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西宁到釜山，走进这部最佳短片的精彩幕后

2022-10-15 16:10

中国导演蓝天执导的短片《南方午后》获2022釜山电影节短片竞赛单元最佳亚洲电影。

《南方午后》Southern Afternoon

导演：蓝天LAN Tian

本片此前已获得2022年第16届FIRST青年电影展竞赛最佳剧情短片

本片聚焦于一位父亲与两位女儿的“博弈”，或许“异乡人”的身份让他们疏远，但亲密的爱意依旧在对话中生长。在南方生活的维族父亲沙拉木，无意间发现14岁的大女儿收到了一封疑似情书的信。为了解答心中疑虑与不安，不认识汉字的他只能向自己的小女儿寻求帮助，请她念出信里的内容。

导筒在釜山电影节现场与蓝天导演展开专访对话，一同走进《南方午后》这部热门短片佳作的幕后创作秘事。

导演简介

蓝天，毕业于中国传媒大学导演系。2016年担任电影《太阳照常升起》纪录片的剪辑师，并独立完成剪辑;2017年进入剧组《邪不压正》，负责该片纪录片的拍摄和后期剪辑。少数⺠族的身份(福建畲族)，让他对中国少数⺠族的生活状况及不同⺠族间的文化交融有天然的兴趣。《南方午后》是他的第一部剧情短片。

导演阐述

90年代，大批新疆维族家庭东迁。由于语言和外貌的不同，他们成为了当地的少数群体。故事的人物原型，我的维族朋友就是这时候来到了内地。由于某些原因，她的母亲留在了新疆，父亲一边经营生意，一边照顾四个女儿。面对不同的文化环境和生活习惯，新的一代很快适应并接受，但是老一代却面临着各种各样的问题。

导筒专访导演蓝天

导筒：最初是怎样喜欢上电影的？又是如何开始进入导演身份的？

蓝天：这是一个好宏观的问题啊。目前我还没有走上职业导演的路，这才是我第一部短片。

虽然说这部短片获得了一些荣誉，但是我非常清楚，我并非优秀，而是足够幸运。我记得有人说，你拍过3部长片电影才真正意义上的导演，所以我现在还不能算拥有导演身份，我应该还处在一个电影初学者的状态。

我一直很喜欢姜文导演，艺考时，我的上海戏剧学院导演系、中国传媒大学导演系成绩分别是全国第一和第二，在决定去哪个学校的时候，我选择了中传，因为我觉得在北京可以有更多机会参加电影剧组，在读书的时候，慢慢觉得自己需要更多的实践。所以我大二参加面试，去了姜文导演的公司，15年开始我参加了《太阳照常升起》幕后纪录片的剪辑工作。

在剪这个片子的时候，我认识了《南方午后》的剪辑师刘恒，他是中央美院毕业的，他也是《奇迹·笨小孩》的剪辑指导之一。所以我的大三大四是和刘恒一起在姜文导演的剧组度过的。

姜老经常跟我们说一点，就是电影是一个锦衣夜行的事情，我非常认同这句话，包括他经常说电影是假的，但花在电影上时间是真的，所以我受他的影响很大。

《南方午后》从剧本到剪辑，姜老给予了我很大的帮助，也给了我很多信心，他是一个充满力量和斗志的人，你总会被他那样的魄力感染，我觉得这对于我这样缺乏经验的创作者来讲，至关重要。

导筒：所以你倾向的电影教育方式，是这种师傅带徒弟的方式，是吗？

蓝天：也不完全是。

首先我们不可否认一点，拍电影其实不是一个那么浪漫的事情。我认为，剧本其实像一个施工图，拍摄有点类似施工。那既然是一个理性的事情，跟执行有关的事情，那它势必需要方法，需要技巧。在剧组是一个最能学习技巧的地方。

对我们这种年轻的创作者来讲，我认为跟随前辈当然很有必要，但这种跟随不是追随。也许我们每看一部电影，比如塔可夫斯基的、比如金基德的，都是一种追随，一种对话。跟随他的思想，而不是跟随他这个人本身。

