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美国病房】一个手护皮夹的乳癌病人
病房里的故事:我为中国病人做翻译(三)
一个手护皮夹的乳癌病人
夏天的炽热总是那么吝啬,在人们拥抱她的热情时,翩翩的她已从你温暖的手臂滑过,追寻秋的深髓在那片时间的落叶里秋寒风起活跃了疾病排起了医院的方阵。
当医院Billing office的Teresa要我到四楼肿瘤病房去给索菲亚做中文翻译时,我看着这个Last name:Rodriguez,足足迟疑了三十钞钟,以为她一定找错了翻译的人,我只会讲国语。
眼前坐在轮椅上极其虚弱的她,垂头弯背,光洁铮亮的头顶直照着天花板上,黝黑的脸颊上并没有因为无眉而使眼晴可以更圆润点 ,倒是那大量激素导致毛细血管的扩张所透视出的醉酒似的潮红使人相信原本她也是有几分姿色的。旁边站着大腹便便,脸色白里透亮,头顶的光亮度也是倒霉的苍蝇爬上去可作溜冰场的中年男子-萨姆,他就是索菲亚的白墨先生了。
特丽萨要我告诉索菲亚,在她出院前必须缴付$750住院辅助费。当我把话翻译给她时,她突然昂起了微弱的头,怒睁双目,“不给 ,一分也不给。”声音有些低哑却坚定的不容置疑。这时萨姆拉开她胸前的手提包取出皮夹,索菲亚动如脱兔般地站了起来,一把夺过丈夫手里的皮夹两手紧紧地掇在胸前,犹如小女孩护着自己心爱的芭比娃娃,目不转睛。“亲爱的,你就要出院了,所有费用保险公司都会给我们付的,住院co-pay是协议定好的,交了费我们就回家了。”索菲亚眼铮铮地看着我,显然她没有完全明白先生在说什么。我把萨姆的话婉转地告诉她,她又开始歇斯底里叫喊:“钱,我的钱啊,我要把它留给儿子。”此时,我完全不能相信这个坐在轮椅里形销骨立的女人有如此强大的暴发力从生命里发出的呐喊。接着她声音震颤,胸前象是拽了个小兔在蹦蹦跳跳,索菲亚说“我的心,我的心就要从喉咙里蹦出来了。”我敢快拿过vital machine ,她的血压飚升到212/103,心率快达170-180,这下她不能回家了,不是因为她拒付medical co-pay,而是她贪上事了,她贪上了大事了-SVT.(室上速)
我一边给医生打电话,一边帮她做心电图,在静脉分别推注了两次6mg和12mg adenosine后,索菲亚转到了我的病房。
入秋了,季节带来凉爽的风吹落了树枝第一片落叶,也把咳嗽、头痛的索菲亚以流感吹进了病房。她的白细胞降到严峻的数字0.6x10^9/L,意味着她免疫力极其低下,完全没有抗感染的能力。第一次胸腹CT检查发现,两肺有多发性、散在结节状阴影伴两侧胸膜浸润,肝、胰、盆腔、后腹膜、肾上腺都充满了圆形转移状,颅脑CT显示脑内有3个占位性病灶。不知道放射科的医生会用怎样痉挛的手指敲出这份报告,最后结论“全身多发性转移瘤”。这时离索菲亚左侧乳癌根治术刚好七个月,完成5次化疗后的第二周。
索菲亚心中的宝塔不能倒掉,她有末完成的使命,她要活到亲生儿子从国内出来的这一天,她要把手中仅有的血汗钱亲手交给儿子,让儿子在美国受教育,不要再像母亲那样赧颜苟活着。
索菲亚的生命也有春天。二十五岁花样年华,这个明眸皓齿的佼佼者与学机械的大学同班同学结婚了。一起共同奋斗他们经营着一份五金事业,能干的夫妇有本事把铰链,螺丝推销给全国建筑商,把剪刀郎头卖到美国99分店。
她曾经出入时尚派对,彻夜不归地在酒巴台上与人喝酒谈生意,而她身边的男人早就热衷于小白球,挥扞于绿茵场上,先是追着小白球跑,再是追着小女人跑,越跑越远,终于再也不认识回家的路。
