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美国病房】耄耋老人美国旅游受伤记
病房里的故事:我给中国病人做翻译(一)
—耄耋老人美国旅游受伤记
博大的洛杉矶,除了雨少、水少,但阳光多、地震多、车多、人多,尤其是人多莫道车水马龙亦为门庭若市了。
当一波波国人移民热浪翻滚和着旅游热潮如排山倒海似袭击着这个繁忙城市的每个角落,医院首当其冲就是浪花扑击的一处海湾,难以平静。
十五年前,我刚来到凯撒医院时,病房里对双语的要求无非是西语裔,偶尔有1~2个中国人,他们的英语比我还强,他们是ABC已基本不会讲中文。我这个QBS (Qualified Bilingual Staff)level II(医疗同部翻译)自然是尸利素餐,无职难咎。
凯撒医疗保险一直自成体系,近年来越来越多的中国病人来凯撒医疗机构就诊,尤其是实行奥巴马care后,我院也必须接受med-med的病人,不会讲英语的病人机率大大增加,这才不枉了我做不做翻译每小时都会有55美分的双语锦上添花。
夜已经很深了,我被叫到五楼外科病房,去给一对上海老人解释签手术同意书和术后并发症。
张家伯伯和婆婆是上海市徐汇区一对中学教师。他俩九十年代退休后,张伯伯以教数学,婆婆以教英语一直发挥余热活跃在夜校的补习班里,口袋里装了不少银子。八年前他们以高级教师职称全退后踏上了热爱世界旅行的征程。
在大多数上海老人为了节省几个铜板在赴武汉旅游的长江轮上遭遇翻船命赴黄泉的同时,具有前卫意识的张家伯伯和婆婆,已经在世界的版图上刻下了他们五分之一旅游的足迹,这一站他们来到美国。
这天下午他们刚从洛杉矶进关,第二天要去影城好莱坞。上海人的精打细算是从骨子里出来的,攥着口袋里的银子不会轻易流出。在国內就听人说在游乐场吃东西很贵,再说老人也不喜欢披萨、热狗的,晚上俩老来到旅馆附近的小超市,买了面包和几个苹果。刚跨出店门,伯伯一脚踩空疼得再也站立不起。
店主马上打了救护车,十几分钟后,他们就来到了凯撒。在急诊室经过等候、拍片,X光报告:“右侧股骨大转子错位性骨折。”必须立即手术。
出现在我面前头发花白的婆婆,一付考究的金丝边眼镜后面露出惊慌不安的眼神,伯伯更是一脸“奥恼”(后悔)。
没等医生讲话,婆婆已一连串的发问:可以不做手术吗?谁来付医药费?住院多长时间?我们的旅游行程怎么办?最后,可爱的婆婆问:“谁拿了我的面包?”我嚇滋一声笑了出来,婆婆这二块钱面包咱就先不找了,这手术是一定要做的。开放性骨折,这痛和畸形还是其次的,大骨腔的骨折,引起的气栓、脂肪栓、血栓马上会引起深静脉梗塞,肺梗塞,心肌梗塞和脑梗塞一系列的并发症后果不堪设想。
张家婆婆思维活洛,一听这个性命交关的骨折逃不了上手术台的命运,立即面对张伯伯,“老头子啊,鉴字吧。”
这个家一看就知道女主人是领导,整个过程都由张妈来掌控。不过这时一个国内的优秀英语教师完全无用武之地有点令人沮丧。我把头转向伯伯,“您同意手术吗?”“他耳朵聋”张妈又抢着说。
在伯伯用颤巍的手签下同意书后被送进了手术室。我以为我的翻译使命就此完成,怎料以后整整三个多星期我的生活节奏就和这对老夫妇的命运连在了一起。
79岁的婆婆有着上海人的精明能干,在82岁先生被送去手术后她立即拿出一张名片要我打电话给上海旅行社,我毫不犹豫拿出自己的手机拔向了上海。
放下电话,我才搞懂中国旅行社只管国内事务如游客上机,接机,在美国的部分全由当地旅游团负责。
我问婆婆“你们有买旅游保险吗?”她很肯定地说“当然!”当我帮她和当地旅行团联系上后,这个旅行团的联系人立即表示要和国内旅行团联系后才能给出答案。
我知道,现在开始婆婆哪儿也去不了,赶紧给她找了张Reclining Chair (卧椅)安置在床边让她休息,还有从冰箱里取出了病人的TV Dinner送到婆婆手上。我特意找到病人科室的Charge Nurse 叮嘱在伯伯餐单上划上Double portion(双份),让这对举目无亲,寸步难行 ,语言不通,惜金如命的老人在异国他乡,特殊的情况下有如亲人得到照顾和安慰。
手术后的伯伯因着强烈麻醉药不断呕吐直至清水,切口疼痛,婆婆用她那暴突着婉延静脉犹如划上道道粗粗粉笔影的双手温柔地在伯伯腿上不断地搓揉。夕阳下,有坐着摇椅背靠背的浪漫,也有躺在病床边手挫腿的柔情。
伯伯和我见过的大多数华人一样拒绝用药,中国人的一个“忍”字背负了多少痛苦,却不愿接受现代医学止痛的救助,正好和西方人滥用大量止痛和镇静药物形成显明对照。镇痛药最大的付作用是便秘,常和轻泻药一起用。
其实,手术医生最怕的就是病人疼痛的机体反应得不到很好控制,会使伤口延缓愈合及增加感染。我才费了九牛二虎之力刚刚劝服伯伯保证止吐镇痛药不会比疼痛更要他的命,婆婆又给我出了新的难题。
时间飞逝地已到了第三天,旅行团早已离开了加州去了纽约。这其间,一同出来的同胞没有一个来看望过他们,包括旅行团的领队。大家都把宝贵的时间用在好好欣赏、消遥的旅途上了。婆婆给我下了今天一定要找到导游的命令,我又以医院的名义把电话拨到导游的手上,其实我比他们还要担心,出院后他们要去哪儿?他们怎么才能回家哪?
