之路仍然艰难。在她的支持者心中,勒庞才是一位彻底的强有力的“改革者”。

法国传统政党的衰落、极右翼的崛起,其实是法国经济及利益结构在失衡全球化中扭曲,而政党无力改革、不知如何应对的结果。

如今,全球化病了,但暂时无药可解。


03

欧洲堡垒

但是,很多法国人和欧洲人认为,勒庞是“最危险的女人”。这种对极右势力的警惕根植于欧洲人的历史记忆之中。

法国,是近代欧洲大陆启蒙运动的发源地,民主自由主义的缔造者和捍卫者。二战时,德国纳粹极右势力席卷欧洲大陆,法国遭遇亡国般的屈辱。戴高乐将军在海外组建流亡政府,“自由法国”与英美盟军在诺班底登陆后光复法国。这才勉强守住了法兰西的底裤和欧陆的价值观。

二战后,法国联美抗苏,与西德共同推动欧洲一体化。西德是战败国,更多在经济上发挥作用。作为五常之一的法国成为了捍卫欧洲大陆政治势力的唯一大国,戴高乐试图在美苏两大阵营中维持法兰西的存在感。七十年代之后,法国总统德斯坦、密特朗,与德国的联盟党共同推动了欧洲一体化。

实际上,法国历届总统基本都是欧洲一体化的支持者。德斯坦还主持起草了《欧洲宪法条约》,被称为“欧盟宪法之父”。密特朗积极推动东西德合并,更是推动欧洲一体化的推手。密特朗曾说:“法国是我们的祖国,欧洲是我们的前途。”其后任总统希拉克也一直将强调法国建设一个强大的“政治欧洲”以迎接全球化挑战。

同样,推进欧洲一体化进程一直是马克龙外交中的重要一环内容。他主张“重塑欧洲”、“复兴欧洲”,建议欧洲建立统一的防务安全体系、预算体系,甚至统一欧盟税收规则。同时,马克龙与德国前总理默克尔努力避免欧盟和欧元区分裂。

过去,法国人还是维持着“高卢雄鸡”的骄傲和法兰西的荣光。但如今一些法国人不再端着,他们放下了历史包袱,直面现实问题,试图给欧洲一体化按下暂停键,重新计算自身的得失。

实际上,早在2005年,法国全民公投否决了《欧盟宪法》,在当时令人始料未及,这也说明法国民众对于欧盟“削弱”法国主权的担忧早有渊源。但触发法国极右势力崛起的深层次因素还是经济问题,尤其是在欧债危机爆发后。

很多欧洲人担心,法国极右势力的崛起将破坏欧洲的历史传统和政治认同,最终导致历史与现实的背离、极左与极右的撕裂。实际上,近些年,勒庞和马克龙也都在尝试着改变,试图实现最大程度的弥合。

站在国际秩序崩坏-重建的角度来看,马克龙可能像奥巴马一样是一个过渡性人物。2018年的黄背心运动给他当头一棒,此后,他也开始吸收极左极右主张,试图走一条中间道路的改革。比如进行税负改革,降低企业、投资者的税费负担,同时也向穷人减免税负。这期间法国失业率得到改善,从2017到2020年一路下降。

2020年,马克龙就法国多个行业提出了产业回迁支持计划。包括提供10亿欧元支持制造业回迁到法国;对汽车产业回迁的80亿欧元支持,希望汽车工厂回迁法国;再如为制药厂提供2亿欧元的基础设施经费。这些主张与极右更加接近。

但是,法国的经济挑战完全超越了他的改革能力。从经济增速上看,2017年到2019年,法国经济增速一路回落,从2.4%至1.7%。2020年,受疫情冲击,GDP增速陡然下滑了8%;这一年法国的公共债务达到26501亿欧元,占GDP比率达115.7% ;公共财政赤字达到2115亿欧元,相当于国内生产总值的9.2%。这两个数据从2017年以来不断爬升。

这就给勒庞留下机会。勒庞其实一直在改变,主要方向是去老勒庞化。勒庞最初参与政治的目的是维护自己的父亲,但随着政治意识的成熟,勒庞调整了自己的政治目标。2010年,勒庞接手国民阵线后开始去家族传统,她试图国民阵线扩大为“一个不仅面向右翼选民,还面向全体法国人的大型民众党”。同时,勒庞也在去除被人们贴上的新纳粹标签,以争取更多中间选民。

2015年,老勒庞在接受采访时再次认为集中营杀害犹太人只不过是“历史的细枝末节”。勒庞为了挽救国民阵线的声誉终止了父亲的党员资格,相当于把老勒庞驱逐出国民阵线。勒庞说:“我不会容忍我们因此饱受讽刺”,老勒庞愤怒、悲伤又欣慰。

