魔幻的特拉斯经济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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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贾铭 | 文  关注秦朔朋友圈  ID：qspyq2015 ·

9月5日，英国执政党保守党党首选举最终结果公布，时任外交大臣伊丽莎白·特拉斯击败竞争对手、前财政大臣里希·苏纳克，赢得党首选举，取代鲍里斯·约翰逊，成功出任英国新首相。

特拉斯承诺：将带领英国度过新冠危机和俄乌战争造成的“暴风骤雨的日子”。

在实际工资增长率停滞十年、劳动生产率增速远低于经合组织（OECD）平均水平、通胀率（10%）位列七国集团（G7）最高的情况下，特拉斯为挽救英国经济开出的药方是：

增长！增长！增长！

魔幻的特拉斯经济学

9月23日，特拉斯政府宣布巨额财政刺激，主要包括能源补贴与减税措施：

· 通过政府补贴政策将典型居民家庭的能源封顶费用控制在每年2500英镑左右；

· 出台大规模减税计划将年收入超过15万英镑人群的最高所得税（45%）降至40%。

据英国财政研究所（IFS）测算，该项刺激计划两年的成本可能达到1750亿英镑（分别为910亿和840亿），相当于每年将赤字率抬高3%～4%，加剧政府本已庞大的预算赤字。

激进的刺激计划并未如特拉斯预期的一样提振市场对英国经济的信心，反而引发了资本市场大地震——

本就受美联储加息和英国贸易逆差扩大影响的英镑兑美元汇率跌至创纪录低点，国债遭到大幅抛售，股市大跌近4%，上演股汇债“三杀”。养老金也因债券价格巨跌导致利率衍生品出现巨额浮亏而需要追加大量保证金——如果养老金被迫继续出售股票和债券，可能引起债券价格的螺旋式下跌，形成恶性循环。

为了避免更大的危机，9月28日，英央行不得不紧急出手救市，暂停国债出售，并推出规模达650亿英镑的债券购买计划。

显而易见，这一次英国金融市场遭遇重创的导火索是，在央行已经连续第二次加息50基点之后，特拉斯为实现短期增长目标，选择在高通胀背景下进行半个世纪以来最大的财政刺激，引发了市场对英国通胀失控与债务不可持续的担忧。因此，市场选择抛售包括股债汇在内的各类英国资产。

在众多压力之下，10月3日，英国政府宣布放弃此前提出的对高收入者的减税计划。

英国有媒体针对当前经济气候已在使用一个生造新词“Trussonomics”（特拉斯经济学），而这个新词的使用语境经常挟带嘲讽。诺贝尔经济学奖得主保罗·克鲁格曼甚至直言不讳地批评特拉斯“愚蠢至极”。

促增长和抑通胀两难

英国经济面临两个紧迫问题。

第一，通胀快速拉升居民的生活成本。首先，在疫情大流行、俄乌战争的背景下，商品价格尤其是能源价格的上涨，大幅度拉升了通胀水平，增加了家庭支出。其次，英国需要偿还房贷的680万户家庭中，大概有200万户选择了浮动房贷利率产品，央行为了抑制通胀，将基准利率从1.75%提高到了2.25%，导致这部分家庭的还贷支出增加。

第二，长期的低经济增速和低实际工资增速。从2010年到2021年，英国的实际GDP年均增速只有1.39%，未剔除通胀情况下的居民人均可支配收入增速年均为2.59%，剔除通胀后的居民人均可支配收入基本没有变化（0.70%），劳动生产率增速也远低于经合组织（OECD）国家的平均水平。

经济停滞是长期性、结构性、周期性因素叠加的结果，相对来说，抑通胀才是当务之急。

但激进的财政扩张和不断贬值的英镑大幅度增加了英央行的通胀调控难度，暴露了英国货币政策和财政政策之间迅速激化的矛盾。央行被迫通过债券购买计划进行暂时性的量化宽松（QE），实际上削弱了央行的独立性，增加了市场对政策预期的不确定性和对通胀失控风险的担忧，导致金融市场震荡与宏观波动性增大。

值得注意的是，当前的经济问题过于复杂，在长期的全要素生产率下行的背景下，再叠加贸易争端、疫情、俄乌冲突、能源危机、美联储加息等短期冲击，对英国来讲，通胀实际上受供给端和需求端双侧影响，既是一个货币现象，又是一个财政现象。