她的第一次婚姻没过七年之痒就这么结束了。其实,女人任何时候都渴望男人的呵护。她把自己的儿子托给母亲照顾,带着帮自己拎包管帐的出纳小白脸出入聚会,给他买车,买房。不久,他们就同居了。心怀叵测的小男人一面百般讨好着老板娘,一面把资金慢慢地挪向自己心爱的女朋友。
当客户屡屡催帐时,这场以金钱交易的爱情很快就落下了帷幕。在她如梦初醒时,她的生意已一败涂地,难以东山再起。
十五年的奋斗生涯给过索菲亚辉煌也让她饱饮了苦酒。她把四十年的背影全部留在了中国水乡而只身来到美国。
已过了最佳读书年龄,好心的朋友帮她作媒,把有三次婚姻史共有七个孩子的萨姆介绍给她,萨姆在邮局工作,是个不错的政府部门工作,只是粗狂嗜酒如命的他,一喝醉就会打老婆,他的前三轮太太都是这样被他打走的。他现在面对娇小玲珑的中国太太应该会有怜香惜玉之心吧。但是索菲亚倒是可以在美国有头有脸有身份地生活下去了。
不要期待萨姆会养活自己,他的前妻们个个不做工等着瓜分他的pay check,索菲亚和那些来美国后没进一步深造的女性一样,在缝衣厂当女工自食其力。很讽刺的是这个曾经集时尚和高雅于一身的女人,现在每天都只要用一个纸板裁剪出千篇一律的衣裳,不知道她对时尚是否还有感觉。
我最奇怪的是索菲亚和萨姆生活中怎么交流?不讲英语的她难道会讲西班牙语,仰或是萨姆会讲中文?结果发现与萨姆生活了二年的索菲亚,西班牙词汇还没我多,萨姆更是不像很多老外看见中国人会说声“你好!谢谢”。我最终还是忍不住傻傻地问索菲亚“每天生活你们用什么语言交流?”“Nothing”这是我听她说过唯一一个英文字母。她的回答这样简单倒使我称绝。
现在能够拯救索菲亚医学疗法就是每周三次的颅脑放疗。 尽管每天恶心呕吐厉害, 用了止吐针以后她还是逼着自己张开嘴巴把食物一匙一匙往嘴里送。她太需要营养了,她还要活下去。突如其来的高血压和心律改变对这个不太懂医的人来说她完全不过问。她积极配合医生治疗,她还想回到成衣厂去照样本裁衣服可以攒钱。她似乎顾不得自己的病情,她不怕死,她怕活着没有钱。她枕着自己的皮夹睡觉, 虽然从来没有人知道皮夹里有多少钱。但我知道那里存有一份她的希望和梦想。
索菲亚本来就少言寡语的性格现在变得更加沉默, 她时儿清醒时儿昏睡, 再也没有看见他那个白墨先生出现在床边。 每次路过她的病房,我的视线落在那个卷缩一团就像个病怏怏的小猫等待主人施舍的索菲亚的身体上,胆颤心惊!生怕一个疏勿她会停止呼吸 。
医学救治生命是有极限的, 再好的医学这时都挽救不了索菲亚的生命, 她正在一步步衰竭,一步步走近天堂, 她才四十三岁。 她的生命就象挂在秋天树上的叶子,一不小心会被吹落到地上。我担心,秋天最后一片叶子从树上堕落的时候,她的生命还会存在吗? 那时她14岁的孩子是否已如愿接到美国?
当你要抱怨命运不公的时候, 有没有看见索菲亚意志磨砺的缩影;
当你要抱怨日子艰苦的时候, 有没有看见索菲亚手护皮夹的屈姿;
当你要抱怨疾病折磨的时候, 有没有看见索菲亚抗癌的坚强信念;
把你要抱怨生活无望的时候, 有没有看见苏菲亚活着真好的满足;
在我要结束这篇博文时,体验人生感悟,突然想了很多却不知怎么再费笔墨。本以为自己已经完备了照顾病人良好心里素质的大树又有生长迹象的惊悚。
( 为保护隐私,本文名字均为虚构。)
多谢大家读文!
二零一五年九月于美国洛杉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