另外，虽然在母校我不是一个优秀的学生，但我认为大学的教育同样重要，中国传媒大学有很丰富的课程，自由的学术氛围，这样的教育方式能提高我们的审美和眼界。

导筒：在福建的新疆家庭故事是怎样获得的故事灵感？

蓝天：这个故事是根据我的好朋友阿依帕日·尼扎木的真实故事改编，她是中央戏剧学院的毕业生，也是《南方午后》的副导演，偶然之间聊到这个故事，我们都比较感兴趣。

我和帕日有个共识：短片和长片在剧作上有区别，长片是提出问题并解决问题。短片有时候只是提出问题，但不解决问题，而《南方午后》的故事就是一个提出问题，但不解决问题的故事，同时最重要的是，大家小时候都有谈恋爱被父母发现的经历，而且我和帕日都有亲生的姐姐，我们觉得姐弟、姐妹间互相打掩护欺骗父母这件事很有趣，所以我们决定拍。

导筒：影片演员表演很自然，是如何选拔的？

蓝天：首先感谢您的认可，我对《南方午后》的所有演员都很满意，无论是在专业能力还是职业态度上都无可挑剔，影片里的这两位小演员都是素人。然后影片里父亲是职业演员阿卜力克木·阿卜来提，饰演乐团老师的演员是中传表演系的孙德元老师。

在开机之前，我并不确定我能否很好指导演员进行表演，但是我知道这个故事十分依赖演员的表扬，所以如果我想做好电影里的表演部分，也许70%靠选角和排练，现场可能只能决定30%。

我跟阿依帕日，以及我的导演助理纳扎尔、陈相松、金旭，在新疆组织了4场的演员面试，从大概300多个维族小朋友里选择了姐姐麦尔哈巴·马哈木提和妹妹哈丽沙·阿不都沙拉木。

为了让他们适应在福建的生活，制片人玉如去乌鲁木齐把妹妹们接到福建，在开机之前两个姐妹在福建生活了两个月。我母亲以前是做教育工作的，所以她和我们的制片玉如、纪录片止水一块，陪着小朋友在那边住。

就像你突然多了两个可爱的妹妹一样，我们每天会轮流接送她们上下学、带她们去逛街、带他们去吃清真餐、带他们去动物园，到了晚上我们会进行排练，排练以后还得监督她们写作业、练习圆号。

那会导演组和制片组的同事更关心的不是片子最后呈现的表演能有几分，而是把更多的精力放在和她们的相处上面。在意真正的人，而不是“演员”。

然后还发生了一件事，姐姐在福建上学的时候，班上有小男生跟他写情书，写着：“对不起我叫什么什么，我的微信是什么什么，但我的微信坏了，你可以加我QQ吗？”。制片组的姐妹们非常紧张，于是大家在妹妹哈莉莎的要求下一起去学校看那个男孩长得帅不帅，这些事情就是很可爱嘛，但也是我们跟演员真正接触过才能感受到的，光靠自己的想象，我们很难回到孩子们的思维。

导筒：这是一种在国内影视制作中，很少见的方式，大部分都是第一天选角，第二天进组那种。所以你是不喜欢这种工业化的创作方式是吗？

蓝天：每个人的创作方式不同，只是我更希望我的剧组里能有体验生活这个过程。

它能解决演员自信的问题。第一个是他会更相信自己的角色，第二个就是通过体验他会变成一个更自信的演员，一个神采奕奕的演员，我认为体验生活这个步骤其实也是一种工业化创作方式的表现。

带着演员体验生活其实花不了什么钱，送她们去上学，检查她们写作业，花的是时间和精力。这些东西是你觉得没什么关系，但是电影是假的，花在电影上的时间是真的，最后都会呈现到电影上的。

开机前半个月，制片主任林子亮安排了排练日程，排练时，美术指导敖海涌会检查演员的服装道具是否到位，一件衣服挂在网上，大家觉得这个不好那个不好，每个人都要跟我吵架，但是真正穿在演员身上，合不合适，一眼就看出来了，大家意义就统一了，不吵架了，排练室里的准备做完了，拉到现场排练，就可以看到场景出了哪些问题，调整完场景以后，摄影师小年上小机器先拍一遍，然后回家时，我们会联系在北京的调色师黄一锋，根据现场画面调整颜色等等，我觉得都是笨办法，我不是一个在视听上很有才华的人，也许我只能靠这种笨办法让片子最后效果更好一些。

