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记忆中的好老师
我上大学以后因为不喜欢自己不得已选的大方向,和老师也就没有多少课下的联系,可以直接忽略不计。小学有过不错的老师,但因为转学太多次,相处时间太短,也可以忽略。
呆了五年的中学是我的求学生涯里最快乐和最有成就感的几年。经历过十几,二十多个老师,各科都有。一大半都很一般。照本宣科,能把学生直接催眠到梦境的有之,自己没本事讲课,却把学生挨个拎起来的更有之,什么轮流读课文啦,轮流总结中心思想等等。还有的时不时拿出杀手锏,让我们自习。其实这样挺好,我们可以写作业,聊天,复习功课。
我最喜欢的老师有几个。第一个是数学老师,但并不是一开始就教我这个班。这个老师是上海人,文革前毕业于上海华东师范大学。据说文革期间遇到麻烦,一个颇有前途的高材生就这样被贬到了北京的中学当数学老师。他刚来我班上的时候一口浓重上海口音的普通话让我们很新鲜,但很快就发现他人非常聪明,严谨。那些平时最喜欢捏软柿子的捣蛋鬼们也都老实了。他个子不高,骨架不突出,完全不是厉害的模样,但他的眼神和表情非常有威力。遇到试图挑战的学生,一个眼神扔过去就老实了。
我在他眼里虽然属于好学生的一拨,但我自己知道我的数学是拼命拼时间拼出来的。我没有数学脑子,也不算灵活的一类。我课下花在做题上的时间比班里的数学尖子们都多。尤其是当我们正式分班准备高考,我被荣幸分到了最好的一班以后,他就是我们唯一的数学老师。我更是有一种被数学天才包围的紧迫感,不敢掉以轻心。当时我虽然身在理工科一班,也就是有望考上重点学校的理工考生班,但我心里还是无法放弃考文科的梦想,身在曹营心在汉。
让我完全放弃文科,死心塌地准备理工科考试的转折点是“北京青少年和科学家谈话会”。会议历时三天,地点在天安门旁边的中山公园音乐堂,也就是每年五一和十一最高首长看演出的地方。第一天数学,第二天物理,第三天化学。来的都是当时最有名的各领域前辈或者骨干。我们学校每天有两个名额,而我莫名其妙地拿到了第一天的票,跟随数学老师和另一位我班的数学课代表一同前往。现场见到了陈景润,杨乐和张广厚,华罗庚没来,只托人念了他写的一封信。可想而知这样一个不可多得的殊荣和机会对一个想上大学的青少年有着多大的影响。回来后我就悄悄地斩断了考文科的最后一丝念想,老老实实继续玩命啃数学题。
老师知道我的想法和软肋,所以经常告诫我不要花太多时间啃难题。只要把基础打扎实,每个知识点都没有漏洞,高考的数学部分就不会有问题。至于参加数学竞赛的那些挑战部分,和高考中可能遇到的20分难题,也要一步步做下去,每一步都有分数,哪怕最后的结果错掉或者做不完。
有一次参加区里的数学竞赛,试卷分基础题部分和难题部分。基础部分题目海量,没有人能做完,但考的就是做题速度和做对的能力,全是基本概念。我当时得了93分,全班最高。老师再次拿我现身说法要求我们看重基本概念,高考不会有太多难题的。后来的难题部分一共五道大题,我只做了两道,40分。但因为晋级北京市比赛要两项相加的总分,我总算是进去了。
上大学以后每次回北京我都会去看我的数学老师,总能从他那里汲取新的营养。毕业后我们也一起去看过他,在我印象里他看上去不能再普通了。他依然每天坐公交或者骑车上下班,和一个工厂女工结婚后有个儿子,生活里除了教课就是忙孩子。如果不是文革,我恐怕没有机会认识这样的好老师,他应该至少在大学里教书吧。
第二个是我的语文老师。他文革前毕业于北大,人很高调。课堂上对不争气的学生很不客气,好学生也不列外。我们几个是他一贯的得意门生也照样被他贬得一无是处:
“你以为你在写小说吗?“
“你这作文还能瞎编得再离谱一些吗?“
但他真的很有才,讲课也很生动,尤其是写作。我中学期间一直喜欢作文课和他有很大关系。他教我的班比较早,而且是我的班主任,所以他一直撺掇我考文科,还保证我能考上北大。可惜家长和谋数学老师一起建议我考理工科,理由当然是有用而又没危险。
我们高考班的语文老师当然也是最好的,所以他仍然在为我们备考。第一次参加77级高考后我以两分之差落榜,他赶紧过来说服我改考文科,还是以北大做诱饵:
你看你语文考全校第一,要是报文科一定会被好学校看上的。而且你不用费力气做数学题了多好!“
我只有苦笑,这时候不可能改方向,我只有继续玩命补我的数理化。
78级高考半年后到来。语文考试仍然是我最轻松的,我甚至不顾老师的千叮咛万嘱咐而提前交卷了。尽管一出来就挨骂,但老师是知道我的水平的,除了作文会被扣分以外基础部分我应该不会失足。从此我完成了我的文科考试,这辈子再也不会有如此轻松而又有趣的考试了。后来几十年的生活证明了这一点。
好的老师是朋友,是人生导师。求学期间碰到好老师有如生命的里程亮起了灯塔,照耀着前行的方向。如果老师能发现你的潜能,你的长处并能把它们激发出来,做学生的就能少走很多弯路,早日朝着正确的方向启航。
其他老师都没有跟到高考,但也给我留下了难以磨灭的印象:一位能把鲁迅小说演出来的老太太,一位把历史课上成故事课,以至于我们听见下课铃就叹气的普通女老师。一位瘸着一条腿,一上课就全部英语的上海外语学院毕业的高材生。
我相信我永远也不会忘记我的这些中学老师。