历史告诉我们，当经济问题无法单从经济角度求解时，当局就会转向寻求非经济手段，而此时，经济问题掺杂政治诉求，成为政党博弈的工具。

这或许也是，尽管英国民意沸腾，但特拉斯仍然坚持“将继续推进全面提升英国各地经济发展水平的计划”“保守党将永远是低税收的政党”的原因。

特拉斯对减税计划的坚定立场几乎成为悬在脆弱市场上方的一把“达摩克利斯之剑”。

三方面存在改善空间

事实上，如果不考虑政治诉求，特拉斯改善经济的政策至少在三方面存在提升空间。

第一，继续坚持抑制通货膨胀。

英国财政赤字扩大、债务水平攀升已经成为现实，当局应该加强财政政策和货币政策的联动性，慎重采取任何破坏央行独立性和可能扰乱市场预期的政策，如果不能让市场相信英国有信心保持财政平衡，中长期趋势性通胀仍有可能更高。

第二，修订能源危机解决方案。

与价格上限政策相比，既能对低收入人群兜底，又能降低政府财政压力，还可以进行再分配调节的是实行阶梯价格补贴——对某一固定水平的能源用量设定统一的补贴价格，对超出该能源用量的部分实行市场价格。

第三，解决长期投资不足问题。

英国的长期投资不足是经济增长停滞的重要原因，如果能将剩余的财政空间应用到基础设施建设、人力资本培训、研究和创新投资，带动企业提高生产率和减少碳排放，对经济的刺激作用会更强。从技术创新的角度来看，脱欧导致英国难以参与欧盟的“地平线计划”，是英国的损失。

对于英国而言，当前已是山雨欲来风满楼，面临着严重通胀、高额债务、经济增长缓慢、民众生活成本飙升等一系列难题。

不仅如此，英国或将飞出下一只黑天鹅。

英国市场与其他发达市场高度融合。作为全球主要金融中心，英国在美国和全球其他市场的资产上投资了数万亿美元。10月21日，全球三大评级机构中的标普和穆迪将重新评估英国政府的信用评级。如果英国的主权信用评级被下调，不仅将对英国的外债形成压力，也不能排除英国对外投资和他国对英投资的仓位调整与预期冲击外溢而引发欧洲金融危机的风险。

呵护脆弱的欧洲经济

高通胀已经是摆在欧美面前的灰犀牛。在当前复杂的局势下——

第一，要注意抑制通胀的风险。比如，欧央行此前为抑制通胀的两次加息（2008年和2011年）都造成了经济动荡，前者引发2010年希腊主权债务危机，后者引发2012年全面的银行和主权债务危机。

第二，要注意汇率波动和债券市场的传导风险。市场普遍预期，英镑汇率年底将跌破平价，如果英央行明年夏天没有把基准利率上调到6%，就可能引起英镑的进一步贬值，进一步输入通胀，进一步紧缩，形成恶性循环。

在当前债券市场本就已经处在比较脆弱的情况下，任何一个主要经济体的债券市场震荡和超调都有可能刺激国际债券市场大幅波动。

第三，尤其要注意经济问题掺杂政治诉求。特拉斯政府追求短期经济增长的政治诉求，导致财政与央行政策取向的互斥，使得市场对英国经济出现过度恐慌，影响金融市场稳定。

日本的财政和货币政策也有互斥的倾向。更加需要注意的是，欧盟内部的极右翼势力不断利用能源危机和通胀高企做文章，争取更大政治影响力，尤其是债务率（155.2%）较高的意大利已经选出了一位极右翼的总理，将加剧整个欧盟经济的不稳定性。

全球通胀问题本需要各国的政策制定者加强沟通、增强与市场的沟通和预期引导，再搭配可信的政策设计、花费较长的时间来解决，当经济问题逐渐被政治诉求绑架，全球通胀的求解会更加困难，金融市场的波动恐将更加剧烈。

总结

全球经济正在经历一场根本性转变。

从一个拥有国际经济合作框架、处于低利率和低通胀水平的相对可预测的世界，转向一个不确定性上升、经济波动增强、地缘对抗加剧、自然灾害频发且日趋严峻的脆弱世界，衰退风险不断上升。

历史上，由于美国的全球经济影响力和美元的全球储备货币地位，每次美元强周期都会通过加剧资本外流、抬高融资成本、冲击贸易收支、加大市场波动、掣肘货币政策等五个渠道引爆全球脆弱环节的危机，比如1980年代美国加息周期后的拉美债务危机、1990年代美国加息周期后东南亚金融危机、2008年的金融危机以及2019年9月隔夜借贷市场的内爆等等。

面对这一轮史诗级强势美元周期，斯里兰卡、巴基斯坦、阿根廷、加纳、孟加拉国等也都受到了较强冲击，有的已经向国际货币基金组织（IMF）申请援助。

但是，除了新兴市场经济体面临的风险，我们尤其还要注意欧洲率先爆发经济危机的风险。

• 作者：青年经济学者、自由撰稿人。研究领域为行为与实验经济学，关注政治经济学、国际关系、政商关系、博弈论。
  

• 参考资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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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图片 | 视觉中国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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