当我再次与美方旅行社联系上的时候 ,导游显得很不友好,明确表示:游客是在休闲时候摔倒的并非在游玩中,旅行社不会承担任何责任保险。“我们买的保险难道不是来美国的行程吗?只要双脚还在美国土地上,你们就得担当所有医疗责任。我还要你们理赔所有旅行费用。”能说会道的婆婆拒理力争着,尽显了一个退休教师所有本事和涵养,“我让我的律师跟你们交涉。”放下电话,婆婆跟我说,自己的儿子就是一个工伤律师,可以找到很好的律师。我的心头突然掠过一阵惊讶,一直以为只有美国人会利用法律手段来维护自己的利益,现在这个中国老妇抛弃所有温良恭俭让,毫不含糊要为自己的所有利益找来诉讼律师这是国人对解决问题一个文明开端,同时我也揪心着这十万八千里的官司怎么打?值得打吗?不管怎样,婆婆告诉我儿子有可能亲自会到美国来。婆婆这席话显然已经给对方造成了巨大心理压力。
每天,我都要到五楼外科病房去看看他们,尽管有时并没人叫我去做翻译。这天来到病房,只见婆婆泪眼婆娑,声音抽泣,这我还是第一次看见她哭。见到我来婆婆情感河堤倾泻,她提高嗓门道,来到美国,还没来得及住宾馆却住进了医院。现在医院要赶我们走,我们举目无亲也不知道怎么回国。最让她不甘心的是,这次就是最后的世界旅行了,以后再也不会来美国了,而这次行程一无所归,是否她自己有机会可以在洛杉矶游览一下?我被婆婆期待动了隐侧之心。
八月的烈日晒得大地滚烫,如果不小心把地瓜掉到地上应该立即会被烤得香熟,我极不愿意这颗耄耋之心被灼伤了。
刚出了夜班,我带婆婆踏上了好莱坞星光大道,婆婆第一时间反应:明星大道上的名人签名是在中国剧院啊。我补充道:这里曾经举行过奥斯卡颁奖典礼和无数好莱坞经典电影的首映式。
随着缆索铁道把我们从山脚带到山顶的Getty Center欣赏20世界前的欧洲名画,俯瞰洛杉矶全貌别有一番艺术雅致在心头。
下午坐在Santa Monica海边,大伞凉棚下,慢慢咀嚼着嘴里的水果沙拉,眺望远处勇敢的冲浪者,心里掠过一丝丝的清凉。
晚上,我带老人去了洛杉矶那家有名的海鲜馆,这大概是婆婆这么多日子在美国吃上的一顿最象样的晚餐了。在送婆婆回医院途中,我突然想到了自己的母亲。母亲从来没有来过洛杉矶,她在十几年前就中风了。今天行程我犹如伴着自己的母亲拉拉家常走一朝。婆婆表示回国后一定代我去看望母亲,我再三表示谢意,不必了,您就好好照顾伯伯吧,虽然由于伯伯的骨折你们没能跟上旅行团,至少今天我让您满足了小小心愿。
术后伯伯在physical therapy训练下 ,恢复良好,虽然其中有过拨导尿管后急性尿潴留和尿路感染,在积极治疗后都无伤大雅。
现在,我被医院追问着他们什么时候可以出院?显然我从当初的翻译身份已修整为调解员。一方面,我在积极为他们争取是否可以到康复中心去过渡一段时间,另一方面我打听婆婆的儿子什么时候会来?
老人的儿子由于种种原因最终没能来美国。他们在我院已经第二十七天了,对于骨折病人这真是一个住院的天文数字了。
没有地方可以再接受他们了,我想最好的办法应该把他们送回家,但伯伯乘飞机十几个小时,刚手术的腿肯定受不了,我温和地与旅行社商量是否可以提供头等舱机票让伯伯飞行途中躺着回家。旅行社怕夜长梦多,一改以前强硬态度,给伯伯提供了全免头等舱,婆婆自付50%头等舱第二张机票。
我和我们医院Social work自愿把他们送上了飞机。还有半小时就要起飞了,我把他们交给乘务员并千叮万嘱,伯伯带着止痛药和睡眠药,要关照他准时服药。婆婆一直紧紧地抓着我的手这时却不说话,我答应她,下个月回上海探亲去看望他们。
蓝天白云里,随着飞机遂渐爬高中国东方航空公司红蓝标记很快隐去。这对老人带着满怀喜悦来美国旅游,在医院待了第二十九天后,不无遗憾再次领略太平洋的风光一路回家。
我们凯撒医院除了收到病人在急诊$50预付费外,应该是一无所获,还得赔上一个中文翻译员, 因着对人在他乡举目无亲的同情和家乡同胞的热情,我则承担了远远超越中文翻译的职责,还收获了一份无比温馨的浓浓母亲般的亲情。
看风景,旖旎风光妖娆心境无限;
旅行中,飞翔翅膀安全隐患须知;
星空里,总有热情点缀明媚春光;
望世界,律动音符跳跃你我心菲;
二零一五年八月于美国洛杉矶
多谢大家读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