这类似于当年德国默克尔对科尔的操作,是一种决裂,更是一种冒险的跃进。结果,2015年,勒庞的支持率从2012年的19%上升到32%,认为国民阵线对民主存在威胁的选民下降到54%。2017年大选,勒庞赢得了21%的支持率,创下国民阵线的历史记录,成功进入第二轮大选。2018年黄背心运动爆发,勒庞和国民阵线的威望达至顶峰。

我曾梳理了一条当今国际秩序崩坏的基本逻辑:失衡全球化秩序崩溃—反建制运动—内部建制政治势力倒台—外溢到国家冲突—冲击国际政治秩序,现如今,法国的极右势力崛起,同样引发了欧洲共同体的担忧。

今年的法国大选更特殊更敏感。俄乌战争引发了欧洲二战以来最大的地缘政治危机。欧美世界正在合力制裁俄罗斯,欧洲的团结变得非常重要。就在战争爆发后几天,德国出现了“历史性转变”,彻底加入制裁联盟,决心捍卫欧洲价值观。法国大选在这场战争胶着期间进行,欧洲为马克龙捏了一把汗。

第一轮大选结果公布后,法国主流政党乃至西方世界对于勒庞执政显示出强烈的担忧。国内,无论是传统两大党还是极左翼政党,通通呼吁自己的选民在二轮时不要投勒庞;欧洲,德国、葡萄牙、西班牙纷纷呼吁法国选民放弃勒庞。这种场面此前从未有过。

实际上,这场战争共同考验着勒庞和马克龙,均有对自身不利之处。不过,双方均相互吸收彼此的主张,做出更加温和的改变,至少在竞选纲领与言辞上的对立其实不如上一次大选。

2017年,勒庞便提出过“脱欧”的主张,发表过克里米亚属于俄罗斯的言论,要求西方与俄罗斯改善关系。马克龙抓住这一弱点攻击,勒庞曾开设俄罗斯银行账户作为政治募捐账户,是“普京的朋友”。勒庞不得不松口,不支持“解除制裁”,只是主张解除能源制裁,“因为我不想让法国人民承担后果”;同时弱化对难民、移民和种族主义的言论。勒庞依然是典型的欧洲怀疑论者,但她的妥协显然挽救了更多中间选票。

马克龙同样面临挑战,俄乌战争和欧美联合制裁俄罗斯,导致法国能源和物价大涨。勒庞也抓住马克龙这个弱点攻击,重点转向了经济纲领,打“购买力”这张牌。一个影响投票的现实因素是,法国3月的消费者价格指数同比上涨4.5%,为上世纪80年代以来的新高。她批判马克龙将法国变得更加糟糕,让法国人为战争埋单。勒庞主张削减5%的天然气和电力价格,对最低的三个收入组别降低10%的收入所得税,增加对最贫穷的老年人的援助。那些更加关注实际收入、养老和社会福利而非战争的选民,认为勒庞更加亲民与务实。

面对俄乌战争的新挑战,马克龙提出一系列社会福利与能源计划。包括承诺将最低全额养老金提高到每月1100欧元,允许法国重启民用核电站建设等。他在地缘政治危机的当下吸收了极右翼思想,提出建设一个“更独立的法国与更强大的欧洲”。。

五年后,马克龙和勒庞其实更加接近彼此、更多弥合分歧,尽管不少主张只是竞选话术,但话术背后是顺应民意。或许,勒庞的支持者更多死忠,马克龙的支持者只是勒庞的反对者,但二者的中间选民其实在增加。大选结果公布后,二人均为赢家。欧洲诸国给马克龙发来贺电,勒庞宣布这是“一场辉煌的胜利”。只是巴黎、里昂、马赛街头又启动了常规操作,另外仍有28%的选民弃票。

马克龙获胜后反思:“我们必须为这个国家存在的愤怒、分裂和不和找到答案。从今天开始,我将不再是来自不同阵营的候选人,而是所有法国人的候选人”。

答案是什么呢?

其实,法国的挑战、欧洲的挑战,并不是内部价值观的分裂,也不是对俄乌战争的分歧,而是民族主权的国家堡垒。极右翼捍卫的独立主权的法国和建制派构建的欧洲共和国,二者并无本质区别,都是权力的堡垒。全球化的前途是国家市场打破权力堡垒,民族主权国家以自由选择的方式进入开发性社会。详见智本社课程《国家市场理论》。

当今世界,人人都是堡垒的囚徒。人与人、国家与国家的冲突,属于堡垒中的“囚徒困境”;嘲笑法国和欧洲,不过是囚徒嘲笑囚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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