导筒：拍这部短片之前，有想过把重心放在哪一部分吗？

蓝天：有的，其实就是刚刚说的表演，还有剧本。

这个片子实际拍摄花了三天一晚，但是在前期筹备和后期制作的时间比较久。在剧本定稿是在2019年底，然后2022年5月才结束后期。功夫并不是花在拍摄那几天的。

其次由于摄影太重要，我们担心会忽略美术，所以在美术上我们花了一些功夫，美术指导涌叔是我非常好的朋友，大学时他住在我隔壁宿舍，我们每天晚上会在一块儿洗衣服，所以这次拍摄我一直在折磨他，但是他必须理解，因为他年龄大我很大，大哥总是要让着小弟的。

举几个例子，在片子里出现的信纸，如果仔细一点看，会发现它跟我们平时用的信纸不太一样。开拍前排练的时候，我就让美术指导从全国全球买了500张不一样的手工纸，有日本的，有伊朗的。然后让演员自己去选择，我们把姐妹俩放在不同的房间，但是她们居然选择了同样的纸，这就非常有意思。所以你会觉得，这就是属于她们的东西。然后就是出现大特写的那只钢笔，美术组也买了50只不同的笔，最后选出了两支，一支是英雄的，英雄的钢笔甚至看上去要更精神，但有一个问题就是它太轻了，所以当演员把笔盖打开的时候，你会发现那个动作不够帅，所以最后我们选择了另一支。

包括是片子里父亲的那个车，也是特别挑选过的。去新疆采风时，我当地的兄弟告诉我，新疆男人最喜欢这个皇冠车，确实我到新疆发现了许多皇冠车。我们把车牌也换了，现在的车牌是喀什的区号。其实是没有人会注意的细节，但我觉得喀什的兄弟姐妹有可能会注意到，当他注意到那一下，他也许会觉得：哇，这个导演把我当朋友啊。

我想和观众当朋友。

导筒：如何看待国内家庭务工迁移的现状？

蓝天：90年代的时候有大批的新疆的劳动人口在东迁，基本全国各地都有。但是很多人对新疆在内地的看法很局限，觉得新疆的朋友来内地就是做餐饮行业比较多。但其实这是很少一部分。新疆的人在国内做生意做得非常好，而且在丝绸之路的通道上，所以他自古以来有经商的传统，新疆的人是非常讲信用的，所以其实他们生意做得很好。你可以看到，在这个片子里，父女都是生活在经济条件不错的家庭的。只是就是拍一个家庭的故事，恰好片子里的父女是维吾尔族。

导筒：本片会被扩展成长片吗？还有哪些其他想创作的故事？

蓝天：有这个想法，但是不急着拍，可能这个长片就准备拍8年到10年的样子，每年就拍个几天，慢慢拍。其他的故事的话还在想，基本上就以筹备长片为主了。但是如果拍的话，下个片子一定要拍的比《南方午后》要好。但我不着急，我可能30年以后再拍片子也行，我现在还需要再学一学。电影只是我生活的一部分，它完全不是我生活的全部。慢慢写，慢慢生活。

导筒：聊一聊在釜山电影节的经历，与国内电影节的体验有哪些不一样的地方？

蓝天：首先非常荣幸自己有机会去到First青年电影节，First给我的感觉就是回家，所有人都像家人一样，非常的友善温暖。特别是李子为姐，告诉我要怎么跟媒体沟通，怎么去跟观众沟通，包括宋文老师，一天哥，小顾老师，都给了我很多帮助。当然，不能不提first的志愿者，他们真的让人觉得非常温暖可爱；在first感受就是回家，在西宁的每时每刻我都会感觉很放松，感觉有一个很坚实的后盾。虽然今年没有去成贾家庄，但是策展人志鹏老师在私下也一直和我们保持很好的联络。

在釜山电影节是另一种感觉。首先它的规格很大，国际性较强。所以也许有更多的机会可以和世界各地的创作者沟通交流，互相学习。在这边认识了几位很优秀的创作者，在国外能遇到这样真挚的友谊真的觉得很幸运。来自阿塞拜疆的Igor SMOLA和吉尔吉斯斯坦的Karash ZHANYSHOV，还有马来西亚的Alvin Lee；我们们一起在讨论电影，讨论梦想，讨论未来，穿梭在釜山的大街小巷，穿梭在海边，一起看日出，对我来说是特别珍惜和特别可贵的事。

昨天在聚会上认识了妻夫木聪，我们聊了一会儿，他是一个非常和善温柔的人，而且他很了解中国的传统文化，他说他对我昨天在闭幕式上的演讲非常感动，我送了中国的茶叶给他，并且邀请他有机会到北京来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